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電視機雪花閃耀,終於穩定下來。一筆閣 www.yibige.com
「放手別砸了求求你了嗚嗚嗚」「別打了要出人命了求求你們」「我和你們拼了」
畫面上,整個黃家土樓一片凌亂,上百的強拆隊伍,將這裏化作一片混亂。無數女人被抓着頭髮從屋裏扯出來,慘叫着被撞在牆上。接着馬上就用人衝進屋裏,搬起衣櫃,鏡子,梳妝枱這些,從樓上丟了下去。
畫面晃動得很厲害,不像是錄像機拍攝,更像是dv拍攝,但這種搖晃的畫面,更給了人一種難以言喻的真實感。
秦夜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看到了一位老大爺,被幾個強拆隊的死死抓住胳膊,將他珍藏的相片,老式軍裝一一丟下樓。老大爺起碼七十以上,困獸一樣咆哮着,頭髮都根根豎起,發紅的眼睛看着屋裏,看着自己珍藏的記憶碎片被一點點碾磨成粉,焚燒成灰。
「你們不得好死你們不得好死」他瘋了一般怒罵,猛然朝抓着他的人咬去。接下來,畫面劇烈晃動,只能隱約看到老大爺被一腳踹倒,喝罵之聲此起彼伏。
「老不死的你他媽找死」「別打腦袋,打死了怎麼辦」「給你錢讓你搬不搬你他媽活膩了」
一拳又一拳,砸在蜷縮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頭嗚咽不已的老大爺身上,他滿臉老淚橫流。嘶啞哭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秦夜甚至看到了黃曉晴,對方滿臉是血,在地上磕着頭哀求。然後對方衝進了她的家,從裏面搬出一台老式唱片機,黃曉晴發瘋一樣尖叫着衝上去,卻被一巴掌扇了回來。嘴角淌血地靠在牆壁上,絕望地看着自己的摯愛墜落樓下。
就在下一秒,一個滿臉瘢痕的男孩沖了出來,拿着一根木棍亂打,竟然將門口的拆遷隊掃開了一圈。
「這是什麼怪物」「臥槽臉上都爛了,這是人嗎」「這是這個女人的小孩這尼瑪太噁心了吧」「有病吧這女的和孩子都他媽有病」
「唔唔唔」男孩仿佛不會說話,拿着棍子胡亂揮舞。然而卻立刻被一腳踢在胸口。黃曉晴尖叫一聲,一把把男孩抱住。淚流滿面,滿臉緊張地問道「乖,你怎麼樣你還好」
但是,沒有回應。
男孩暈過去了,只能看到胸口微微起伏。黃曉晴愣了兩秒,如同母獅一樣跳起來,瘋狂地抓向面前的人「我和你們拼了你們這些人渣」
秦夜還看到了就在門口,一位中年男子被打得滿臉是血,頭摁在地面,在他面前,是一片攤開的紙張。
「簽不簽」問一句話,接着就是一拳,咚的一聲悶響,哪怕秦夜是隔着屏幕,都感覺背心一片火辣辣的痛。
「給臉不要臉是嗎」「簽不簽」
咚咚
一拳接着一拳,就在這時,他前方的人忽然分開了。一道人影,在數位拆遷隊領導的陪同下走了過來。
秦夜目光霍然一閃,仔細地看着對方。對方穿着90年代的灰黑色工作服,背負着雙手。背影面對他,看不清是誰,一晃而過的畫面上沒有拍到對方的面容,但是拍到了對方的脖子。
他的脖子上,赫然有
一顆痣
而且這個背影,秦夜覺得非常眼熟。
見過
這個人,他一定見過
現在不是記憶的時候,男子一邊走一邊道「還沒有拆完,怎麼回事這個工程是我承包的,五十萬不夠你們趕走這群要飯的」
「黃先生」旁邊的一位拆遷隊領導笑的滿臉諂媚「反抗有些激烈,原住民有些多要不,再給兩天時間」
男子沒有開口,一步步走到中年男子面前,聲音忽然笑了笑「反抗得激烈,就需要暴力鎮壓嘛,要不我請你們幹什麼是不是,黃德勝三叔」
這一聲,讓黃德勝愣了愣,抬起滿是血跡的臉,怔怔地看向對方。三秒後,他全身顫抖起來,兩眼血紅,拼命地掙扎,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如同暴怒的獅子,就要撕碎對方
下一秒,男子一腳踩在黃德勝頭上,死死將他踩在地下。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拿來一個喇叭,對着樓上大喊道「黃家村的村民們,給我聽好了」
「拆遷黃家土樓,是政府命令這是國策,不是你們說不簽就不簽的」
「給了你們搬遷費用還不簽,耽誤國策你們擔當得起」
「今天之內,全部搬走。這是政府的最後通牒。」
「你放屁」剛說完,三樓,一個男子拼命從護欄中伸出頭來,聲嘶力竭地怒罵「兩千塊兩千塊的安家費這就是你們幹的事」
