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a300_4(); 煙花三月的瓊華島仿佛蓬萊仙境般,文武進士混編成各組,在一起比投壺、下棋、賽馬、划船、打馬球、聯詩,場面好不熱鬧,沈今竹緊跟在慶豐帝身後四處觀看各種比賽,所到之處均三呼萬歲,慶豐帝看的高興,把剛六歲的大皇子也叫來一起玩,大皇子居然還認出了沈今竹,差點叫她表姨。
父子兩個興致正隆時,到了一處馬球場,捲起袖子親自上陣,沈今竹騎馬跟着滿場飛奔,眾人很有眼色的將小球傳給皇上,守門和防守的也明目張胆的放水,皇上連連命中,歡呼雀躍,大皇子卻指着遠處說要看划龍舟,慶豐帝玩到興頭上,根本捨不得放下馬球杆,便要沈今竹陪着大皇子一起去,沈今竹將大皇子放在自己的馬鞍上,兩人共乘一騎,往遠處太液池方向而去。
才剛動身,後面有人騎馬飛奔而來,大皇子後頭看去叫道:「表哥!」
此人正是曹核,他笑的燦爛,追過來說道:「今竹!方才在宴會上,我差點沒認出你來,看你現在的樣子,還以為你有個孿生的兄弟呢。」
沈今竹笑笑,「武探花今日好威風,又是填詞,又是陪着皇上打馬球,是想告訴世人你的探花之位實至名歸嘛。」
曹核本來就是靠着隱性的裙帶關係得的探花,慶豐帝存心要補償這個身份永遠得不到承認的小舅子,曹核坦然笑道:「那首《武陵春》是長公主府清客相公們早就做好了,就預備着在鷹揚宴上顯擺呢,不止是我,文進士今天寫的那些歌功頌德的宮廷詩大多是早就預備好的,就等着瓊林宴上獻給皇上呢,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每年瓊林宴後,翰林院會將眾人在宴上寫的詩詞歌賦編成《瓊林詩集》當做紀念,這些新科進士都以能入選瓊林詩集為榮——當然了,能考進庶吉士就更好了。
沈今竹說道:「今年瓊林宴和鷹揚宴一起辦,文武進士的詩詞歌賦都交雜在一起,難道翰林院還要編寫一部《鷹揚詩集》不成。」
曹核笑說,「宴會在瓊華島上,乾脆兩本詩集合併在一起,叫做《瓊華詩集》得了。」
沈今竹說道:「你那首《武陵春》定能入選,流芳百世的。」
曹核玩笑道:「千萬要落選啊,否則以後做了官,人家上門求字求詩求墓志銘,給我捉刀的師爺幕僚恐怕要累死。」
曹核如此坦白,沈今竹被逗樂了,大皇子問沈今竹:「表姨,這三年你去那裏了?在海寧那晚吃了糖人就不見你,父皇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不知何時能回來。」
沈今竹頓了頓,說道:「我確實去了很遠的地方遊歷了一圈,遇到了許多事,見到了許多人。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所以也沒給家裏捎信。」
這個問題曹核問過舅舅慶豐帝,慶豐帝的回答是「不可說」,但是那天沈今竹一身西洋騎士打扮隨着暹羅國的使團進京,曹核隱隱猜出了些什麼,只是這種事情,沈今竹不主動說,他不好問,憑直覺,曹核覺得這三年她過的不輕鬆,何必卻人家的傷疤呢,只要她現在好好就成。
大皇子正是貓狗都嫌「十萬個為什麼」的年齡,不滿意沈今竹的回答,又繼續問道:「是什麼事?什麼人?」
曹核見沈今竹不想說,便岔開了話題,從頸脖處翻出佩戴的檀木護身符,「今竹,你還記不得這個?」
沈今竹定睛一看,「這不是我送你的七梅庵護身符嘛,還帶着呢。」
「是啊。」曹核細細磨蹭着護身符上的蓮花和佛家六字真言,「那天在海寧城外和倭寇決一死戰,我就活下來了,覺得這個護身符挺靈驗的,就一直戴在身邊。」
提起往事,沈今竹也是感概萬千,說道:「我身上戴的護身符被水捲走了,現在想想,當初從那麼高的懸崖下墜落入水,還能活着回來,肯定是護身符替我擋了一劫,太靈驗了,等回到金陵城,我再去七梅庵求一個。」
「七梅庵?」曹核一愣,而後笑道:「你是直接來京城的吧,七梅庵的庵主了凡師太已經去世,庵堂後繼無人,已經關閉。」
「什麼?!」沈今竹大驚,「那峨嵋呢?還有庵堂的孤兒怎麼辦?我們捐了那麼多銀子,還養不活他們?」
「莫要着急,聽我把話說完。」曹核說道:「鳳姐以前曾經和皇上說起過,倘若她終身不嫁,便從七梅庵抱一個孩子回去養着,繼承劉家的豬頭鋪子。鳳姐死後,皇上將她的骨灰也撒進了海寧潮水中,和她父母在九泉之下團聚了。皇上給金陵守備太監懷忠傳了口諭,叫他以後照顧七梅庵的孤兒,而且全部改姓劉!
