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把門關緊。」他說道。
整得神神叨叨的,我無奈只好到門口張望一下,昏暗的走廊里空無一人。我們這個地方屬於圖書館禁區,平時根本沒人來。我把門鎖好,走了回來。
「隨我來吧。」梁憋五慢慢悠悠向後面去,我趕緊跟上。
到了後面的資料密室,他掏出磁卡打開金屬門,看看我說:「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嗎,現在我帶你進去。有許多資料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你不能光聽故事,也得幫着分析。」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我搓搓手跟在後面,也進了資料室。
資料室內部沒有想像中的神秘。就是一排排資料架,上面分門別類插放着一些很老的書籍,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資料夾,放眼看去,密密麻麻,浩如煙海。
「一份資料裏面便記述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梁憋五道。
他從架子上取出一份很大的資料夾,放到桌上,招呼我過來。然後很小心地打開夾子,裏面是一張頁面已經發黃的剪報,不過豆腐塊大小,是從一張大報紙剪下來的。我拿過來仔細看看,這是一則寥寥幾句話的新聞,沒有日期沒有地點,中間還配了一張模糊不堪的圖片。
上面都是繁體字,我只能逐字逐句挨個辨識,新聞大概意思是,近日肅清一小伙反叛份子,他們代表着反動的封建勢力,是敵人藏於隊伍內部之奸細。對於敵人當然採取非常手段處決……
再細看看照片,背景是江邊長空,沿着江灘跪了一排人,雙手綁縛在身後,低頭負罪。在這些人身後站着行刑隊,一人腦後頂着一隻槍。
我看明白了,說道:「這就是當年你爺爺的事?」
梁憋五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什麼,我叫了他兩聲,他才勉強笑笑點點頭。
「三十二個人,就這麼槍斃了。」他聲音顫抖,伸手從衣兜里摸出包煙,意識到這裏是資料室,嘆口氣又收了回去。
「那麼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我問。
「咱們縣西面有一座嶺子山,你知不知道?」他反問我。
那當然知道了,這座嶺子山非常有名,據說在清朝中後期,洪楊之亂時翼王石達開曾經領兵在那裏駐紮過。嶺子山還專門有一處古蹟叫做下馬嶺,上面修了閱兵台,據說石達開就曾在那裏下馬閱兵。
在我還是學生時代,縣裏上學的時候,經常和同學到那爬山玩。不過據老人們說,那個山不怎麼幹淨,經常鬧鬼,死過不少人。後來學習緊張,加上家裏管得嚴,就再沒去過。後來到了城裏上大學,畢業工作,一晃也有十來年過去,如果不是梁憋五提醒,我壓根就忘了有那麼一座山。
梁憋五走進資料架,又拿出一份資料夾打開給我看。這裏夾着一頁泛黃的脆紙,放在真空保存袋裏,看樣子年頭更久。我狐疑看看他,拿起來看,不明所以,說實話這份資料更難看懂。從上至下書寫,而且儘是繁體,用詞極古,讀的這個拗口晦澀啊,就像讀天書一樣。
不過大致意思還是勉強看明白,這應該是清朝年間的筆記小說,裏面記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主人公被稱為「義王」,就我了解,聯繫上下文,應該指的是翼王石達開。說翼王別離天京,轉戰西征,來到某地臨時省會春水,整頓兵馬,就地休整。後面幾句話是夸翼王的文治,說他開科舉試,招攬人才,制定稅法,各安其業。這一日,有鄉鄰張劉等老者慕名拜會翼王,相談甚歡,談到了嶺子山。劉姓老者說嶺子山有一石窟如井,深千尺而不見底,據傳為周朝文王取天材制卦錢開鑿而出。那石窟,暗藏天下走勢,能知蒼生之運。
翼王那時候正是職業生涯低潮期,天京高層內鬥,他舉兵名為西征,實則流放,雄心壯志不得舒展。聽到這話,他有點心動。轉一日,石達開攜親信數十人,由老者帶路,就到了嶺子山那處石窟山洞。翼王僅攜火把佩劍,進入洞窟,三日而不出。就在眾人戚戚,要進去找時,翼王爬了出來。文中形容他「神色惶然,面中失色,坐愁嘆。」命兵士若干,鑿石填坑,把洞窟就地掩埋。翼王當時說了一句話,蒼生苦,此地大不祥。
後來還真是一語成畿,翼王兵敗大渡河,成為清兵階下囚,最後凌遲處死。真是不祥啊。
看完這段記述,我抬起頭,看到梁憋五背身而立,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外面。我忽然心念一動,隱隱約約有了些感覺,莫非當年他爺爺的死和這個神秘的石窟山洞有關係?
