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兩方的意志()
臨時佔用的大廳內光線一明一暗,燭火被刻意的減少了,昏暗的光線在木料的紋理上拖下一道道深深的刻痕。
偏僻的角落靜悄悄,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森然的氣息。
在座的諸位對於明亮的火光並不是太適應,可只要上首那位臉色蒼白、帶着一隻眼罩的中年男人沒有開口,剩下的每一個人皆不敢隨意造次。
蘇菲在這裏的話或許能認出這個人來,因為他的面貌與十多年後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這是『黑勳爵』因斯塔龍的副手,吸血鬼男爵,『獨眼』塔古斯。他是曼萊茵家族的人,第十四代吸血鬼,也是年輕一輩。不過比起在瑪達拉軍中的資歷,他卻遠比毛頭小子一樣的因斯塔龍更深厚。
不過沒有關係,這只是它們之間合作的開始而已——
塔古斯看着骷髏士兵一疊疊地將文書庫的資料搬出來,停了一會,他回過頭,對身邊的屍巫問道:「說吧,羅斯科把你留下來是為了匯報什麼?」
「尊敬的塔古斯將軍,我的主人在那座莊園裏發現了一個斥候。」屍巫低着頭,用枯澀的聲音答道。
「所以呢?」他看了它一眼,目光收回落在攤開的戰術地圖上。
「他逃了。」
周圍傳來幾聲不屑的嗤笑。
這位吸血鬼將軍抬起頭,細微的聲音立刻平息下去。他停了一下,這才說道:「我知道了,羅斯科乾的很好。但我希望更好一些,讓他不要在這些旁枝末節上分心——我要看到他在中午之前趕到貝勒多森林。」
屍巫畢恭畢敬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但它才剛離開,會議室里就傳出不和諧的聲音。這一次發言的是一個高大的骷髏,它全身籠罩着一件陳舊的黃銅甲冑,眼眶裏暗黃色的火焰閃爍着流露出一種憤憤然:
「塔古斯大人,說不定人類已經發現了我們的企圖,那個斥候——」
它張了張口,但漏風的頜骨里忽然發不出聲音了。因為它看到塔古斯正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盯着他,這種目光讓它下意識地閉嘴。
周圍傳來一陣低笑,裏面所蘊含的譏諷讓它眼中的火苗懊惱地閃了閃。
「卡拜斯。」
「在!」高大的骷髏立刻挺胸答道。
「你去拿下這個地方。」塔古斯指着地圖上一處村莊。
「日出之前,」他又指了一下屋頂:「我要看到結果——」
「是,塔古斯大人。」
「韋薩、埃伯頓。」
「在!」異口同聲的回答,
「你們去攻擊韋賓,並封鎖匕首河灘。」
「是,塔古斯大人。」
「鴉嘴。」
「在!」
「給你兩個小隊,搜索並肅清這一地區。」
「是!」
塔古斯抬起頭,冷冷地掃過所有人:「你們都是黑暗中的貴族,我們要看到你們優雅並迅速地執行我的每一個命令,一絲不苟。里登堡,這是我們的下一個目標。」
他帶頭站起來,將蒼白的手放在左肩處,念道:「瑪達拉必勝——」
諸位亡靈都長身而立,沉聲回應:「瑪達拉必勝——」
塔古斯低下頭,目光再一次落回地圖。他首先看到布契南方的紅松森林,然後上移到青村,貝勒多森林,再是里登堡——繼續向上,尖石河谷。
人類斥候?他冷冷一笑。
……
而在同一時刻,當圓月映在松林之巔。
於松的群山中沒有狼嚎,但黑松林中起了風,陰冷的風像是輕煙一樣穿過樹木的枝椏,冷颼颼的,讓人忍不住感到背心一絲絲髮涼。布契的年輕人還從來沒在外面過過夜,森林裏霧氣瀰漫的黑暗總叫他們有一些疑神疑鬼,好像每一道陰影下都是一頭可怕的怪物。
但一個聲音讓他們心中安穩下來——
「壓住這個位置。」
「對,是這樣。」
「水——」
「給我繃帶。」
「壓好。」
終於完成了,蘇菲抹了一把汗,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看到一個淡綠色的+2從那個年輕人的身體上浮出,這才放下心來。
急救技能達到初級(0級)之後,包紮回復效果也自然而然地提升了。這本和遊戲之中沒有什麼區別,不過每一個與蘇菲記憶中印證的地方都讓他安心許多。
如何清洗傷口,防止感染,止血,包紮以及有什麼要注意的細節,技巧,他一點點指導馬克米和尼貝托完成這一切。當然,他自己是沒有體力去操作的,他自身虛弱僅僅也只比昏迷中的喬森好一點兒而已。
而等到在他的提示下尼貝托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蘇菲抬起頭,才發現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專業。