有了守備太監懷忠的照顧,七梅庵再也不用擔心沒銀子養孩子了,庵主了凡師□□心的坐化而去,庵堂後繼無人,為了方便照顧孤兒,懷忠關閉了庵堂,將孤兒們轉到他守備的雞鳴寺外養着。
聽說是金陵守備太監懷忠親自料理此事,沈今竹放下心來,又追問峨嵋的下落,曹核說道:「你是說那個經常去看孤兒的胖姑娘吧?聽說在戲班子裏頭打雜。」
沈今竹有些意外,「還沒出師登台啊?」
曹核笑道:「本來女戲就很難出名,她又是個胖姑娘,上台唱什麼?魯智深三拳打死鎮關西麼?」
沈今竹暗道:說來也是,峨嵋這個胖子唱戲是不成的,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去我的榻房幫忙?她會記賬,能寫會算,又是女子,比外頭請的人忠心可靠,等回去金陵找峨嵋聊聊此事。
曹核東家長西家短和沈今竹慢慢拉近了關係,裝作無意間說道:「你曉得不?瞻園的金陵小霸王徐楓,現在在京城出名了,開國元勛之後,十五歲就憑軍功得了千戶,護送三國使團進京又立下功勞,長的又好看,進城的時候路過正陽門大街,被街上的姑娘小姐們投擲帕子、鮮花還有水果,京城人稱『擲果盈車徐八郎』呢。」
沈今竹笑道:「我當然知道了,那天你還玩他身上扔大柚子呢,若不是我一劍劈成兩半,他的腦袋就要被你砸成西瓜了。」
曹核見沈今竹直接稱「徐楓」為「他」,似乎毫不見外,心裏微微湧起一股醋意,面上卻不顯,說道:「徐楓家世好、人也好,前途更好,又尚未定親,京城許多人家心裏都有了把他搶回去當女婿的意思。」
沈今竹醋意是曹核的百倍,「什麼人家?」
見魚兒上鈎,曹核說道:「我一心備考殿試,甚少出門,也是聽長公主說起過一些,徐楓前日去英國公府登門拜訪,聽說夜晚還留宿在國公府——不說遠的,漕運總督平江伯陳熊就很喜歡徐楓,這陳家有好幾個未定親的小姐呢。」
沈今竹心裏有些難過,卻故作輕鬆說道:「那很好啊,都是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比沈家這種根基淺薄的小門小戶人家強多了。
曹核看出沈今竹眼裏的落寞,心中有些暗悔告訴她這些,說道:「都是道聽途說之事,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楓他自己做不得主,想必京城的這些人家也只是先試探一下他的深淺吧。」
一聽這話,沈今竹更覺得刺心了,曹核說的對,人生大事,徐楓是做不得主的,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父母兄長並不需要問我的意思,他們就能掌控我的婚嫁,到時除了抗婚、逃婚,還有第三種出路嗎?
