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劍 第九十三幕 千年的潮汐

    當、當、當,獅子宮中響起了急促的鐘聲,聖堂的僧侶蜂擁而出,赤腳踏在潔白如雲的大理石上,來到鐵之心廣場之上,這座雄獅的城市上空,雲層匯聚,滾滾烏雲正從天際壓來。

    大魔潮果然如同布蘭多所料,從十城到閃光之海,從哈澤爾人的機械之境到極東的垂雲山脈,魔法潮汐的涌動驚動了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的事務,驚訝地抬頭仰望,一片隱晦難明的青色,正越過漆黑的天際,仿佛晨曦一樣閃着光,又像是彎曲的弧線一樣刺破雲層,越過半個天空,向頭頂上的天幕刺來。

    整個沃恩德的占星術士們這一刻心中皆惶恐不安,魔力之海正在狂暴地咆哮着,每個躲在祈禱室內虔誠地向自己的神袛禱告的聖徒都難以平復內心的動盪。

    烏雲遮住了星月之光,黑暗越過山川、平原、閃亮的湖泊與起伏的森林,從西往東,沃恩德廣闊的大地之上每一座聖殿內的秩序之柱依次亮了起來。

    瑪莎的tiamat法則向所有人發出了警告,預示着混亂的年代的來臨。

    鋼鐵之心廣場之上,身份崇高的主教們抬頭看着天空中的劇變,臉上帶着難以言喻的表情。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更多的人已經開始掉頭。

    「去崇高大廳,點燃秩序水晶,向其他聖殿發出通告——」

    洪亮的聲音穿過廣場,第一縷雨絲從天空中飄下,轉眼之間,溫度已經驟然下降。每個人都回過頭,在他們身後,城市內鐘聲已經響徹一片。

    而越過海洋,布加人漂浮在天空中數十座城市正在雲層上緩緩飛行。一片漆黑之中,閃電偶爾會映亮那些高塔銀色的尖頂。

    在奧奈斯,占星術士們依次走出他們的白塔。那些身披白袍,手持長卷的**師們,即使目不能視,但依然可以感到世界秩序的變動。

    tiamat的巨**陣正在變軌。

    整個世界轟然作響。

    遠處天境,雲海深處,閃電偶爾垂下,像是一束蜿蜒的火焰,點亮漆黑的海面。慘白的電光穿過帶着濃郁異域風格的閣窗。將工藝花紋的影子映在消瘦削長的面頰上,威廉手持巫師的棋子,仿佛靜思,臉上一片蒼白。

    他坐在十二法王的王座之上,背後的王座像是一道被拉長的影子,象徵着至高知識的尖頂靠背在這樣的環境下向着拱頂無限延伸。充滿了神秘的威嚴。

    老法師一動不動,宛若雕像,他深邃的目光注視着扶欄下面高聳猶如蒼穹的拱形大廳,眸子深處就像是此刻躁動的魔力之海,蘊育着無盡的迷霧。身披銀色長袍**師陸續穿過空空蕩蕩的迴廊,穿過從拱樑上垂下的厚重帷幕,穿過大廳,來到三百二十道目光的注視之下。

    他們抬起頭,在他們頭頂。銀色聯盟的議員們一改往日昏昏欲睡的景象,個個皺緊了眉頭。

    沒有竊竊私語,沒有交頭接耳,空氣中瀰漫着一種不祥的氣息。

    「布加的公民們,偉大的巫師們,向知識致敬,向真理致敬!」

    大廳中一個聲音震盪着,反覆迴響,但又怒吼起來。身披白袍的法師一手持羊皮卷冊。像是獅子一樣昂起頭向所有人發出質疑:

    「今天。是誰預見了這一切,而又隱瞞了真相?」

    「我們要求得到一個答案。」

    「這究竟是預言之上的那次『毀滅與新生』降臨的跡象。還是魔力之海數十年一度展示自己憤怒?tiamat的邊際早已壓抑不住日益高漲狂暴的力量,卷宗學者與銀燭會在一千四百個節點上的每一個細微徵兆上都察覺到了劇變的來臨!」

    「但我們的元老會呢?元老們還在昏昏欲睡,啟示者之眼呢?十境的權杖們呢?」

    那法師有力地揮舞着拳頭,像是一種挑戰:「聖者之戰以來,白銀之民的布加人的反應已經日復一日的遲緩了,仿佛那些高傲的爬蟲一般,這個聯盟正在變得垂垂老矣,只有一種嶄新的精神才能讓它重新振作!」

    「變革將至,難道我們要再一次錯失良機?銀精靈已經現世,按照那個古老的語言,我們亦應當要求自我清洗與洗心革面!」

    「我請求——」

    「啟動仲裁程序——!」更多的聲音喊道,大廳中一時嗡嗡作響。

    那張扭曲的臉仿佛因為過度的憤怒而變形了,銀髮披肩、慈眉善目的老人從下面那種過分誇張的面孔上收回視線,他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的議員們,忍不住無趣地將手中的王后丟到棋盤上。