「看完了?」梁憋五轉身問。
我點點頭,用手指敲着桌面,把我剛才的想法說出來。梁憋五點點頭:「你猜的很對。那座石窟當年確實被人填上,洞口壓了塊巨石,但到底是不是石達開搞的,這就無從考證了。」
我靜靜聽着,問道:「這跟你爺爺有什麼關係?」
梁憋五沉吟半晌,顯得非常非常猶豫,不知這話怎麼說。他背着手來回踱步,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後來我爺爺所在的那支隊伍把洞窟挖開。這件事十分隱秘,許多人不知道,當時參與這項工程知情者就包括槍決的那三十二位戰士,我是其中之一。」
我聽着,也不知為什麼,忽然隱隱有一種很緊張的感覺,似乎觸摸到了一個巨大事物的邊緣,不禁心怦怦亂跳。
梁憋五打開話匣子,索性說了起來。那支隊伍當年躲避敵人圍剿來到春水,此時戰事暫告一段落,隊伍獲得難得的休整。梁憋五的爺爺當時還是個小鬼,十幾歲離家參加了隊伍,因為是苦孩子出身,底子乾淨,加上頭腦靈活,嘴很甜,就讓他給一位老人家當通訊員。那天春和日麗,陽光明媚,老人家和幾個鄉下人坐在磨盤上閒聊。有人無意中說了,當年翼王石達開曾經駐紮在本地,老人家頗有興趣,進行詳細問詢。
老人家對洪楊那段歷史頗為推崇,洪秀全楊秀清等人更是如數家珍。直說洪秀全很厲害,是小老師打下了大天下,可惜進城定都犯了和李自成一樣的毛病,是「農民起義的歷史局限性」。當時聽客除了鄉下老漢就是梁憋五爺爺這麼個小蹦豆子,根本聽不懂。聊了幾句,老人家意興闌珊,這時,有鄉下老者說起了當年翼王石達開曾經下石窟的怪事,引起了老人家的興趣。
第二天,不顧警衛團和其他人的反對和勸阻,老人家執意要到山上去看看石達開的遺蹟。老人家在隊伍里向來以做事天馬行空著稱,不拘小節,很蔑視規則,人攔得越多他越執着。當時敵人開出一萬個大洋懸賞老人家的人頭,可老人家根本不在乎,此次外出進山,也只帶梁憋五的爺爺,和兩個警衛而已。
梁憋五爺爺從老家逃荒出來沒有大號,只記得自己叫梁狗兒。還是老人家賜名為梁國棟,意思就是國之棟樑。往山上進發的時候,老人家說,國梁國梁,當年洪秀全造反,敵兵之中就有一位大將叫張國梁。原是跟着洪秀全打天下,後來被朝廷招安而去。他也是被賜名國梁。梁國棟啊,日後有一天,他們如果開出很高的價錢收買你,你會不會過去啊?梁國棟福至心靈,隨口就說,我誰也不認,就認你老人家,你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其他人不好使。老人家朗聲大笑,指着他說,你這個小鬼。
進了山,山路漫漫,叢林遮日,鄉下老者領着他們七轉八轉,走到中午還沒到那處洞窟。警衛員警惕性很高,把槍拽出來,想質問領路的老頭。老人家淡然道,用者不疑,疑者不用,我相信老百姓們還是擁護我們的,是絕對不會害我的。
他們在山裏吃了乾糧和補充了點水,又繼續走,終於找到那處洞窟。那個洞開在地上,周圍長滿雜草,上面壓了許多石頭,提着馬燈照照,勉強能看到石頭下露出的地洞縫隙,使手靠近,有股股陰風竄出。老人家圍着石頭轉了兩圈,喃喃說了一句話,工程不小啊。看也看過了,實在沒什麼稀奇,眾人就勸老人家離開這裏。老人家沒有說話,而是接過警衛員手裏的馬燈,在周圍轉着,很仔細查看山腰周圍的岩石。
還真讓他發現了什麼,只見在雜草之中,一塊岩石上提着模模糊糊的幾排詩,因為風吹雨打,已經看不太清了。老人家提着馬燈近前,仔細去看,上面寫着:走陰訪鬼何所求,一生自問無恩仇。此時山風凜冽,草木搖晃,光線愈加昏暗,石頭上個「鬼」字顯得森森然,巍巍然。
老人家站在石前,嘴裏喃喃,連續念叨了幾遍。嘆道,如果此詩為當年石達開所提,這人格局還是太小,難怪成不了大事。
老人家又詳細問詢鄉下老人關於石達開那段歷史,尤其對石達開進窟的事感興趣,他撫着石頭若有所思,那樣子似乎是心動了。
接下來的事情梁國棟就沒在參與。回去之後,老人家突然下了一道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命令,他把梁國棟軟禁,關在柴房,不准外出不准探訪。梁國棟自問沒做什麼事,可就是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一個月以後,隊伍要重新開拔離開春水,就在這一天的下午。突然進來兩個當兵的,一左一右押着梁國棟,還用頭套蒙頭。等到了地方,一摘頭套,才發現是河灘刑場。
一聲槍響,梁國棟暈了過去。到了後半夜,他醒過來,才發現這一槍沒打正地方,擦着頭皮飛過去,雖然掀開一大塊,但好賴撿了一條命。他趁着夜色逃離河灘,以後的日子裏他養好了傷,本想再投奔隊伍,可是知道自己這個身份已經所不容,索性在這裏定居下來。
他心裏窩囊,想用畢生之精力去尋找當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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