正思忖着,曹核突然聞到一陣腥風,覺得不對頭,正想調轉方向拉着沈今竹的馬往回跑時,突然前方有人驚呼,「護駕!豹房虎房的籠子都開了,虎豹們都跑出來了啊!快護駕!」
瓊華島四面環水,慶豐帝這裏豢養着各種奇珍異獸,豹房、虎房等大型猛獸,包括暹羅國進貢的四頭大白象都在這裏。只聞得山大王們嗷嗚怒吼,聲音響徹天際,給三月的春風平添一股肅殺之氣,沈今竹和曹核身下的駿馬聽到老虎們的吼叫,可能是出於本能的畏懼,居然停足不前,半跪下來,三人均從馬背上滑落下去!
落馬的瞬間,沈今竹將大皇子抱在懷裏,當了人肉墊子,好在下面是青草地,摔的不算疼,身後老虎的嗷嗚吼聲越來越近,沈今竹和曹核都撫摸着馬脖子,大聲安撫着,拉跪地的駿馬起來,可是無論他們如何用力,駿馬都是跪在地上嘶叫着紋絲不動,沈今竹又氣又急,罵道:「你這個慫貨!快起來跑啊!老虎快要追過來了!」
此時大皇子已經嚇呆了,眼淚憋在眼眶裏不得出,此時林中已經聽到人的慘呼之聲了,不停的有人葬身虎豹之口,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駿馬依舊不肯動,這時還聞得西面大象的悠遠的叫聲,沈今竹把心一橫,叫曹核背着大皇子和她一起撒腿往西邊跑去,還一邊喊道,「護駕!保護大皇子!」
無奈周圍要麼無人,要麼是驚慌四散逃命的小內侍和宮女,命都難保了,還護個屁的駕!消息傳到馬球場,眾錦衣衛和文進士們趕緊護着慶豐帝上船離開瓊華島,一些文武進士自告奮勇的留下來,和錦衣衛們一起搜尋大皇子救人。
沈今竹和曹核跑到桃林,此時桃花大多已經凋謝了,結出拇指蓋大小的青果子,四頭大象甩着鼻子長嘶,大象們好像聞到了血腥和虎叫豹吼之聲,有些不安驚懼的呼扇着澡盆大的耳朵。
「娜娜?娜娜!」沈今竹撕掉了粘在喉嚨上的假喉結,對着其中領頭的一頭大母象伸手叫道,她是隨從暹羅國使團進京的,認識這四頭大象,這個叫做娜娜的,就是徐楓在鎮江府為了拖住使團的路程,而故意引娜娜去了徐家在鎮江府的別院,沈今竹回金陵偷偷看望祖母,解決了酸秀才之事,連夜趕到鎮江府,親自用水果將娜娜一路引到回了鎮江府養馬場,因此和娜娜很熟悉。
娜娜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也認出沈今竹來,對她伸出了鼻子,捲起她的腰身將她放到了自己如羅漢床般寬闊的背上,沈今竹對着曹核拍拍手,叫道:「把大皇子拋給我!」
曹核是武探花,臂力驚人,他將大皇子往大象背上拋去,沈今竹接住了,曹核也想要大象用鼻子把自己卷上象背,無奈娜娜不理會他,帶着三頭大象在桃林間穿行,虎嘯聲越來越近,沈今竹趕緊刷出馬鞭,叫曹核拉着鞭子爬上來。
就在這時,一隻白色的大老虎含着一條人腿跑過來了,面對四堵牆般的大象,大老虎扔掉血淋淋的人腿,張開嘴巴後退了幾步,對着象群嘶吼,嗷嗚!
亞洲象的體型較小些,在暹羅國,老虎畏懼成群的大象,但是對於落單的小象、母象或者衰老的大象對敢於攻擊的,而餓極了的老虎甚至連成年的公象都敢襲擊。
娜娜和三頭剛進貢的大象即將成年,體型還是比較有威懾力的,四頭大象一起甩着長鼻子長嘶,瞬間的氣勢將白虎逼退。幸虧有這四頭大象做靠山,否則白虎兇猛,沈今竹和曹核都沒有帶着弓箭和槍【械,單憑佩刀是沒有把握戰勝白虎的。
大皇子不敢看,將頭埋在沈今竹懷裏瑟瑟發抖,曹核坐在沈今竹前面,兩人將大皇子夾在中間,都拔出了長刀,警惕的觀察着四周。
沈今竹看着白虎乾癟的肚皮,說道:「今天不是天災,是*,有人故意餓着老虎,激怒猛獸攻擊人。」
曹核點點頭,「對啊,不可能那麼巧,豹房、象房、虎房的門都沒關,你聽到沒有,遠處還有獅子的叫聲,這些猛獸全都跑出來了。」
三人騎在娜娜的背上,白虎在四頭大象的威懾下緩緩後退,它突然停住了,鬍鬚一豎,嗷嗚吼叫起來,一陣腥風吹來,有四隻大老虎跑來加入了戰團,這下是五對四了!
