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既降,雲焱放了靈信,洛蘅幫芊霙雪換了療眼的藥便回了這屋,傅鈺賢抱着手在窗邊,瞟了他一眼就縱身翻上了屋檐。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洛蘅看出了他師父眼中的意味,於是也跟着翻上去了。
夜裏的陰城很幽森,但幽藍的鬼火卻妖冶邪魅,眾火齊明竟也將整座城映得幾分瑰麗。
而客棧的小樓不高,即使在屋檐最高的位置上視線依然有限,不論如何放眼,能窺見的也只有牆影不可擋的幽藍光暈,再遠,便是蒙在黑幕里形影模糊的野淒山了。
傅鈺賢把酒也帶了上來,坐在屋面上,倚着大梁啟開了酒罈,目光深沉的望着遠處,就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
「你就那麼想蹚這趟渾水?」傅鈺賢問道。
洛蘅把另一壇酒拎過來,啟開,仰頭飲了一口,笑道:「原來還是瞞不過師父。」
「就你還想瞞我?」傅鈺賢輕蔑一笑,似還有些苦笑的意味,「你還沒求我帶你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洛蘅飲着酒,望着野淒山,默默不言語。
「你何苦執着於此?」
「就當是我的執念吧。」
「執念太過便是心魔。」
洛蘅將酒罈子擱在一邊,一嘆悠遠,目光似悵然又深沉,靜望了夜空片刻,道:「若是沒有這個執念,我豈會還有今天?」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再次渡劫成功靠的就是這個幾近心魔的執念。
傅鈺賢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他也放下了酒罈子,道:「青澤,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也未必是好事。人生難得糊塗,何苦讓自己活得那麼清明?」
洛蘅聞言,心裏墜墜深思着。
他師父的話他無法反駁,但是他自己的思量亦是難以動搖。
此間談話凝滯了。
芊霙雪坐在窗前,隔着窗紙也將那師徒倆的對話聽了分明。
但即使聽清了此間談話,她仍然無法清楚他們談的具體是什麼。
她微微側頭倚着窗,聽着屋外夜風習習,自己的心思也被帶沉了。
其實,她並沒有往昔記憶,唯一在腦海里有痕跡的過往便是修煉靈蠱的時候。
當別人可以追憶過往時,她只能在一片空白里迷茫。
但是這兩日,她似乎微微找到了一點過往的感覺——冥冥之中,她依稀覺着洛蘅很熟悉,但為何熟悉卻又說不出。
這也就引起了芊霙雪對洛蘅的好奇,不論什麼,只要與他相關的她都想探知,期望在有關洛蘅的過往裏能找到些許端倪。
窗里的人思愁,檐上的人憂慮,今夜似乎頗為和諧。
然而這樣的靜夜和諧還是被一陣從野淒山里刮來的邪風給打亂了。
此風毒異非常,在檐上的師徒倆最警敏,當即往那方向望去,卻是一陣蓋天毒霧自山林騰起。
芊霙雪隔着窗紙也察覺了這陣顯而易見的毒異,於是一把將窗推開,毒異邪風撲面,在紛雜亂氣里,她依稀察覺了一絲火灼之氣。
洛蘅站起身,望着那風的源頭,「山里出事了?」
雲焱察覺了動靜也翻上檐來,遠處的野淒山就如一頭蟄伏怒醒的巨獸般吞吐着毒氣,然後將陣陣邪風推進城裏,一陣更比一陣猛。
「難道是山裏的結界破裂了?」雲焱驚得惆悵。
野淒山裏的蓄靈池沒了結界的束縛豈不是要灌城裏來?那可是染着蠱毒的邪氣啊。
形勢似乎確如雲焱心中所料。借着月光,三人可見毒霧如液,正順着山脈走勢往奉燈城傾涌而下。
那氣息,讓芊霙雪心驚肉跳。
「走。」說着,傅鈺賢就騰身躍起,背後長劍應勢飛出,他便術引踏劍而去。
「等一下!」芊霙雪叫得已經夠匆忙了,卻還是沒叫住已御劍逆風而去的三人。
在魔靈澗和芊霙雪一同修煉靈蠱的還有一個人,那夾在邪風裏吹來的火灼之氣便是那人的。
他闖山闖出這麼大的動靜,很難不引起百鬼門的注意。
芊霙雪將窗重新闔上。
昨晚已經有人想對她動手了,如今另一個靈蠱也來了,恐怕現在山裏城裏已均是天羅地網。
三人御劍趕往野淒山,迎面風嘯獵獵,卻聞撕袍狂響聲里尚乘着幾許銅鈴聲響。
「看來這動靜把鬼巫也驚動了。」洛蘅淡淡提了一句,傅鈺賢當即反問道:「杜方達為什麼不去找鬼巫,而是來找你們?」
洛蘅淺淡一勾唇,「這事不簡單。」
三劍穿入毒霧,視線一陣模糊混雜。
洛蘅視線尚且清明,卻見絲絲血色攀纏霧裏,游游繞繞,莫名詭異。
這血色的遊絲與蓄靈池裏的血霧似乎是同一種氣息。
「你們上次進山時有這玩意兒嗎?」傅鈺賢提劍冷視,一語問罷,一劍破風而起,朦朧里只見劍光一閃,金石削木,三兩下便拆了一地碎木。
洛蘅垂眼一看,是木俑的殘肢。
雲焱看得莫名其妙,這山里怎麼會竄出木俑?
