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高熲回到府中,悶悶不樂的坐在書房裏。
他已經感覺到天子對他的冷落,今天天子決定明日去京西岐州的仁壽宮,隨行陪駕的有楊素、蘇威、柳述、楊雄等,甚至連去年被天子下旨奪去一切官職,只保留了一個秦王爵位在京中王府里閉門悔過的皇三子楊俊都被點名陪駕,可他這個百官之首的尚書左僕射,這次卻被要求留在大興城中。明面上,天子是讓他留下來協助太子代天子處理京中事務。可高熲心裏很清楚,這是天子對他冷淡不滿的表現。不用猜,他也知道這極有可能與他之前出師高麗卻兵敗而還有關。
可是這件事情能怪他嗎?
高熲覺得很冤枉。一開始,他就是反對東征高句麗的,那個時候天子執意東征,楊素贊同,蘇威贊同,連晉王和漢王都是贊同的。可是最後,天子不顧他的反對,執意東征,而且還那麼匆促的東征。最要命的是,天子給他配了一個極不好的主帥,竟然讓一個剛之國不到兩年的年青皇子漢王為三十萬東征軍的主帥。雖然他也清楚,天子對臣子們猜忌很重,東征統領大軍,肯定得重用皇族。早年天子用他的五弟衛王爽統兵伐突厥,後來又用皇次子晉王廣統兵平南陳,雖然很多時候,皇弟皇子們都只是掛個帥而已。但如果這次東征掛帥的是晉王而不是漢王,高熲覺得情況肯定會比現在好的多。哪怕就是敗,也不會還沒見到敵人,自己就敗的十不剩一了。
雖然漢王很得天子皇后寵愛,可高潁真不喜歡這個漢王。若不是這個小王爺急功好利,逼他提前酷暑發兵,士兵們哪會一路染疫疾。若不是提前出兵,等到秋後再出兵,不但能避過暑熱和雨季,還能把糧食準備的更充足些。可就是這個小王爺,處處擺着他元帥的威風架子,不懂兵事卻還偏要處處指手劃腳,最終使得東征軍敗於疫疾和糧草不繼上。
回來後,他好幾次忍不住想要向天子說明這一情況,可話到嘴邊,他又強咽了下去。疏不間親,漢王諒極得二聖喜歡寵愛,他這話說出去,天子又怎麼會相信。就算相信,難道還會偏向他這個外人不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給漢王留了份面子,可漢王不但不領情,卻早就已經捅了他一刀了。東徵兵敗,漢王一回京,就立即進宮向皇后獨孤氏說是自己幾次的指揮失當,而且還捏造謊言,說自己曾經在軍中好幾次要藉機害他,想謀他性命。這樣明顯一看就是假話的謊言,可偏偏獨孤皇后居然就相信。竟然還跟天子說東征會敗,全因為是自己沒用心。而且竟然還以自己戰前反對東征的情況,做為證據。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想當年,高熲父親高賓還曾是獨孤性的心腹幕僚,因此還被獨孤皇后的父親獨孤信賜姓獨孤。獨孤信被賜死後,高家與沒有斷了與獨孤家的來往,後來楊堅為北周丞相,高熲也是立馬前去支持楊堅,為他出謀劃策。當初楊堅和獨孤氏對他多有倚重,常親切稱呼他為獨孤熲,哪怕後來楊堅立國後恢復漢人姓氏,也常以獨孤稱他。他高熲父子為獨孤氏父女、夫婦效了多少力啊。曾經,高熲覺得楊堅讓他為相十八年,這是君臣相知的典範。可現在看來,這信任也終究有時盡。說來說去,到底還是他在相位上坐了太久時間了。
曾經與他一起擔任相位的李德林、蘇威、虞慶則、楊素等幾人,除了楊素以外,李德林早遭貶謫,滅陳之後就已經徹底被貶離中央,並且在七年前就死於地方了。而蘇威也是几上幾下,好幾次被免職,早被天子敲打的溫馴無比。而以武將之身入中樞的虞慶則,卻終究因受到天子猜測,而在去年被處死,甚至抄家。楊素入中樞時間不長,且處處與他作對,他幾次都想將楊素趕出朝廷去,可天子卻總是維護他。現在想想,他終於看明白了,天子維護楊素,絕不是真的對楊素就信任有加。天子用楊素,只是想驅虎吞狼,這是對付自己的。