他們心中只有這一個評語。
甚至小菲尼斯還回過頭,一本正經地對後面的芙雷婭說道:「大姐頭,好像比起來你的手法是挺次的——」
至於芙雷婭站在人群邊上,面色如水。
果然,果然之前是找藉口接近自己的,無恥之徒!她心中忍不住下了結論,她又有些擔憂地去看了看羅曼,卻看到後者正一臉小得意地清點着地上的戰利品。
這死丫頭。
但天可憐見,只有蘇菲自己才知道,他的這些知識全來自於『戰地急救』這門技能,只有當他回想列表中這個技能時,這些學問才一一呈現在他的記憶中。而在年輕人記憶中,初級戰地急救知識大多來自於《格爾遜的聖十字》這本書的前三節,主要講述包紮的技巧。蘇菲恰好認識遊戲中的格爾遜,現任布拉格斯的大神官。
這本書中的內容他猶若親見,仿佛經過上百次研讀一樣。那種得心應手的感覺,就像是開外掛學習救護技術一樣。
可惜,大凡開外掛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而另一方面。
蘇菲很快了解到,事實上布契的民兵第三分隊一共有十個成員,包括芙雷婭在內,依次是馬克米,埃森,艾克與小菲尼斯與他比較熟識。
然後是不太愛開口的尼貝托與弗拉德,這兩兄弟家庭是從博拉地區遷徙而至的山民,秉承了當地人沉默寡言的性格,愛幹事多過說話。
之後是喬森,不過後者昏迷不醒,並且醒過來的幾率不大。
再就是愛做夢的商人小姐,以及那個和她在一起的女孩子。蘇菲後來才知道那是鎮上麵包師的女兒,不過她的表現有些內向羞澀,可不像另外兩位女士那麼大方。
這個女孩叫貝莎,性子溫軟,不過至少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這就是所有蘇菲需要打交道的人,看起來好像都是很優秀的年輕人,但蘇菲知道,這就是一幫新人中的新人,根本不明白他們接下來要面對什麼。
因此他想了一下,才開口問道:「你們有什麼打算麼?」
下一刻個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換來的一片沉默。
「我們去里登堡。」等了一會,埃森提議道。
「說得對,馬登隊長他們也一定會去那裏。」艾克附和道。
不出所料,不過蘇菲搖了搖頭。
他抬起頭看着這些年輕人,從他們臉上看到的是沉默不安與對於明天的彷徨無措。縱使是芙雷婭看起來稍微好一些,但緊握劍柄的指關節泛白的手卻出賣了她的真實心情。
只有羅曼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和布蘭多一起。」
這回答叫蘇菲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這位商人小姐的直白讓人產生好感,年輕人停了一下,說道:「好吧,有一點我同意你們——當前我們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裏。」
「那就是說有不同意的地方,對嗎?」芙雷婭問。
蘇菲點點頭:「誰有地圖嗎?」
眾人面面相覷,誰會有那種東西?雖說他們是民兵,可在大多數情況下民兵也是聽從地方警備隊指揮的。說穿了,他們也不過是預備隊而已。
而蘇菲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口,在埃魯因沒有聖殿的授權私自攜帶地圖可是會被當作奸細處理的。他總是把自己帶入旅人的身份,忘了現在他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一員。
而這裏,再也沒有什麼玩家。
「警備隊好像有吧……」馬克米在人群後面結結巴巴地答道。
蘇菲搖搖頭,心說你這不是廢話麼。他嘆了口氣回頭對一旁的商人小姐說道:「羅曼,給我一把劍。」
「好,布蘭多。」
蘇菲接過劍,在鬆軟的地上畫出兩條線來。
「這是韋氏河,這是於松河。」
他用劍尖在兩條河之間點了幾下:「這裏是布契,這裏是青村,這裏是韋賓。」
他只是簡單幾筆勾勒出一個大概來,卻讓年輕人們又一次開了眼界。畢竟在這個時代,可沒有幾個人有他對於這個世界這麼了解——
「那不是三鎮嗎?」貝莎忍不住捂住小口。
「太神奇了,原來我們這裏是這樣的。」艾克看蘇菲的目光都有一些崇拜了。
「原來布契在這裏嗎?」
「布蘭多,你怎麼知道的?」眾人七嘴八舌地問道,畢竟是年輕人,還是壓不住那份心性。
蘇菲卻搖搖頭。
開玩笑,三鎮新手村他都不認得了,那他還不如找塊豆腐來撞死算了。當然回答可不能這麼回答,他故意反問:「你們沒有學過麼,戰術地圖?」
戰術地圖?那是什麼?
