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把明暗不均勻的光線下,深藍色的冰層形成一個拱狀的腔形,低溫讓水分形成薄薄的霧氣,仿佛也凍結了聲音。
「布蘭多,」維羅妮卡的聲音帶着嗡嗡的回音,女士回過頭,翠綠色的眸子表面映襯着閃爍的火光:「你認為安列克抵達這座聖殿中心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半天,或者永遠,這取決於安列克究竟有多了解這裏,」對於維羅妮卡的問題,布蘭多心中一片瞭然,他借着火把的光芒看向冰窟深處,眼神沉寂:「然而安列克的狡詐自有詩人的歌謠可證,他在高原之上行使他鐵腕的統治,這樣的人,會自尋死路麼?」
「對於萬物歸一狂熱的信仰會致使他如此,但未必會是愚蠢,我和那些傢伙打過交道,我很清楚他們。」維羅妮卡看着他,答道。
「所以說我們有半天時間?」
「最壞的打算,是這樣,或許更多,但不值得指望。」布蘭多答道。
「我們能趕在那之前麼?」
對於這個問題,布蘭多並未回答,他回過頭,他的目光注視在某個人——錯了,某頭龍身上。被他目光所關注的史塔一臉不爽,這個小胖子一邊擦了擦嘴角的蜂蜜,皺着眉頭嘟噥道:「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這條路一定更快,我發過誓——」
「用什麼來發誓?」布蘭多仔細詢問道:「比方說,用巴哈姆特脖子下第三枚金色的鱗片起誓?」
「啊。你這傢伙!」史塔大叫道。在與黃昏的第二次戰爭中,中庭之蛇耶夢加德咬中巴哈姆特的脖子,那第三枚金色之鱗因而脫落遺失,就像是戰士的傷痕即是徽章一樣,或許是出於同樣的心理,龍族將這片遺失的鱗片視作永世長存的勇氣與榮譽的象徵。
用這枚金色的鱗片起誓,所立下的誓言。皆是龍族最神聖的誓言。即使是對於史塔這樣玩世不恭的傢伙來說,亦不敢隨意違抗。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竟然讓我立下神聖的誓言!?」小胖子氣急敗壞地叫道。
「可更為不幸的是在下不是麼。你為我打工,我卻要讓自己的員工立誓才能相信你的話,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不幸的老闆麼?瑪莎在天上注視着這凡世間發生的一切。但已經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了。史塔,有人也讓我別輕易相信你,你自己明白為什麼——」布蘭多看了小母龍一眼,然後才緩緩開口答道。
史塔張了張嘴巴,然後才吶吶地答道:「那是對於敵人,那不是撒謊……」
「既然不是撒謊,那麼立誓也無損於任何人的榮譽,不是麼?」布蘭多微微一笑,旁邊站着的詩朵、茜覺得這一刻這位伯爵大人的笑容才真像是一位貴族、一位領主。
自信,暗藏狡猾——
「好吧。好吧,」史塔當着所有人的面沮喪地答道:「我以龍神的第三枚鱗片起誓,這一切都是真的,這條路一定會是最快的捷徑,我敢打賭我們一定會趕在那人類老頭兒前面。只要——」
「只要?」
「只要沒走錯路的話……」史塔小聲嘟噥道。
「你不會故意帶錯路吧?」布蘭多看着他。
「夠了,我知道了!」小胖龍差點被布蘭多搞到有些神經質起來,忍不住憤憤地尖叫道。
布蘭多向維羅妮卡回過頭,意思是這就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女士有些責備地看了他一眼,在她看來為了這點小事而得罪一頭巨龍未免有點太得不償失了。
雖然這頭巨龍還很幼小。而且行為有些古怪。
「我們必須阻止安列克。」她答道,這句話讓她身後的詩朵、勞倫娜皆點了點頭。
但布蘭多卻想起一個問題來。他抬起頭來,看向詩朵:「學者小姐,是什麼原因促使你用魔法月長石去激活那些液體怪物?」
詩朵被布蘭多的目光嚇了一跳,她纖細的眉毛微微抖動了一下,像是蛾子的羽毛一樣,但很快鎮定了下來:「我、我真的只是想要試一下激活它們。」
「托尼格爾伯爵,」這個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皇長子出聲了,萊納瑞特看了布蘭多一眼,淡淡地提醒道:「詩朵小姐是圖恩家族的後裔,要我向你提醒一下我們克魯茲人的榮譽是用什麼來捍衛麼?」
布蘭多轉過身:「以前是鐵與血,現在是傲慢與偏見?」
「好了,你們別吵了。」詩朵輕輕叫了一聲,打斷兩人:「伯爵先生?」
布蘭多搖搖頭:「我並不是懷疑你什麼,詩朵小姐,我的問題是,你怎麼會忽然想到用魔法月長石來激活它們。」
詩朵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內里記憶的火花一閃即逝,她仰面抬起頭來:「對了,是這樣,我發現了一些東西。」
「一些東西?」
「一些……很古怪的發現,你們一定想要看一下,」詩朵停了一下:「對不起,之前太過緊張,一時忘了提。」
「沒關係。」不出所料,布蘭多回過頭,他皺起眉頭,目光沿着火把的光沿着冰壁蔓延的方向一直延伸進黑暗之中。
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