自己並沒有錯,錯的只是呆在相位上太久了而已。
十八年的宰相,從開國之時做起,一直坐到了如今,隨着天子的年邁,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要換掉自己了。
坐在書案前,他仔細思慮,覺得天子的冷落並不是沒來由的,而且他覺得天子想要換他,也絕不僅僅是因為對他的猜忌。他高熲對楊堅忠心耿耿,這是天子心之肚明的。他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天子的態度轉變絕不會是因為東征高麗兵敗的原因,那只能算是一個天子冷落他的表面理由而已,細思起來,天子要換他,肯定也不是真的對他猜忌擔心他會篡權什麼的。雖然他也曾經數次出任監軍這樣的差遣,可他到底還只是一個文臣,手中無兵,也沒有什麼軍方的將領部下。而且他雖然坐相位十八年,可高家也不是那些根深蒂固盤根錯結的關隴門閥豪族。左思右想,他覺得天子對他的態度轉變,真正的原由還是出在了太子身上。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長嘆一聲。
他的兒子表仁娶了太子楊勇的女兒,他跟太子還算是親家。甚至他的一位族妹,還是太子楊勇的四寵妾之一的高良娣。高家與太子早已經牢牢的綁在了一起,說起來,當初兒子娶楊勇之女,這件事情並非是他高熲非要攀龍附鳳,實則還是楊堅和獨孤氏夫婦一手安排的。就連楊勇當年娶他的族妹高良娣,這件事情也一樣是由天子夫婦安排的。當初天子這樣安排,自然是為了鞏固太子之位。可如今,誰都知道,天子是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太子了。宮裏宮外,流言蜚語滿天飛,特別是這次他從遼東回來之後,更是聽到許多這樣的流言,紛紛說二聖有換儲之意。而這個流言最大的根據,就是另一個傳言,說天子準備立晉王為太子。
不過最近大興的傳言真的是太多了,天子準備換儲的傳言自然是最多的,但是換誰做太子的傳言,卻並不相同。有說要換晉王楊廣,有說準備換蜀王楊秀,還有說準備換漢王楊諒,甚至連一年前因太過奢侈而被免去一切官職,禁足王府中悔過的秦王俊,也有人說他是新太子的人選。
不過這些傳言,高熲並非全不相信。所謂空穴來風,就是有根由的。哪怕他做為太子的親家,可也知道,這個太子確實讓人太失望了。做了十八年的太子,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卻還如此的不懂事,特別是和素有賢名的晉王廣一比,那更是顯得他的不足。其實二聖早已有換儲的想法,但還只是想法,這種想法一時不會形成決定。畢竟儲君一國之本,只要楊勇沒有太大的錯失,天子也敢冒然換儲的。
二聖曾經陷誨的跟他提過換儲之事,不過被他一口義正嚴辭的推回去了。不管是出於太子親家的身份,還是一國宰相的身份,他都絕不會支持在太子沒有明顯過失的情況下,換掉一個立了十八年的儲君。
這次東征失敗,只怕又讓天子這種換儲的心思越發的重一些了。一開始商議東征之時,楊廣是持支持意見的,可最後他卻突然換了個態度,從支持東征,變成了雖然支持東征,但朝廷需要慎重考慮操作,不論是東征將帥人選還是東征的時機,都提出應當慎重考慮。可他卻又十分的狡猾,似乎早不看好東征,因此巧妙的替自己找了一個不能抽身領軍的理由。甚至把已經投向他的楊素等都從這事情之中脫了身,結果就是如今他高熲為東下失敗擔責,而晉王廣和右僕射楊素等晉王系的人卻一下子全成了眼光準確,早看到東征會失敗,還事先為東征做出過挽救等措施的能臣了。
可以說,東征失敗後,太子系和漢王系都因此損失不小,唯獨晉王楊廣不但沒有損失半點,還因此漁翁得利。晉王楊廣也因此在天子面前贏得了許多好印象,隱隱成了最佳的太子人選。
