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厲的號角聲在寒風中迴響,這不是進攻的號角,沒有那種激昂,有的只是悽厲,宣告着泥利軍又一次進攻的失敗。
大雨如注,烏沙堡三外堡如磐石矗立,堅不可摧。堡外的土地早在雨水中,在突厥軍的馬蹄中攪拌成了爛泥潭,一腳踩下去,淹沒腿肚。泥水當中,到處都是倒下的屍骸,隨處可見,泥漿也幾乎為鮮血染過,泛着一層黑紫色。
趁着戰鬥的空歇,城堡中的民夫們開始上城,將裝着土的草袋運上城頭,把一些缺口堵好。
烏沙堡的三外堡並不大,可三外堡呈犄角之勢,互為援引,尤其三堡中間還有一座烏沙城堡,一座更堅固更大,儲備豐富的城堡。
堡城下,散佈的全是各式各樣破碎散架的攻城器械,有攻城梯、有撞車、有雲車、樓車,烏沙堡遠比突厥人想像中的堅固難攻,突厥騎兵在城下沒有半分優勢。泥利最終不得不讓他的騎兵押着抓獲的百姓去伐樹,打造各種攻城器械。可費儘儘力打造的器械,也並沒有為他們的進攻增添多少助力,看似簡單的幾座堡壘,卻有一道又一道的防禦工事,又是壕溝又是鹿腳尖樁,外加上無數的大坑小坑,給攻城憑添了無數的障礙。為了把那些攻城器械運送到堡下,泥利幾乎是拿人命在填路,一路填過去,一路死過去。
死的不止是擄掠來的俘虜,還有許多突厥勇士,此時他們全都在雨水中泡的發白,根本分不出勇猛的突厥勇士還是低賤的南蠻奴隸。沒有下雨時,攻城器械運送的快些,可城上那種黑乎乎的猛火油卻更加猛烈,城上有極厲害的猛火油車,就如同水車一樣,能噴射黑乎乎的烏油,攻城器械上一沾上這種烏油,城上就會有火箭跟着射下,烏油一遇火,立即就會燃起熊熊大火,水都撲不滅。而且這些該死的隋軍,也並非只是一味的守在城堡中,每次關鍵時候,城上總是猛噴烏油,然後是火箭,再是投石車、床弩加上弓弩的覆蓋攻擊,緊接着城中的隋軍就會打開城門,裝備着鏡甲的懷荒精銳騎兵就會殺出來,掃蕩城下的攻城兵馬,他們甚至不管運送器械的人中是不是有許多人也是漢人,就如朔風一樣冷酷無情的掃蕩。在城上弓箭弩炮的掩護下迅速的掃蕩一圈後,在他們派出騎兵出擊之前又立即的撤回城中。留下的只有那燃燒着的攻城器械,還有層層疊疊的屍體。
攻到後面,雨下個不停歇,到處都是泥漿,甚至變成了泥潭,器械越發的難以運送到城下,造的再快也不如城上燒的快。
泥利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派人衝到城下,挖城牆。他們打造了大批的大盾牌,一隊人馬扛在頭上,猶如舉了一隻翻轉的小船,頂着弓箭和石頭衝到城下,挖大雨中已經泡的鬆軟的夯土城牆,拼命的刨牆,挖根基,不需要挖塌,只要能挖出一個豁口來,後面準備的騎兵就能迅速的衝進城去。
可這輪進攻,又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失敗。
他們用大盾抵擋了城上隋軍的弓箭,甚至是弩炮,可隋軍卻還有火油以及金汁。一桶桶的火油倒下來,再射下火箭,火一燃起來就不會熄,再厚的木盾也頂不住。而金汁更加的歹毒,那根本就是煮的沸開的糞便,當頭澆下,不但惡臭無比,而且殺傷力極強,一旦粘到身上,就一塊皮肉熟爛,比沸水沸油還厲害。而且最狠的是,粘上金汁不但會把皮肉燙爛,還含有毒,就算沒燙死,可接下來也會毒發,中了的基本上就活不下下去,會發燒,然後說糊話,再就死掉。這種死法,比戰場上直接被火油燒死還讓人畏懼。
泥利軍在烏沙堡下死傷慘重,甚至連座外堡都拔不下來,這使得泥利進軍懷荒的計劃無限期的被延遲。拿不下烏沙堡,他就不敢率兵深入,有烏沙堡這樣堅固的釘子在後路上,他隨時得擔心自己的後背。
不過烏沙堡四座城堡的城上,也同樣是鮮血染紅,屍體遍地。就算大雨如注,可也無法沖涮乾淨城上的血漬。
按易風的軍令,駐守在烏沙堡的懷荒軍並不少,而且皆是野戰精銳,由一個步軍和一個騎軍組成。兵馬多達近三萬人,高甲統領着步軍懷荒軍,單雄信統領着騎軍虎翼軍,加上烏沙堡的鎮戍軍,兵力不可謂不多,但面對着瘋子一般的泥利,在猛烈的攻擊之下,依城而守的烏沙堡依然付出了不小的傷亡。