五隻大老虎不停地圍着象群轉,伺機發動攻擊,娜娜帶領着象群突圍,萬物皆有靈性,無論老虎如何怒吼威懾,四頭大象始終都站在一起,沒有被虎群沖開,呼哧哧噴着粗氣,甩動着鼻子。
正在僵持之時,一隻老虎悄無聲息的爬上假山,和騎在象背上的三人在同一高度上了,然後嗷嗚一聲,猛地彈撲過來!
「快趴下!」曹核大聲叫道,他自己則站在象背上,雙手一正一反握着刀柄,看着大老虎的血盆大口越來越近,就在老虎快要跳到象背上時,曹核猛地矮身,扎馬似的蹲下,雙手的繡春刀朝着老虎的肚子劈斬過去!
大老虎被開膛破肚,重重摔到地上!曹核滿頭滿臉都是老虎血,很是可怖,大皇子哭叫道:「表哥被老虎咬出血了嗚嗚!」曹核忙說道:「我沒事,都是老虎的薛。」
沈今竹乾脆擱下麒麟袍的衣角,將大皇子的眼睛蒙起來了,低聲安慰着,「你表哥是武探花呢,探
花郎打不過一隻老虎?那也太慫了。」
看不見血腥場面,大皇子冷靜了些,他哽咽說道:「父皇都說過了,表哥的探花是他假公濟私送的,中看不中用。」
曹核有些尷尬,說道:「我是南直隸的解元,再差也能中武進士吧。」
娜娜通靈性,它移動着沉重的步伐,帶着象群遠離假山這種危險的地方,虎群也緊跟其後,伺機反撲,驀地,三隻老虎突然朝着體型最小的一隻大象撕咬過去,那隻大象甩着鼻子抽得一隻老虎當場動不了了,另外兩隻都咬住大象柱子般的象腿不放,大象的鼻子夠不着老虎,痛苦萬分,只得瘋狂的晃動着身體,挪動着腿,希望將老虎甩出去。
兩隻老虎死死咬着象腿不肯放,那隻最早出現的大白虎也加入了戰團,從一個小土坡一躍而上,跳到了大象的腦袋上,咬住了澡盆般的大耳朵!
嗚哇!劇烈的疼痛使得大象抬起了前腿,龐大的身軀都直立起來了,無論大象如何甩動,大白虎依舊咬着耳朵不放,大象絕望嘶叫着,乾脆朝着身邊的一顆千年古樹撞過去,大白虎的骨頭都被撞碎了,終於鬆開了鋒利的牙齒,大象的頭顱也傷的不輕,龐大的身軀如塌方似的轟然倒下,腳下的草地樹木都在震動了!
娜娜帶着兩頭大象走過去,輪流用鼻子抽打着咬着象腿的老虎,一隻老虎放棄了象腿,撲過去咬象鼻子,大象受痛,像風火輪似的甩動着長長的鼻子,輪了好幾圈,將那老虎拍在地上,娜娜補上一腳,吧唧一下,將老虎踩成了肉泥!