    當一聲,棋盤好像活過來,黑白交錯的格子之間化為一片泥沼,將威廉的主教陷入其中、緩緩吞噬。

    「那些傢伙真是越來越不成氣候了,艾薩克的徒子徒孫們。」老人臉上滿是無趣的不屑,但若是他不開口,又不坐在這十二法王的王座上,不披着這件特徵明顯的帶閃電標記的紫色長袍,誰又能猜到這樣一個看起來不過像是人類老者的老法師,會是知識之王所羅門,銀色學派的十二位巫師領袖之首。

    在他最輝煌的年代中,他的聲音就是真理,他的舉動就是法則,他在大地之上就是力量與知識的終極象徵。凡人認為他早已成神,但他依舊是所羅門,白銀之民,布加的支柱上權力最高的那個人。

    並在他的有生之年,所羅門只認為自己是一位巫師。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這不是那傢伙一貫的作派麼,哈哈。讓他們鬧去吧,弗洛斯派想要更多地影響世界的進程,說得好啊『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不是他們一貫的口號?」威廉臉上帶着笑意,手中的棋子游移不定:「當然其實他們說得也並未有錯,這是他們的責任,交給他們吧,一幫小輩而已——」

    老法師把手中的棋子在桌面上敲了敲,棋盤和棋子頓時化為一灘銀色的液體。這團液體在桌子上晃了一下,好像很怕威廉,哆嗦了一下,飛快地從桌面上流下地面,逃入了黑暗之中。

    老人這才揚起長長的眉毛,哈哈一笑:「不過銀精靈也不是吃素的,我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但他的眉頭隨着這句話也蹙起來,擰在一起。蒼老而睿智的目光中帶上了一分冷意;抿起嘴,嚴肅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敵人和朋友要分清,如果某些投機之徒以為可以乘機挾持元老會,他們就會得到應得的東西。奈塔斯的聯盟是巫師們用手按在知識之書上起誓建立的,知識與力量從來不曾分開,法律一方面是為了維持秩序。但歸根結底還是少數人對於多數人的制裁,銀色聯盟的章程之上,任何人也不可質疑它的權威。」

    銀髮披肩的老人對於這番話無動於衷,他皺起眉頭,盯着桌面上僅剩的幾枚棋子——窗外閃電在雲層上躍動着,有兩三次映亮了他的臉,以及額頭上細密的皺紋——最後所羅門挑了挑雪白的眉尖,抬起頭來,怒氣沖沖地說道:「不。這盤棋你應該輸了,威廉。」

    「不,怎麼會!」威廉無辜地揚起眉毛,好像還是個孩子一樣否認道:「我還有局外的招沒使出來呢。」

    所羅門虛起眼神盯着自己的老夥計。

    「得了吧,老朋友,你看看,下棋不過是凡人打發時間的一種手段而已,我們已經在上面浪費了太多時間了。你我皆已過了爭論勝負的年紀,萬事皆是有序而又混亂的。但終歸於一。從某些方面來說,那些萬物歸一會的傢伙倒是沒有說錯。只不過他們不明白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的意義,世界的進程是既定的,任何假手於人的改變都會打破本來的平衡,沒有錯,也沒有對,一切皆是順其自然。」老法師趕忙哈哈一笑,支開了的話題。


    「哼,」所羅門見自己的老朋友示弱,也不再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不過多虧了你和圖拉曼,及時在信風之環發現了魔力之海的異動,否則這一次真要給那些傢伙抓到把柄。元老會雖然不至於動搖分毫,但免不了尷尬——tiamat法則亦有不完善的地方,凡人指望瑪莎,而我們免不了只能指望自己。」

    但他又抬起頭,問道:「不過我真想問的是,那位秘銀堡的堡主現在究竟是作何打算?」

    「圖拉曼?」威廉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年輕人的面貌來:「他仍舊留在埃魯因,你知道人類的情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故土、國家、親情與友情,圖拉曼在凡人世界的生活或多或少改變了他,他大概打算拉那個小國家一把吧。」

    威廉一邊說着,轉過身,正好一道雷電落下,他眸子裏映出閃電的火光。

    「說得太容易了可不好啊,老夥計。縱使是白銀之民亦有情感,只是沒有那麼外露而已。」所羅門雙手交叉,答道:「不過你們動機應當不至於那麼簡單吧,除了天青之槍外,是不是另外發現了什麼。」

    「不算是發現,發現是一個很嚴肅的詞彙。應當說是偶然遇上了一個有意思的小傢伙,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啊——你說得沒錯,白銀之民亦有感情。」威廉微微一笑:「我早年經過埃魯因時,認識了那位故人,可惜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

    「是啊,無論如同獅子般的雄心也好,或是白橡樹一樣堅定恆久的信念也好,但在人類的世界中終會隨着時間的流失而漸漸被人遺忘。唯有法則不同,因為依託於感情的東西是脆弱的,只有真理始終如一。」所羅門淡然地答道,不過帶着白銀之民特有的驕傲。

    「有點符合你的風格,不過我們也少不得為感情所左右,就像是我拜託你的這回事兒。在我離開的時間內,最好是別讓激進派贏得太多的支持,我懷疑會有一場戰爭,但布加人也好,銀精靈也好,都還沒有準備好啊。」