想到這裏,高熲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晉王楊廣也曾經多次拉攏過自己,但他都直接拒絕了。可以說,他和晉王之間,關係並不和睦。一旦晉王奪嫡,只怕將來高家就得面臨清算之時。
高家的籌碼已經全都押到了太子身上,自己只能繼續跟注下去了,無論如何,都得保住太子的儲位。
門外傳來腳步聲,留在身邊的三子高表仁來了。
一個二十餘歲的白皙青年立於面前,向他請安問禮。
「消息收集的如何了?」
「收集了不少。」高表仁反應有些遲鈍。他是太子的女婿,要是太子能順利繼位,他將來就是駙馬,加上父親又是左僕射,他的前程可是無限。就如當今陛下第五女蘭陵公主的駙馬柳述,他一娶了蘭陵公主,沒幾年就已經提升到了兵部尚書這樣的高位,甚至整天陪伴在聖駕身邊,恩龐無比,權勢傾天。只是如今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父親的地位也因為一場兵敗而不穩起來,他便驚慌失措起來,他不僅沒有了應變能力,甚至也沒有了思考能力。他歷來不用思考,也不愛思考,除了有副好皮襄,他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如今站在父親面前,他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具體如何?」高熲有些不滿的看着木訥的兒子。他早也看出三個兒子中,這就個資質最差,因此長子次子早安排出去做了官,這第三子卻一直留在身邊,最後讓他娶了太子之女。就是沒指望他自己能混出什麼出息來,只期望着憑藉着他的餘蔭以及太子女婿的身份,將來能得個富貴就罷了。只是此時,他終究還是心裏有些失望。
「哦,前些時間外面突然就在傳那個易風的事情,有人說他是太子十六年前夭折的兒子,不過當時被人李代桃僵換走了,如今才終於出現。也有人說這個易風其實是晉王楊廣的私生子,如今終於認祖歸宗。當然,也還有人說,這個易風,其實是聖上的私生子.....」
「我不是要聽這些廢話的,說重要的。」高熲不滿的叫停兒子的滔滔不絕。「先說說宮裏有什麼反應?」
「哦,我讓公主進宮打聽了一下,好像陛下和皇后都認為這孩子是太子和元妃夭折的那個孩子,他們好像有什麼證據,對此很肯定。正是因此,所以天子上次本來封那個易風為懷荒縣令及懷荒鎮將,結果後來馬上又改了旨意,一下子把那易風封了武州總管、刺史,大將軍以及長寧郡公爵位,還給了他便宜行事的大權。哦,對了,聽說天子還為此事專門叫了太子入宮,當面詢問了這事。」
高熲眼中光芒閃過,「那太子是如何和二聖說的?」他追問,語氣有些急促。
「我後來問了太子,太子當時在二聖面前並沒承認那孩子是他的,不過也沒有否認,只是說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沒有想到。還說,只有等見了人,才敢確認。」
「太子這意思好像是不承認那孩子是他的了,他為什麼這麼確定?」
高表仁目光有些閃爍,高熲眼睛一瞪,高表仁立即軟了,小聲的道:「我前天跟左庶子唐令則一起喝酒,酒後我問過他,他醉後含糊着說易風其實是晉王和元妃生的孽種。」
高熲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這是真的,本來我也不信的,不過唐令則說其實元妃嫁給太子前,先認識了晉王,不過當時兩人並不知對方真實身份。後來當時還是丞相的天子定了元氏女為世子妃,結果元氏帶着身孕就嫁給了當今太子,當時好像元妃也並不知道已經懷孕,不過孩子生下來後,太子還是知道了。」
