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虎!」
隨着三聲虎字戰號高呼,冰堡上空頓時氣氛沉重起來。旗幟飄動,號角嗚嗚響起,沉悶如雷的戰鼓聲也終於敲響。一隊隊的長弓手們已經就位,站在了冰堡城牆上的城垛後面。炮兵團這個時候也把一架架打造好的三弓八牛床弩和投石車給推到了城牆上面,一箱箱的冰彈石彈以及鐵弩釘等都被運到位。
冰堡西面,鐵勒人面對着雄關鎖道的懷荒軍,並沒有選擇投降,或者說他們還心懷僥倖,也許是身陷絕地而生鬥志,做着最後的困獸之鬥。他們率先吹響了牛角號,縱馬奔馳着沖向冰堡。這場面,如潮水一般的洶湧而來,仿佛要吞噬一切。但在武州軍的眼中,這更像是絕望之下的自殺之舉。用騎兵攻城,哪怕攻的是一座只用三天時間拿冰砌築起來的冰堡,這也一樣是自殺式舉動。不過面對這些瘋狂的鐵勒人,懷荒軍也沒有大意。雖然近戰步兵們還依然是接到待命的命令,可遠程的長弓兵和弩手們,卻已經都紛紛就位。
「準備戰鬥,檢查器械!」
城垛前站立的是弩手們,一連三排弩手,守在第一線。而數量眾多的長弓手們,卻並沒有站在最前面,他們被組合成了一個接一個的密集方陣,每五都一團成一箭陣,足足五百長弓手。冰堡寬闊的城牆頂上,足足擺了六個五百人的箭陣。三千長弓手蓄勢待發,面前早已經擺好了箭支。
而數量達到了四千之眾的弩手們,分成了兩個陣列,一批兩千人分成三排站在最前面準備戰鬥,另一批兩千人則還在休息待命,準備隨時替換。
步兵第四營營將王伯當此時擔任着弩手們的指揮官,他站在最前面,負責指揮弩手們,他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的震動,目眺遠方,對面的鐵勒同羅部族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漫過雪地,數萬隻馬蹄踩踏地面的聲響,就如夏季里天邊滾滾而來的悶雷之聲,人馬呼出的白氣匯成一片,八千騎兵的奔馳縱橫,給人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若不是有腳下高大堅固的冰堡依靠,王伯當甚至有些不敢想像,若是在平原上正面遇上這八千同羅騎兵的集體衝撞,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幾名參謀很快就已經根據騎兵奔馳的規模,估算出鐵勒人騎兵至少八千之數。這說明鐵勒人已經全軍出動,亡命一博了。
鐵勒人沖的很快,迅速的衝到了三百步外停下,在隋軍的箭陣下前後損失了近兩千騎,這也使得這些鐵勒人早發現了一個事實,隋軍的箭陣射程能達到兩百五十步遠,而且依然充滿殺傷性。因此,平時一般他們會衝到敵陣前兩百步才止步整隊,現在卻在三百步外就已經停下。
看到鐵勒人停下,王伯當聽到附近有不少長長的呼氣聲。他知道士兵們為剛才鐵勒人衝擊的氣勢所懾,不過也並不在意,就是自己,剛才不也是嚇了一跳嗎。事實上,剛才確實有許多站在最前面的弩手們,看着那萬馬奔騰的氣勢,一時都心驚膽跳,還以為鐵勒人會縱馬一直衝到城牆之下呢。
另一面的塔樓上面,白虎帥旗之下,諮議參軍事魏徵看着對方那全軍出動的氣勢,笑着對易風道:「這些漠北豹騎莫不是腦子氣糊塗了,難道還真想用騎兵攻城?」
易風嘿嘿一笑:「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啊,說不定同羅人沒見過冰築的城,以為他們的騎兵能撞塌我們的城呢。」
「雞蛋碰石頭,估計會很好看!」蘇支在一邊咬牙冷笑道。同羅人殺了他一萬多族人,他早將這些手上沾滿阿會氏部族族人鮮血的同羅人恨之入骨,他還真擔心這些豹騎會投降呢。他現在巴不得這些人拒不投降,死戰到底,這樣就能看到隋軍將他如殺雞屠狗一樣的全都屠殺在這冰堡之下,他要看到隋人用同羅人的血來染紅這座晶瑩的冰雪之堡。
斯安冷冷的看着三百步外高大的冰堡,心中很是有些猶豫。他和骨羅一樣,是同羅族中的勇士,也參加過許多戰鬥。可用騎兵攻城,這無疑是最愚蠢的戰術了。何況他們困在谷中,缺少工具材料,根本打造不出適合攻城的器械。可骨羅突然昏倒,至今未醒。各個領軍的千夫長百夫長們,全都喊叫着要去攻城。他們喊的很響亮,可在斯安看來,他們喊的越響亮,可越是心中恐懼的表現罷了。但他也只是一個千夫長,而且之前負責殿後的時候,還連輸了幾陣,根本沒有能力阻止這些人的魯莽計劃。
