陸淑怡冷眼瞧着,滿堂女子各個都在意自己儀表,一個個錦衣華服,嬌媚如盛放花兒一般。
不過最讓她驚訝的卻是陸淑芳的打扮。
陸淑芳挨着四房的兩個女孩子端端正正坐在繡墩上,今日她身上穿着*色金銀鼠比肩褂,下身是蔥綠的孔雀綢襦裙,頭上更是戴了十六顆珍珠的發箍,加上耳朵上一對赤金柳葉耳墜,腕上戴了一對鏤空纏枝花銀鐲子,通體貴氣竟可與何昭兒比肩。
陸淑芳這樣打扮,陸淑怡還是頭一次見。
反常即為妖。
心思微動,便也格外注意陸淑芳的一舉一動。
女孩子們聚在一起不外乎說些平日裏的喜好或是府上丫鬟們的趣事。
陸淑怡對這些不大感興趣,只時不時的「嗯」一聲湊個人數。
倒是陸淑芳興致高昂,起身挨着何昭兒坐下,口口聲聲表姐長表姐短叫的極響亮,又抿嘴笑道,「聽聞年前頭太后大賞何家,表姐一定也得了不少宮裏頭的好東西吧?」
年前臘月二十,何太后大賞何家族親,就連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家人都賞了不少東西。
陸淑怡知道,何太后賞賜何家,明面上像是體恤族親,實則則是向皇上示威,順帶着也有蔑視劉姓皇族之意。
這是當權者之間的博弈,並非只是封賞這麼簡單。
當然,小姑娘們那裏懂這些,她們艷羨的只是皇太后賞賜的那些奇珍異寶罷了。
何昭兒一聽先是一笑,繼而輕揚下巴,眼角眉梢皆是得意,「是啊,太后賞賜了不少東西,光首飾就有幾匣子。」盈盈抬起手腕,腕上的赤金手鐲明晃晃的,她輕撇嘴角,傲然道:「這赤金蓮花鐲便是太后娘娘所賜,怎麼樣,瞧着不錯吧?」
陸家的女孩子從未得過皇族的賞賜,自是認為皇宮的東西都是極好的,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看着。
「皇家的東西果然做的精妙,一看便不是俗物。」陸淑青頗有些艷羨,嘖嘖做聲道:「昭兒表姐可真是有福氣。」
「那是自然,咱們誰有那個福氣能得太后賞賜?」陸淑琪輕輕一笑,緩緩道:「若是我母親沒嫁來陸家,說不定也有賞賜呢。」
何昭兒眉梢一挑,笑的輕輕摸了摸腕上鐲子,又炫耀道:「太后還賞了我們何家姊妹幾支琉璃簪子和幾把宮制團扇,琉璃易碎,母親怕我摔壞,已經替我收起來了,團扇到了夏天的時候正好可以拿着打涼。」
「你可真命好。」四房的陸淑芬從不說話的人,都不由羨慕的咂舌。
何昭兒聽了很受用,腰身越發挺的筆直。
這種小姑娘炫耀的把戲,陸淑怡也懶得參與。
雖然兩世她都未曾摸過皇家的東西,但是她也深知道皇家的東西並不好拿。他日若是何太后歸天,亦或者被劉家皇族滅掉,何家還能過的如此安逸?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那時候,何家便會如前世的陸家一般任人宰割,受盡世間羞辱。
《左轉》有雲,居安思危。
可世上富貴之人,又有幾人能真真懂其含義?越是富貴越是想要享受安逸,越是揮霍無度。
正因如此,便也有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說。
攏一攏衣袖,耳畔是陸淑靜極小的聲音:「這個何昭兒真是討厭,不過是個破鐲子,有什麼好炫耀的……」
陸淑怡苦笑:「那你別理她就是了,何必自尋煩惱。」
陸淑靜撇了撇嘴……
陸淑怡捏着帕子暗想,此番何太后大賞何家,勢必會讓劉氏皇族憤懣,淮南王劉肅會不會就此開始招兵買馬?
算一算時間,此時的淮南王應該已經開始籌謀謀反了吧?
陸淑怡心裏正想着,卻見門帘晃動,陸文輝他們笑吟吟的走了進來,一進來便道,「蹴鞠比賽的日子定了,就在上元節。」
「那咱們不過上元節了?」陸淑青忍不住問道。
「過,怎麼會不過。」陸文輝笑着坐了,又端着茶盞喝一口茶,慢條斯理道:「祖母說了,白日裏咱們舉行蹴鞠比賽,晚上擺花燈,咱們還可以出門去看花燈。」
陸文杰也興奮道:「祖母還說,今年陸家出銀子擺了龍門陣,叫咱們都去。」
陸家幾乎每年都出銀子在鎮子上擺龍門陣,這已經是慣例了,並沒什麼稀奇的。
陸淑怡不說話,端着茶盞小口小口啜飲。
「那彩頭呢?祖母可說沒說今年設什麼彩頭?」陸淑芳忽然開口,陸淑怡忙投目光悄悄看過去。
只見陸淑芳目光盈盈,雙頰泛着微微的紅暈,目光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何泰的身上。
陸淑怡一驚,這樣的景象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陸淑芳的表情,分明就是少女心動嬌羞的表情。
難道陸淑芳對何泰有意?