烏沙堡的城堅堡固,但缺點是沒有什麼有利的地形可以扼守,建立在草原之上,雖然選址之時,也已經把一內堡三衛堡都選在了山坡高處,可四面依然太過平坦,突厥人的騎兵可以輕易的衝到城牆下,高甲和單雄信能守到現在,完全依靠的是城堡的堅固,四城一體,互相援引,同時兵力充足,加上器械糧草豐富,將士們團結一心。
高甲帶隊在城牆之上巡視,看着醫療隊的軍醫和擔架隊在救治傷員,還有民夫組成的收斂隊在收斂戰死將士的屍首,將他們抬回堡中,清洗身體更換衣服,然後登記再火化,收斂骨灰,避免發生疫病。
「英烈祠中我會去祭奠弟兄們的。」高甲站在大雨之中,向着那一具具已經失去生命的戰死同袍敬禮,沉聲道。
「放心的去吧,太孫殿下會替你們照顧好家人的。」其它軍官們也都一起道。
高甲望着城上濕透而又疲憊的守軍,「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太孫殿下已經在媯州連戰連捷,現在庫合真、達曼都成了瓮中之鱉,正被關門打狗,很快,殿下就能率軍北上,把泥利這個狗日的也一起收拾了。再撐幾天,勝利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
「軍主說的沒錯,咱們疲憊,可城下的泥利更疲憊,咱們累了還能輪換下去回到城堡里,有乾淨暖和的屋子、床鋪,有滾熱的飯食和湯。可泥利他們有什麼,雨這麼大,他們也只能睡在雨里,在那潮濕的帳篷里,他們甚至已經開始把死掉的馬匹拖回去宰殺吃掉,再呆下去,估計他們就得把自己人的屍體拖回去吃掉了。他們撐不下去的,現在他們還不知道長城內的戰況,要不然,估計早就逃之夭夭了。」
「可不能便宜了他們,想跑,沒門。」有士兵高喊。
「對,血債就得血償,一個也別想跑掉。」大家一起高喊。
高甲對着重新燃起鬥志的士兵們點頭道:「當然,他們想跑,可還得問過我們才行。」
城外,數千泥利所部,渾身泥水雨水的撤了下來。
帶隊攻城的將領,人人垂頭喪氣,他們跟着泥利從遙遠的西域跑到這東方來,是為了奪取金銀財寶和女人奴隸,可不是為了在這該死的寒風冷雨里,對着那高大堅固的漢人城堡,還有那似乎永遠用不盡的弓箭、火油自殺衝鋒的。一路過來,他們甚至只是在雲內城搶得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戰利品,然後就一直呆在這該死的烏沙堡前的泥地里摔打翻滾了。
該死的烏沙堡,該死的漢人,該死的泥利!
離城十里的一座高坡上,就是突厥人的營柵,營中的各部落兵馬看到今天高昌國的兵馬狼狽敗退回來的樣子,都不由的笑罵着,興災樂禍。實際上,在烏沙堡下,泥利所部五萬人馬,幾乎各部都輪流進攻過,而也沒有一部沒鎩羽而歸過,每次進攻敗退下來的部族兵馬,都會被其它人嘲諷取笑一回。大家也似乎習慣了這種方式,看着別人也敗了,心裏總算能平衡一些。
雨幕中,銀狼纛旗下,泥利可汗站在帳前看着這支委縻不堪的敗軍歸營,再看着那些沒心沒肺的各部兵馬五十步笑一百步的樣子,都不由的氣樂了。
泥利麾下麴文泰在一邊充滿憂慮,「如今大軍進退不得,正如騎虎之勢,兵馬銳氣盡失,士氣全無。況且咱們遠來,並無多少輜重糧草攜帶,進入隋境之後,更是全憑擄掠打草谷,以戰養戰。可現在頓足于堅城之下,久攻難下,糧草又困,此敗軍之象,某建議可汗,當早做決斷。」麴文泰是高昌現任國王之孫,其父高昌王子。高昌西域建國已有一百四十年,先後經歷闕氏張氏馬氏三代傳至麴氏,麴氏執掌高昌時間最久,已有近百年之久。但高昌雖立國,卻一直不得不臣服於草原霸主,先後依附於高車、柔然、突厥等強族,當初木杆可汗西征,擊敗高昌,高昌從此臣服於突厥。高昌國也一直依附於突厥木杆可汗一系,木杆之後,依附木杆之子阿波,阿波死後,高昌繼續依附阿波的侄子泥利。此次突厥達頭傳令各可汗從征大隋,泥利也召集自己封國各部,其中也包括依附於他的高昌國。高昌派出軍隊從征,由國王之孫麴文泰統領。在烏沙堡下,高昌軍也損失不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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