「城堡後面的隋軍不會太多,絕不會超過五千!」一名千夫長喊道。
「若是隋軍只有五千,你以為五千人可以幾天時間內築起這樣一座冰城嗎?」斯安冷聲反駁道。
「也許有奚人幫忙築城,但上城防守的兵力不會很多。」
「守城做戰,一個普通的尋常百姓,都能抵的上一個精銳的士兵。就算是一些奚人助守,可他們有冰堡可依靠,我們缺少器械,冒然攻城,極為不智。」斯安盡力反對這個突然的進攻計劃。
那名千夫長惱羞成怒,喝道:「你莫不是被隋人給嚇破了膽吧,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難道你想要率軍投降乞活不成?」
斯安很想說投降是個不錯的計劃,可面對着一個個怒瞪着眼睛的同伴,這話他不敢說出來。一個不好,這些傢伙說不定會直接把他劈了。雖然他們肯定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他想若是骨羅還醒着,他肯定也會贊成這個時候投降的。投降並不可恥,現在的跪下投降,是為了將來有機會重新站起來,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名譽,就要至死不降,那其實不是勇敢而是愚蠢。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而活着,卻還有機會。但他現在沒法去跟這些被恐懼給佔據了心靈,反而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的同伴們解說。
「至少我們得製作一批器械,比如攻城雲梯,要不然,我們就算靠近了城牆下,然後我們還能飛進去不成?」
「沒那個必要。」另一個千夫長似乎打算他說什麼就堅決反對什麼。「既然那是一座冰築的城,那我們就有機會。冰並不堅固,只要我們能靠近城下,可以直接挖開他們的冰牆,在上面挖一個洞,破牆而入。」
那千夫長得意的說道,其餘幾個千夫長似乎也贊成這個並沒有驗證過的計劃。
斯安無奈的退下,他知道他說再多也沒有用了,他的心裏充滿了悲嘆,他突然想到,也許自己再也回不到漠北草原,回不到部族的帳篷里了。
他無語的退到一邊,不再說話。其餘幾個千夫長卻開始商議他們的破城大計。
「要想挖城,還有一個困難,城牆前面有三道半人高的胸牆和每道胸牆後面的一條五尺深一丈五寬的濠溝,另外探馬查看到的情況,關前還有許多陷馬坑,甚至栽了不少的鹿腳、尖樁以及拒馬和四腳釘。從關下一直到關前兩百五十步的距離內,到處都是這些玩意,不剷平這些煩人的東西,我們難以靠近城牆。」一個百夫長提出了一個問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推平胸牆,填平濠溝,把所有的尖樁和鹿腳砍掉,填平陷馬坑,收掉四腳釘,砍掉拒馬,總之,一直推平到城下就好。」已經自命為八千同羅騎兵統帥的千夫長烏迪爾揮手道。
「這樣我們會遭受很大的傷亡,關下兩百五十步距離,都是隋軍長弓手的射程之內。」
「那又如何,我們現在還有其它的選擇了嗎?東西兩邊都有堡壘營寨,左右又皆是山嶺,不攻下關城,我們一個也別想活命。」烏迪爾道。
這個時候斯安終於忍不住了,在一邊道:「若我們真的這樣做,隋軍真是求之不得。這二百五十步,會成為一道絞命索,會耗干我們同羅勇士們的血的。我覺得,真要攻城,不如調頭,去攻西面那座營盤,也許還有些機會。或者,我們先撤退,等到了川谷中段的時候,棄馬冒險翻山向北,只要能翻過去,我們就有機會逃離隋人的包圍之中。」
烏迪爾冷笑,「西面的營盤就能好打?未必吧,我們先前可是攻過西面營盤的,兩千勇士的血還不足以讓你認清事實嗎?至於棄馬翻山,更是胡扯。這樣的大雪封山季節,雖然看似只要翻三十里就能進入落馬川中,可你們想想這三十里,根本就無路可走。與其凍死餓死在山裏,還不如放手一博。」
不光是烏迪爾反對,其它多數將領們也都持反對意見。要翻雪山,就得棄馬,甚至得輕裝前進,扔掉輜重補給,而沒有了這些,想在沒路的雪山里走出去有多難。就算最後有人幸運的翻過了山,可沒有馬,沒有補給,又難走多遠?