最後一隻老虎棄了象腿,連連後退,落荒而逃!娜娜和兩頭大象圍着倒地的大象悲戚嘶叫着,企圖用頭顱和鼻子把受傷的大象頂得站起來,可惜最後都失敗了。
就在這時,又刮來了一陣腥風,六隻花豹成群結隊而來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沈今竹和曹核對視一眼,娜娜等三頭大象將倒地的大象圍在中間,不准花豹群靠近,也絕不退縮一步,好像要實施保護倒地的大象。
象背上的沈今竹和曹核也是握着繡春刀警惕的觀察着花豹群的移動,正在僵持之時,四周傳來陣陣馬蹄聲,曹核說道:「好像是救兵到了。」
向來缺乏安全感的沈今竹狐疑的搖搖頭,「猛獸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來者未必是救命吧。」歷經各種艱辛的沈今竹是奉行陰謀論的。
就在這時,只聽見乒乒幾聲槍響,三隻花豹受傷,汪祿麒和汪祿麟手持還在冒煙的燧發槍策馬而來,看在大象背部的沈今竹三人,頓時狂喜萬分,叫道:「找到了!大皇子在這裏!」
慶豐十二年,皇宮太液池瓊華島發生猛獸襲人事件,咬死小內侍、太監、宮女二十七人、咬傷三十九人,新科的文進士被老虎活活嚇死一人,咬死三人,咬傷七人,三名武進士在圍捕猛獸時陣亡,十人受傷。管理猛獸園的太監內侍們全部自盡,無一活口。此案震驚朝野,慶豐帝命東廠和錦衣衛一起查辦此案。
還真被沈今竹的烏鴉嘴說中了,次日早朝,不僅僅是御史台、六科的言官,就連其餘的文武大臣也因新科文武進士出師未捷身先死之事而悲傷憤怒,罪魁禍首慶豐帝被群臣罵出了翔,乾脆稱病說被唬住了,在瓊華島修養,連續一個月都沒有去早朝。瓊華島所有的猛獸要麼被擊斃,要麼挪出了宮外,只剩下「護駕有功」的三頭大象當做祖宗似的伺候着。
沈今竹換了女子裝束,從「慈寧宮」回到淑妃娘娘殿裏,那時瓊華島的變故還沒有傳開,沈老太太等人渾然不知沈今竹剛從鬼門關里進出過一次,此時該是離別的時候了,淑妃依依不捨的拉着沈老太太的手說話,賞賜了一堆東西,說道:「過幾日內務府還會安排進宮的,外祖母好好養着身子。」
沈老太太看着淑妃和兩個公主,一生心愿已了,心裏平靜下來,說道:「娘娘和公主也要保重貴體,我年輕的時候,經常在外奔波,那裏都吃住的習慣。這兩日在京城也過的很好,等內務府排好了日子,我再來宮裏見娘娘和公主。」
沈家一行人出了宮,瓊華島的消息才傳開了,一時人心惶惶,有人說老虎豹子是會游泳的,萬一從太液池游到了宮城,恐怕還要傷人,又有傳言說某個局的小內侍已經被老虎叼走了云云。其實後宮都在紫禁城裏頭,隔着那麼高的城牆,除非老虎豹子長了翅膀才能進來。淑妃嚴懲了傳謠的宮人,命人關閉宮門,心想幸虧家人走的及時,否則一路上還不知怎麼擔驚受怕呢。
話說沈老太太一行人是從西華門出紫禁城,然後從西安門出皇宮,這是一段很遠的距離,而且要跨越太液池上的一座大橋,馬車行到大橋的尾端時候,橋尾突然跑來一群大內侍衛,在此處設了路障,為首的軍官叫停了車隊,不准從此通過。
領路的內務府小公公傻了眼,外頭家眷進宮,進宮出宮的時間和路線都是事先設好的,如果臨時有變,需要回去請示內務府重新安排,現在天色已晚,來去內務府一趟,恐怕連宮門都關閉了,難道要這一群女眷回到淑妃娘娘那裏住一晚,明日再出宮?