    所羅門沒有回答,只是將桌面上的棋子收起來,縱使威廉在他身邊直起身來。

    在窗外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之中,威廉伸直手。法杖立刻從牆角飛來穩穩落入他手中。

    所羅門這才問道:「還沒有問,你打算去什麼地方,偏偏是選在這個時候?」

    老法師拉上帽子,巫師帽的陰影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下面長長的銀色鬍鬚:「我感到某個監測節點發生了點位移,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說不定會發生點好玩的事情。」

    「啊,原來如此。」

    所羅門一挑眉。

    下面的演講正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刻。只可惜聽的人心不在焉。

    ……

    黑雲在天際瀰漫,從灰白灣一帶到羅夏爾大道上早已是大雨滂沱,好在羅夏爾人在建立起這座城市時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在大道兩側建立起完善的排水設施。雨雲每年盛夏之後來自於永亡之海,被垂雲山脈擋下,匯聚成雨水。徐徐降下。但這一年雨水尤為充沛,山洪早已沖毀了許多橋樑,一行騎士衝出雨幕,在山中泥濘的小徑上艱難前行。

    大雨之中,人與馬皆披着天藍色的戰袍。戰袍上的徽記是風后的九頭蛇紋,騎士也大多穿着精靈風格的戰甲,尖頂的頭盔下面露出尖尖的耳朵與淡青色的長髮亦證明了他們的身份。

    「侯爵大人,就在前面。」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但只差一點就被嘩嘩的雨聲蓋過。

    「你們有沒人看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隊伍之中唯一身材高大的精靈在馬背上轉過身。精靈鏈甲嘩嘩作響,但他並未在意這些細節,只用嚴肅的語調問道;他身上的甲冑樣式格外精緻,淡青色的魔力像是在鎧甲表面的紋理之中流動,讓雨水不進分毫。

    高大的精靈回過頭,看着自己的隨從們,他面容肅然,但十分英俊,天藍色的眸子裏蘊含着不安與憂慮。

    「一團火球。大人。那是莎拉之淚吧。」

    騎士們站在雨中,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這位來自中央省份的大人在擔心什麼。不就是隕石麼?地上的凡人認為隕石與流星是天上巨龍的眼淚,只有少數女巫才會認為那是不詳的徵兆。

    不過晶化隕石大多來自於魔力之海,燃燒的隕石穿過森林上空,有時候會引起山火,不過隕石中本身蘊含着大量的魔力水晶,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每個騎士心中都是一片火熱。

    不過高大的精靈沒有答話,世人皆注意這些旁枝末節,但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從繁花與夏葉之年以來,莎拉之淚降臨的次數切切實實地變多了。

    僅在羅夏爾一地,就有超過三十次目擊。

    他又記起卷宗上那些陳列的數據,那些數字在一個普通人眼中毫無意義,但在他這樣身份的人看來,卻像是一把把插在地圖上的利刃,閃爍着懾人的寒光。

    tiamat的法則正在變弱。

    但這怎麼可能。

    斯托芬侯爵回過頭,盯着天邊風起雲湧的魔法潮汐,青藍的天光像是在他眼瞼中倒映出的一道弧光,只是光芒顯得有些深沉。他身邊這些騎士根本不清楚他真實的身份,那些鄉下人只以為像是他這樣來自中央身份的貴族貪生怕死,卻不知道他是風后聖殿的夜歌騎士,真是可笑之極。

    聖奧索爾的邊境已經越來越不穩定了,可惜精靈廷的大部分貴族還是固執地認為那不過是亡靈的擾動,但瑪達拉那有精力同時挑起兩場戰爭。

    他隱隱有種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七個月的報告上明確地標明,邊境上的魔物數量正在增加,確切的說,它們繁殖的速度驚人。來自各地的領主報告了數十起襲擊事件,但被下麵粉飾太平的傢伙給刻意隱瞞下來。

    這些把戲瞞得過精靈廷,卻瞞不過聖殿的秘密騎士。祭祀們不止一次提到大魔潮可能只是個表徵,而他和盛夏之王夏格利芬一樣,懷疑着另一個可能。

    「希望法恩贊那邊能傳回來好消息,炎之聖殿真是越來越墮落了,竟然在一個小小的埃魯因泥潭深陷。」

    斯托芬默默將這些想法隱藏在心中,他看了一眼自己那些臉上帶着不以為意神色的臨時的隨從們一眼,轉過身並拔出劍,劍刃在雨水中湛湛發光:「小心森林中的鬼怪,我們繼續前進。」

    騎士們齊聲應諾,紛紛掉頭向前。

    但只有斯托芬侯爵心中始終籠罩着一層陰影。他抬頭看着前方,黑洞洞的森林像是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

    大雨之中,他生生打了個冷戰。

    ……

    (ps:今天在群里的應該清楚我在外面參加別人的婚宴,哎,早知道不去的。這章回來開始碼的,把我時間打亂了,不過感覺還不錯。本來還可以碼點,我看了下時間還是算了,在下現在在調整作息時間,爭取以後規律的碼字和更新,今天就這樣吧,明天我會在五點之前把萬字大章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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