以高熲的聰明,他一下子就認定了這是事實,一個驚天的秘密。直覺告訴自己,只要處理的好,這個曾經塵封多年的秘密,能把他如今的不利局面改變。
「大人,這真是讓人難以相信啊。」高表仁搖着頭笑道。
「這並不好笑,把好你的嘴,這事情若是傳出去,命都會沒。」高熲冷冷的說道。
「啊,大人,這也許是一件好事啊。若是傳出去了,晉王如今這賢王身份哪還能保住,有了這個醜聞在身,天子豈會讓他做太子?」高青仁有些得意的說道。
高熲冷哼,「這是兩敗俱傷的蠢辦法,這事情傳出去,固然能讓晉王一身騷,可對太子同樣打擊極大。別忘記了,當今天子可是有五個兒子,而且五個都是一母同胞的嫡子。」說着說着,高熲突然頓住,他如同被定住了一樣愣在那裏,良久,他重重的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大叫一聲,「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裏去呢,太好了,太好了。」一邊說,他一邊站了起來,不斷的在屋裏踱着步,激動的鬍子都抖動起來。
「大人想到什麼妙計了?」高表仁問。
「去叫人備車,我要立即去東宮,見太子。」高熲叫道。
東宮,太子楊勇正有些頹廢的斜躺在榻上,最寵愛的雲昭訓就坐在一側,並沒有避着殿裏的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一眾東宮近臣。一邊喝着雲昭訓遞到嘴邊的葡萄美酒,楊勇一邊看着殿中的那隊僅着輕薄紗衣的舞姬跳舞,殿角一群樂伎則正在彈琴吹簫。
東宮學士李百藥等一群東宮官欣賞着美麗的舞姬,滿臉笑容,不過太子洗馬李綱卻是看不下去,他很不識趣的如蒼蠅一般的教訓着太子,勸誡他應當如何如何,可任由這個五十歲的忠心臣子如何勸誡,楊勇都只是隨意笑笑,便繼續眼睛盯着那些暴露的舞姬媚惑的舞蹈,完全沒把這位臣子的忠言放在心上。這樣的行為,終於讓耿直忠正的太子洗馬李綱忍無可忍,最終拂袖而去。
李綱剛走,楊勇就拍手笑道,「這酸儒一走,孤正好作樂,來,一起痛飲美酒,繼續觀賞美人歌舞。」
這時,李綱去而復返,楊勇臉色沉了下來,剛要罵人,李綱卻已經徑直道,「左僕射高公在外求見殿下。」
一聽是高熲來了,楊勇的那點放蕩輕浮一下子全收了起來,連忙拍手,示意停止歌舞,並讓雲氏退下。然後道,「快請左僕射上殿。」
高熲入殿,掃了一遍殿內,一下子就猜到了剛剛殿內的情景,心裏就有些不快。不過他不作聲色,上前行禮。然後眼神示意,楊勇會意的讓李百藥等一眾人都退下。
等殿中只剩下了高熲和楊勇二人後,高熲立即道:「某聽說前些日子二聖召殿下入宮,尋問易風一事,請問可有此事?」
楊勇皺眉,點了點頭。
「聽說殿下沒有認?」高熲又問。
楊勇更加不高興了,「若是任有流言說是孤的兒子,孤都認的話,那孤得有多少兒子?」
高熲卻並不理會,而是繼續道:「某以為,殿下應當立即進宮,向二聖言明,說易風就是十六年遺失的那個孩子,是殿下與元太子妃的嫡長子。」
「什麼!」楊勇聲音尖銳,驚愕萬分。
「殿下當向陛下表明易風是殿下之子,而且是與元妃所出嫡子。」高潁再次道。
楊勇並不認為高熲是來跟他開玩笑的,最初的驚諤過後,他也開始嚴肅起來,「左僕射有何計劃,還請一一詳細說來!」
看到楊勇終於上道了,高熲心裏長鬆一口氣,這個太子也真是太愚笨了一些。一個大好的機會一直擺在那裏,他竟然一直不知道利用。還好,還有他高熲為他出謀劃策,這事還有挽回的餘地,接下來,就看他如何謀劃操作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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