小內侍請大內侍衛通融通融,將這群女眷送出西安門他好回去交差,大內侍衛只是不肯鬆口,就在這時,一群穿着灰褐色的衣服、頭戴尖帽子、穿着白皮靴的人騎馬飛奔而來,他們腰懸寶劍、馬背上掛着火【藥袋和燧發槍並弓【弩等武器,那股肅殺之氣比錦衣衛更甚,守在路障前的大內侍衛看清了為首之人的面目,頓時立刻滾下馬去單膝跪地抱拳行禮道:「標下見過廠公!」
來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懷恩、懷恩還執掌東廠,是地位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的大人物。錦衣衛的指揮使由皇上信任的武官執掌,而東廠的番役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出來的精英和從大內的內監們挑出身體健壯的內侍們訓練組成,東廠還有權利監督錦衣衛,所以東廠的督公由皇帝信任的太監擔任,俗稱廠公。
懷恩看了一眼橋上堵着一行馬車,大內侍衛忙解釋說道:「上頭急報,太液池瓊華島出了亂子,周圍都要戒嚴,怕有刺客混進來。」
領路的小內侍遞過腰間的牙牌跪地說道:「回稟廠公,奴婢是翊坤宮淑妃娘娘的人,內務府今日安排了淑妃娘娘的家人進宮,從西華門和西安門出入,都是女眷,不會有刺客的。」
懷恩一頓,喃喃道:「淑妃娘娘的家人?」
小內侍見有通融的希望,忙解釋說道:「是魏國公徐家的四夫人,還有淑妃娘娘的外祖家沈家的女眷們。」
懷恩聽到沈家二字,隱藏在衣袖的拳頭緊了緊,目光如獵鷹般掃視着前方一輛輛馬車,他微闔上眼睛,而後猛地睜開,說道:「既是淑妃娘娘家的女眷,那就放行吧,速度快點,今日宮門可能要早些關上了。」
小內侍並不知出了何事,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把娘娘的家人送出去再說。聽懷恩此言,趕緊跪地說道:「謝廠公!」
路障移開了,一輛輛馬車迅速從橋上走下來,沈今竹和沈韻竹陪着祖母坐在一輛馬車上,皇宮出行的馬車窗戶全部都是釘死的,根本看不見外頭的人和物,更不可能揭開門帘去偷窺,隱約聽到東廠廠公二字,兩人心頭不禁有些好奇,這個排名僅次於掌印太監懷安的人物是什麼模樣呢,聽聲音好像挺普通的嘛。沈老太太已經被馬車晃睡了,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變故,唯有後面一輛馬車裏,沈家大少夫人王氏和女兒沈芳菊坐在一起,她聽到外頭的說話聲,好像有點熟悉呢,心裏頭涌過一個模糊的影子,又很快打消了,暗暗覺得好笑:那個人早就死了,玉佩和骨灰都見過了,怎麼可能在這裏出現呢。何況還是位高權重的東廠督公呢——那個人品行高潔,驕傲清高,寧可死去,也不會進宮做他最不齒的閹人。
沈家人順利從西安門出宮,回到了石老娘胡同沈宅,沈佩蘭對當家二嫂朱氏說道:「軒園已經安排妥當了,明日一早會我和柏兒會過來接老太太、大房和三房的人過去一起住。」
雖說早晚都會這麼一天,朱氏還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想起丈夫的叮囑,只得順從的說道:「是,我這就去準備。」
文竹過來說道,「二姑姑,我也想去軒園陪着祖母。」
沈佩蘭笑道:「那就隨今竹一道吧。」暗想文竹有這麼個刻板的親娘,能長這樣真心太不容易了。
入夜,朱氏親手給文竹收拾去軒園暫住的行李,最後對窗落淚,「連你也覺得母親沉悶是不是?」文竹給母親擦淚,勸道:「我去軒園,是替您盡孝道呢,而且可以趁着機會多和四姐姐說說話,依我看,你和四姐姐都是好人,可就是說不到一塊去,見面就吵,都是一家人,這樣總不是辦法。我看能不能當和事老,為你們說和說和。」
朱氏覺得不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整日和今竹在一起,被她拐帶歪了怎麼辦?為娘就更難為了。」
文竹說道:「娘,您看姐姐還沒說什麼,沒做什麼,您心裏就已經判斷她是錯的,是黑的,一開始就對立起來了,還怎麼溝通妥協呢。」
朱氏說道:「是她太不守規矩了,我並非存心針對她。」
文竹笑道:「娘,不說別的,就拿今日進宮之事來說吧,姐姐今日從穿着到言談舉止有沒有不守規矩?」
朱氏說道:「這倒沒有。」
文竹說道:「那就是了,姐姐在宮裏進退自如,待人謙和有禮,和大房、三房的女眷相處融洽,您能挑出什麼不是來?所以您說姐姐不懂規矩,我瞧着卻覺得姐姐很懂規矩嘛,您是沒有找到和她和睦共處的方式而已。一家人總是這樣僵着是不行的,您暫且退一步試試,先別管她,人心比人心,她會慢慢知道您的好。」
朱氏悽然一笑,「她都搬出去住了,我怎麼管的了她?唉,你爹爹雖說嘴裏不說什麼,但是我明白的,他對我也有些生氣,不好發作罷了。」
文竹直言說道:「娘,您也該改一改了,若說只有姐姐和您相處不來,是姐姐太過頑劣,可是連祖母、大房、三房兩家子人都和您處不來,寧可都跟着二姑姑搬出去住,那就是您自己也有問題了。不過也不要緊,來日方長,您慢慢改就是了。」
朱氏嗯了一聲,心裏卻很迷茫:怎麼改?我都不知道錯在那裏,從小朱家就是這樣教導我的,難道那些聖人賢婦的話是錯的嗎?