誰又知道,在落馬川里,沒有隋軍和奚人的兵馬守着?
「打吧,咱們的補給也不多了,再困在這谷里,不凍死也得餓死了。」有百夫長道,在谷里呆了這些天,戰馬已經掉膘的厲害,糧食也不多了,再這樣困在這裏,到時就得宰殺戰馬吃肉了。沒有了馬,他們就真的完了。
「拔野固和仆骨部這次也南下。」斯安在一邊突然道。
「你有話就直話。」烏迪爾哼了一聲。
斯安只好繼續道,「眼下我們被困在這裏,但我估計隋軍並不多,也就是先前我們遇到的那兩萬隋軍,或許還有一些奚兵。眼下擋在我們面前的隋兵,肯定是趁着我們這幾天被纏住的時候,從西面營寨繞遠路過來的。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南下的拔野固或者仆骨部兵馬,請他們來解圍,到時來個裏外合擊,也許我們還有機會突圍出去。甚至反過來吃掉這支隋軍,以解被圍之仇。」
「我們都被圍在了這裏,怎麼求援?」烏迪爾冷笑。
「若是幾位信的過在下,我願意率一隊勇士翻山出去搬救兵前來!」斯安道。
烏迪爾眼珠子轉了幾轉,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雖然他覺得斯安更像是想藉機逃跑,但眼下的情況,也確實沒其它的好辦法了。既然這個斯安留在這裏老是跟他作對,那還不如讓他走。若是他不回來了,那也省了一個跟他搗亂的人。若是他真能搬來救兵,那自然是最好了。
「我有一個要求,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先不要攻城。」斯安道。
「我們等不了太久,最多五天,若是沒有消息,我們就得攻城。」烏迪爾想了想道。
「五天太短了,至少半月。」
「最多十天。」烏迪爾退了一步。
雙方約定好之後,斯安選了五十騎精銳勇士就走了。
斯安走後,烏迪爾還與眾將在商議如何掃平城下隋軍的防禦設施,一直商議到了午後也還沒有拿出一個具體的計劃來。正在這個時候,對面的冰堡城上,突然吊起一個人來,伴隨着的是城上隋軍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隱隱風中還傳來斯安斯安的叫聲。
烏迪爾心中一陣不安,連忙派人靠近前去觀看。一隊騎兵冒險靠近城牆,在付出了十幾條人命後他們終於看清了上面吊着的人並且跑了回來。
「城上吊着的,是斯安千夫長。」
烏迪爾臉色一下子變的很難看,這個時候冰堡上又是一陣歡呼聲響起,然後更多的人被吊在城樓上。
不用說,這些肯定就是隨斯安走了沒半天的那五十騎勇士了。
城樓上吊着的確實是斯安和他手下的五十騎,他們的運氣很不好。斯安告別烏迪爾後向西沒行多遠就開始上山,結果他沒想到的是,隋軍在兩側的山上安排了幾支斥候隊,本來是監視這些鐵勒人的。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敢從這裏上山,試圖翻山,結果一下子就中了埋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戰死十幾人,余皆被俘押回了冰堡。若是斯安向西走遠點再翻山,也許他有機會翻過山去。但就算真翻過山去了,也不一定就能逃離去報信,易風早就安排了奚族兵馬在舍河川兩面的山川里巡邏,就是為了防止有這樣翻山逃跑的。
斯安和五十騎手下被吊在了城樓上隨風搖盪,烏迪爾差點氣的也跟骨羅一樣暈過去,雖然他不喜歡斯安,可斯安一死,卻已經表明他們除了攻城或者投降之外,別無其它選擇了。
烏迪爾死死的看着對面城樓上得意洋洋歡呼不止的隋兵,心裏怒火沸騰,他轉身衝着身後的諸將冷冷的道:「援軍已經沒有了,要想活着離開,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傳令下去,準備攻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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