雖然前世陸淑芳最後嫁的是確實是何泰,但是陸淑怡自始至終都覺得那是因為安姨娘籌謀她才能嫁給何泰,與喜歡無關。
可是方才陸淑芳面上的表情又分明是那種情竇初開的小女孩遇見心儀之人的表情。
這種表情她極熟悉,前世她每每看到何泰便是這種表情。
總覺得忘記了,可那種感覺倏然又回歸了身體,端着茶盞的手指一顫,一盞熱茶湯呼啦一下澆在了自己的衣裙上。
肌膚沾染上茶湯的熱力,她忽然就清醒過來,「嘶」的皺眉輕輕叫了一聲。
冬日裏的茶不比夏日裏的,夏日基本都是涼茶,可冬日裏都是喝熱茶,這一燙確實有些疼。
墨菊忙拿了帕子幫她擦拭裙上的茶水,一邊急聲道:「是不是茶水太燙?燙着沒有?」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
陸淑靜和蘇良玉她們急忙圍了上來瞧。
陸淑琪和陸淑芳她們自是巴不得陸淑怡燙傷,最好燙個疤出來才好。
蘇子文深深皺眉,沉聲道:「是誰端的茶?茶水七分熱便好,為何要上熱茶?」
何泰也皺了眉,嘴唇翕合,分明是想教訓陸家丫鬟兩句,可他畢竟不是陸家人,只能轉首看着陸淑怡道:「三表妹沒事吧?」
方才端茶上來的小丫頭嚇的忙跪在地上磕頭:「茶水是七分熱……」
陸淑怡抬手忍疼一笑:「我沒事,不過是手指滑了一下罷了,與她無關。」
那丫鬟連忙磕頭道謝。
「沒事了,你去吧。」陸淑怡大大方方的起身,墨菊忙讓冬梅拿了大氅過來擋在了陸淑怡的裙上。
「快去換衣裳吧,別着了涼。」蘇良玉握了她的手,小聲道:「回去細細看看,可燙傷沒有?」
陸淑怡垂眉告了聲罪,便由墨菊扶着往外頭去了。
陸淑靜也急忙跟了出來。
「要不我去給太太她們說一聲?」墨菊停在了門口問道。
陸淑怡搖頭:「不用了,沒大事,回去換了衣裳就好了。」
房裏還有何二太太她們,陸淑怡不想讓她們知曉。
到了房中墨菊和冬梅急忙服侍陸淑怡換裙子,尤嬤嬤又忙不迭找燙傷的藥膏,口內急切道:「怎麼就燙傷了呢?這要是燙壞了可如何是好?」
盼兒又跑去拿了自己做的雞蛋油過來,「這雞蛋油對燙傷有奇效,抹了不起水泡。」
陸淑靜接過來幫陸淑怡抹在大腿上。
被湯過的地方泛着紅色,加上陸淑怡腿上的肌膚本就白嫩,那紅色愈發顯得觸目驚心,仿佛要滲出血一般。
陸淑靜皺眉道:「嘖嘖,我瞧着燙的還挺厲害。」
墨菊也心疼道:「誰說不是呢!我瞧着這茶水絕不是七分熱的。」揚一揚眉恨恨道:「現在這些新來的小丫鬟做事真是不用心……」
只有陸淑怡心裏清楚,這根本就不是小丫鬟的錯,就是自己心思一恍惚才燙傷了自己個兒。
誰讓她前世那麼喜歡何泰呢……
縱然重生一世,想起前世的事情還是無法真的心如止水。
也對,是活人就不可能心如止水。
她自我嘲諷道:「你們甭怪丫鬟上茶不用心,都是我自己手抖,非要找個責罰的人,那就拿刀把我的手剁了吧。」言畢呵呵一笑,身子不由自主往後舒舒服服的靠了靠。
「都燙成這樣了還笑……」陸淑靜撇嘴,「方才可是嚇死了我了,現在還一身冷汗。」
「沒事的,放心吧。」陸淑怡抬手摸了摸陸淑靜的頭髮,「你快去找她們玩吧,不用陪我。」
「那怎麼行?」陸淑靜笑的眉眼彎彎,替她蓋了被子道:「以前咱們兩個總是吵架,現在好不容易好了,我當然要粘着你。」
陸淑怡聽了咯咯笑了起來。
想想前世她們姊妹兩個可沒少吵架,兩個人見面就是烏眼雞,誰看誰也不順眼。
現在這樣真好。
她深吸一口氣,讓墨菊拿了紙筆過來,坐直了身子道:「也罷,反正也是閒着,不如給你畫香袋的花樣吧。」
正月里有講究,十五以前最好不要做針線活。避開針線,只能先畫花樣。
陸淑靜笑着道好。
等墨菊拿了紙筆過來,她乾脆脫了鞋上了炕和陸淑怡並排坐在一起畫畫樣。
姊妹兩個有說有笑的,氣氛十分好。
何昭兒把陸淑怡被茶水燙了的事情告訴了吳氏和陸老太太她們。
吳氏聽後嚇壞了,急忙跑到攬月閣看了一趟,好在陸淑怡燙過的地方只是發紅,並未起泡,吳氏這才稍稍安心,「往後喝茶可要小心些,姑娘家若是燙傷留了疤痕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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