傅鈺賢收起長劍,隨便往林里掃了一眼就轉開目光,「還有很多。」
洛蘅打量着地上的木俑殘肢,蹙着眉卻不言語。
這根本不是什麼尋常的木俑,而是咒蠱靈俑。
魔族蠱術大體分為三類,一為咒蠱,二為魂蠱,三為靈蠱,其中最為常見也最容易煉製的便是咒蠱。
咒蠱以咒為引,牽魂引氣,湊出一個完整的靈然後將其嵌入蠱魄之中,以術驅蠱。
每個蠱師都有自己煉製蠱魄的一套手法,所用的材料更是千奇百怪,但這些東西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毒。
魔族的毒不光染魄,更能侵魂,且仙神皆懼。
心魔種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其實也算是魔族的一種毒物。只是此物之毒不體現於體,而在於魂,就人界的定義來說,傷體傷命是為毒,染思侵念是為術,所以這玩意兒在人界不稱毒,在魔界不稱術,很難準確定義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
「運靈護體,不要碰這些木俑。」
洛蘅只敢偷偷的研究這些玩意兒,豈敢明目張胆的在他師父面前談論其中緣由,所以也只敢提醒這麼一句。
好在這山裏的靈俑雖然引用了一些魔族的法子,但大體上來說還算是凡物,還不能對仙軀造成多大的傷害。
不過就這一句,似乎還是讓問塵仙君察覺了點什麼。
迷濛里,洛蘅依稀覺着他師父似乎在用一種危險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他們所落之處已接近山峰,透過蒙蒙迷霧還可以大概窺見西風嶺的模糊輪廓,應該距離之前蓄靈池所在的地方不遠。
也許他們這是闖進了先前蓄靈池的包圍圈裏,也就是真正的煉蠱之地。
此間魔氣斂斂,這種氣息恰是洛蘅現在最不能接觸的。
於是傅鈺賢正色道:「你們倆回去。」這語氣完全不見平時那般戲謔。
然而還不容那二人開言反駁,一個靈俑便破霧而出,洛蘅抽劍一擋,反手攔住雲焱便帶着他後退了幾步。
洛蘅自幼習醫,對藥毒之類的玩意兒比較耐受,自然下意識就擋在雲焱身前了。
「青澤!」問塵仙君急急呼喚。
洛蘅聽見他師父的呼喚便轉眼瞧去,卻見迷霧裏幽藤織纏,將路給擋了。
問塵仙君這火爆脾氣一上來,哪還管得了更多,當即就抽起靈氣往劍里灌去,靈壓釋出,連身陷包圍里的兩人都覺察到了傅鈺賢的暴怒。
「師父,別運靈!」洛蘅一邊砍着朝他衝來的藤條一邊衝着他師父所在的方向大喊:「現在情況不明,不可貿然破勢,師父你別激動,山下還有一座城!」
蠱毒不同凡毒,尤其這山裏的蠱還帶着點魔族雜交血統,萬一不小心打破了什麼結界,開了什麼不該開的陣,把這蠱氣一擴散就真的是不堪設想了。
「麻煩!」傅鈺賢沒耐心的吼道:「什麼鬼地方都敢鑽,不要命了?」
「反正這山裏的東西遲早也要解決,不要亂了陣腳。」
聽了洛蘅這一句,傅鈺賢火氣散了些。
實在是洛蘅如今的情況太難讓人放心了。
「我們各尋出路,儘快把山裏的情況弄明白。」其實洛蘅也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能自由行動的機會。
樹梢有人透過血晶鏡將大局縱觀。
這人一身夜行衣又隱蹤於迷霧之中,不催靈力又掩了氣息,站在樹梢搖着聲響空靈曠遠的銅鈴控制着靈俑蠱藤,待這些玩意兒可以自如行動了,便騰身躍離樹梢,身形仿若暗夜裏的一隻黑鴉。
距此處不遠的一處清靜林下,另一個人着玄色簡裝,右手倒斂着一柄短劍,左手則捻着一張紙條,正細閱着其上文字。
那夜行的影自林里竄出,走近此人跟前,恭敬了一聲「元君」,接着便道:「今夜恐怕有些麻煩,還是儘快回去吧。」
「無妨,」元君掩在斗笠黑紗下的臉還蒙着一張面具,「也回不去了。門主方來信,遣我去將靈蠱抓回。」說着,一道火光自掌心燃躍,焚了紙條,一嘆道:「他闖山的動靜太大了。」
元君說罷,瞥了身邊人一眼,見他眼裏似藏着些許未明意味,便問:「怎麼了?」
元君既問,那人便拱手一禮,道:「那兩個靈蠱對靈氣的感知極其靈敏,想必他們不會不知此山所養為何物,更不會不知此地布有門中勢力,」他頓了頓,抬起眼來窺了一眼元君的眼色才又接着道:「既然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又何必再自投羅網?」
「人心不可妄測,更不可臆斷。」元君轉身,「你不必跟來。」言罷,原地空留余影。
「元君!」急呼卻無應答。
長風過林,其聲嗚咽。
毒霧從山頂涌下,頃刻間,整座野淒山盡籠於一層幽綠毒霧裏,然而此霧的流勢卻在山腳被截住了。
一層結界張起,仿若利斧斷流一般將毒霧傾往城池的勢路截了個乾淨。
銅鈴迎風叮咚,鬼巫沉沉落下剛收了靈力的手,鬼瞳散去,腦際乍響着厲鬼哀怨幽戾的哭叫,五臟六腑也傳來被利刃洞刺一般的疼痛。
奈何今夜不得不違背一次血契了。
她意催靈力,將結界撐開一個入口,然而她自己還沒走進,卻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闖進了結界。
當即一道幽玄靈氣聚成的月刃便循着那人氣息飛斬而去,幽蒙迷霧裏卻見紅影翩身一閃,避開了一記斬殺便瞬間在林里竄得沒影了。
鬼巫淡淡收回目光,也沒有追擊的意思。
也罷,反正今夜亂子已經不少了,多一個少一個也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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