次日清晨,沈佩蘭果然和徐柏早早來接,朱氏看着昨日還擠得滿滿當當的院落空下來了,唯一可以傾訴的女兒文竹也去了軒園,落寞的坐在紫藤花架下想心事。正思忖着,管事娘子慌忙來報,說臨安長公主送來了帖子,說明日來沈家坐坐,朱氏從來沒有和皇室貴公主打過交道,而且人家還要親自上門!一時不知所措,派人把丈夫從衙門叫來了,叫他拿主意。
聽到消息,沈二爺也很意外,不過他在鴻臚寺當差,見慣了各種大場面,和許多大人物打過交道,對禮儀之事很在行,他寫了一份單子,叫朱氏照着單子上的內容佈置下去,不失禮即可。
臨安長公主駕到,朱氏開了大門,紅毯鋪地,將長公主迎到正堂說話,長公主閒話了幾句,便問沈
老太太和今竹何在,想要見見她們祖孫。
朱氏誠惶誠恐的說道:「昨日我們家二姑太太把老太太和今竹她們接到軒園去了,我這就命人接她們回來。」
臨安長公主忙擺手說不用,沒想到從金陵來的沈家人全都搬走了,她撲了個空,心想這趟算是白跑了。曹核一心想要求娶沈今竹,她以春闈武進士為誘餌,說若能考中,便去沈家提親,曹核不負眾望中了探花。
鷹揚宴後,曹核要母親兌現承諾。都說知子莫如母,兒子是個什麼德行,臨安長公主清楚地很,也只有沈今竹這樣彪悍潑辣、模樣生的又好的姑娘,才能把兒子這匹野馬籠住了,當初就是為了給今竹復仇,兒子才浪子回頭,發奮選武生、考武舉、才有今日武探花的榮耀,比那些只知道飛鷹鬥狗的紈絝子弟強百倍。
所以臨安長公主是同意這門婚事的,她也覺得自己兒子什麼都好,配沈今竹綽綽有餘,又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沈家人不可能不同意這門婚事,但是在正式邀請媒人拿着聘禮上門提親之前,總要先相看相看未來的親家吧。駙馬曹銓還在金陵,她就先看看未來的親家母是個什麼角色。
抬頭嫁閨女,低頭娶媳婦,她是公主之尊,為了娶媳婦,還是親自來沈家一趟,結果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我的天!這個朱氏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刻板無趣的木頭人!長公主覺得自己活了大半輩子了,都沒見過這種把三從四德、女訓女戒真正刻到骨子裏的人。
難怪沈今竹總是待在金陵,這對母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還不知如何鬧騰呢。親家母如此做派,長公主說了幾句話就覺得無聊了,想要和今竹聊一聊,三年沒見了,現在是什麼模樣。
誰知朱氏坦言說今竹不在,連同金陵來的所有人都去了徐家的軒園住了!居然和全家人都合不來,臨安長公主看着朱氏,覺得她腦門上寫着極品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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