冰窟的另一頭——
年輕領主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一半沉浸在黑暗中的骸骨,那具骸骨高五尺多一點,其他的也不會超過六尺——這顯然不是霜巨人的遺體。
他將火把放低一些,跳動的光像是水紋一樣沿着冰面蕩漾開來,映出骸骨的全貌。第一具骸骨穿着長袍,長袍像是一張紙似的凍結在地面,布蘭多在它旁邊蹲下去。用手撕下一片來,布料有些奇怪,不像是棉布。
「這是綸沙亞麻布。」詩朵的聲音,她顯然早已經檢查過這些遺體:「傾斜的紋理是它們最顯著的特點——」
「你很熟悉?」布蘭多頭也不回地問道。
「不,伯爵先生,對於紡織業與衣料的發展並不是我的知識範圍,只是……」
「只是它很有名。」布蘭多胸有成竹地接過她的話。
詩朵有些驚訝地看着這位伯爵大人。
「這些死者是人類?」維羅妮卡忽然問道。
「可人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勞倫娜有些奇怪地問道。
「或許是探險者。」菲拉斯自信滿滿地提出自己的看法:「這些人在於各地都非常有名,遺失在古代遺蹟之中的神秘未知像是致命的毒藥一樣吸引着他們飛蛾撲火,我看過不少這類故事。」
「這不是一個故事。」勞倫娜直板地擊碎了他的幻想。
「可是……」
「勞倫娜小姐說得很對。吸引探險者們的是財富,是貪婪而非夢想令這些人前仆後繼。」梅蒂莎的聲音淡淡地答道,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在我們那個時代。有很多探險者其實與盜墓者是並不分家的,他們的名聲並不好。」
「現在也一樣。」勞倫娜白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
菲拉斯撇了撇嘴,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些人並不是探險者,對麼?」維羅妮卡不用參與年輕人的爭論中去,她來到布蘭多身邊,低聲問道。
「他們身上一個樣式的甲冑不就說明了一切麼,」布蘭多回過頭,有些好笑地看着明知故問的維羅妮卡:「我不信大人你會看不出這一點?」
「他們是軍人,但是那一邊的?埃魯因人,還是高地騎士?」
「都不是。」
「都不是?」
「看到這個了麼?」布蘭多拿起手中的碎布片。晃了晃。
「亞麻布?」維羅妮卡皺起眉頭,這位軍團長女士似在思考,但一頁亞麻似乎很難引起她什麼聯想,只能將她陷入思維的迷宮之中。
好在布蘭多並不打算再多浪費時間,他只是賣個關子就答道:「綸沙亞麻只在銀色海灣北面才有種植。它所作的布料早已不是現今的主流,但這的確是一種非常有名的植物。」
他將那片布料放到詩朵雙手捧着的書頁上,「詩朵小姐,你來回答吧。」
「我……綸沙亞麻出名是因為敏爾人曾經廣泛種植它們,用它所作的布料曾經是敏爾人王朝衣料的主材。」詩朵楞了一下,但馬上回答了出來。
「敏爾人?」維羅妮卡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置信:「布蘭多,你是說這些人是敏爾人。」
「敏爾人本來就是人類,現代人類是他們的後裔,無論是克魯茲人也好,埃魯因人也好,山民也好,其實從外貌與身高上來說,與敏爾人也無異——如果他們都變成骸骨了的話。」布蘭多答道。
「你是說敏爾人曾經來過這裏,他們穿過冰川那個傳說是真的?」
「誰知道呢……」
布蘭多腦子裏忽然回憶起之前那個夢,那條巨大的裂峽反覆呈現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仿佛觸手可及,身穿黑色亞麻長袍的敏爾人在裂峽邊上跳着古怪的舞蹈,然後有一隊祭祀扛着一口金色的箱子走了上來。
他們在高聲吟誦着什麼,但聲音無法穿透夢境,模模糊糊,最後那些人齊聲發出一聲高喊,將那口箱子丟下了裂峽谷。
布蘭多搖了搖頭,才叫這個幻象從自己腦海中驅離。
他本能地感到這些死在這裏的敏爾人,可能和自己夢境之中所看到的一切有某種神秘的聯繫。只是他不願意考慮太過,沉默了一會,回頭問道:「詩朵,你還在這些人身上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他們的鎧甲與武器都失去了魔力,還有這個……」學者小姐走過去,從每具屍體身上取下一個小口袋,那些東西應當是他們的錢袋,詩朵一隻只將錢袋打開,然後將裏面的東西倒出來。
那是許多小粒的鑽石,但黯淡無光,看起來更像是玻璃製品。
「敏爾人用魔力水晶來充當貨幣,但這些水晶中的魔力早已逸散了。」布蘭多看了一眼這些鑽石,就明白了詩朵的意思,他答道:「不,這些魔力應當是被吸收了,所以你懷疑——」
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這冰窟中東一灘、西一灘的銀色液體。
詩朵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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