眾人一片茫然,瑪莎在上,難道布拉格斯的民兵連這個都要學?
大伙兒一時之間不由得有點盲目崇敬起來。
不過我們的主人公在心中暗笑,這東西連正規軍中一般下級士官也不會掌握,民兵能學到才怪了。不過他當然不會當面拆穿自己,而是在兩條河交匯的地方點了一下:
「這裏是里登堡。」
「啊,這裏是里登堡嗎?」羅曼好奇地問。
「怎麼了?」蘇菲分明聽到周圍傳來吭哧吭哧的憋笑聲,他忍不住抬頭問道。
「是這樣的,布蘭多大哥。羅曼小時候羨慕里登堡的行商得不得了,天天吵着要去當商人,有一次她跑出去號稱要到里登堡去做大生意,結果呢——」小菲尼斯不但馬上投敵叛國,而且還賣了個關子。
周圍的人忍不住一陣低笑起來。
「結果呢?」蘇菲問。
「哈哈,她半路上在森林裏迷路了,後來還是西爾大叔去把她找回來的。」小菲尼斯大笑一聲。
「沒、沒那回事。」羅曼眉毛都豎起來了。
蘇菲看了未來的商人小姐一眼,忍不住想到,看來是教訓沒吸取夠啊。
「好吧,我們回到正題上。你們為什麼想要去里登堡?」他收拾了一下情緒,又繼續問道。
「那裏有軍隊。」
「馬登隊長他們肯定會去那裏的。」
「我叔叔也是。」眾人又一次七嘴八舌起來,不過意思都是一個,他們各自有自己的親人,雖然一時走散了,但說不定他們會去里登堡,那麼為什麼不去里登堡呢?
這個回答讓蘇菲有些沒法反駁,這也是很正常的,誰又會丟下自己的親人呢?可他也知道,那些從布契逃出去的人,十有八九都會被瑪達拉的大軍所追上。而現在去里登堡,也只能是自投羅網而已。
蘇菲非常清楚這個時候他們必須和『死神』卡拜斯部平行前進,然後錯開它一步進入貝勒多森林,再搶在埃伯頓與韋薩合圍之前涉過匕首河灘。從那裏,他們將進入獵鹿森林,擦着因斯塔龍的主力抵達安澤克並將因斯塔龍側翼古斯塔部的進軍計劃告知當地的守備隊。
只有這樣,才能使他們這些人保存下來,埃魯因也不至於敗得像歷史上那麼慘。
但他要怎麼開口呢?
算了,還是老規矩,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揉了揉自己有些發沉的額頭,改口道:「也好,我們可以先向里登堡方向前進,看情況決定下一步幹什麼。」
然後他抬起頭,正好對上芙雷婭擔憂的神色,那個少女明顯不太相信他的說辭。
「布蘭多先生?」
「沒什麼,只是一個判斷而已。說不定情況會有變化。」他對少女笑了一下。但說是這麼說,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現實很殘酷,由不得力量還很薄弱的他去選擇。當然,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想辦法去嘗試一次。
宅男,就是這麼天真啊。
他忍不住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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