他的話,仿佛點燃了炮仗,一位被扯着頭髮的女子猛然抬起頭來,如同惡鬼一樣看着男子「兩千塊我們住哪裏我們以後怎麼生活你不得好死你不是我們黃家村的人」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這個沒心肝的鬼當初要不是我們接納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條路邊了」「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頓時,四面八方,不得好死的聲音如潮湧來。
秦夜幽幽嘆了口氣,他從不知道,如同活死人一樣不,就是活死人的黃家村民,情緒可以如此激動,可以如此像人。
他能理解的
任何厲鬼,執念都是他最大的構成部分,對於黃家村村民來說,天下之大,沒有他們容身之處。他們不想也不願成為不死不活的怪物,他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他們有本能。他們的本能告訴他們,他們無法離開。
這棟土樓,是他們的囚牢,也是保護他們最後的藩籬。
他們這群不被世俗所容的怪物,只有躲在這片脆弱的藩籬後,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城市,等待着一次次的輪迴。
但是今天,那個人不僅僅把他們變成了這樣,還要挖了他們的根。
讓他們走投無路
執念完全燃燒,綻放剎那的人性光華。秦夜環顧着這強拆的一幕幕,忽然有些分不清,什麼是鬼,什麼是人。
鬼永遠是鬼,人卻不一定是人。
茲拉雪花紋閃了閃,畫面卻並沒有消失,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怒罵中,男子身形都沒有抖一下。
秦夜垂首搖頭笑了笑。
是啊一個解剖過自己親兒子,親兒媳,親
孫子的人一個能將整個村子化為活死人的人,他會在意這微薄的語言力量
這力量殺不死人,對有良心的人來說,能讓人夜不能寐,想起來的時候面紅耳赤,恨不得回到當初痛改前非。但對於他來說
和清風過耳有什麼區別
「繼續。」他的聲音都沒有一絲絲波動「阻撓拆遷那就加大力度嘛。要領會中央精神,城鄉改革勢在必行。」
「黃先生」領隊猶豫了一下「這是否太過火了」
男子笑了笑,走到黃德勝面前,兩人目光相接,黃德勝渾身顫抖,用盡全身力氣怒罵道「卜萬田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詞彙真貧乏。」卜萬田招了招手,四周的人都圍了過來「還有力氣嗎」
「有」拆遷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來來來,抬起來。」卜萬田揮了揮手,拆遷隊將黃德勝抬了起來。卜萬田走到欄杆旁邊,招呼道「過來啊等什麼呢」
「來來來,舉起來,哎對,就這麼舉着。」
拆遷隊領隊張了張嘴,看着眼前的畫面,這一刻,就連他都感覺心冷。
這裏是四樓。
黃德勝被幾個人抬着,舉到了欄杆之外。
他一直覺得自己夠狠,老少照打不誤,但是現在,才覺得自己還太嫩。
「黃先生」他的呼吸都急促了「這、這不好吧」
「閉嘴。」卜萬田頭也不回「出不了事,出了事我擔着。我說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懂」
「是」
當然不會出事
因為,這裏的人根本不會死
「卜萬田」黃德勝滿身是血被舉在空中,咬牙切齒地看向對方「你不得好死你死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我在那裏等你」
卜萬田似乎笑了笑「那地方咱們啊都去不了。」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是簽,還是不簽」
「滾」
話音剛落,拆遷隊的人手抖了抖,黃德勝帶着難以置信的神色,直接從四樓跌了下去。
領隊倒抽了一口涼氣,猛然衝上去「你們瘋了人命是開玩笑的嗎」
「不是我」拆遷隊的人也嚇瘋了,拼命搖頭,看怪物一樣看着卜萬田「是他他動了我們的手他、他力氣好大」
茲拉電視畫面抖了起來,聲音,畫面,最終化為一片雪花紋,拼命抽動。
房間裏很安靜。
秦夜靜靜地看着電視,他有些明白了,為什麼這個人能被稱作十惡不赦。
他沒有禍國殃民,也沒有董卓那樣火燒洛陽上萬人死這樣的「壯舉」。
但是論人性的扭曲,論人性中最純粹的「惡」,卜萬田甚至已經超越了兩位道主
兩位道主是權衡利弊,依照他們的想法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選擇。而卜萬田不是。
他的所作所為,就是最本質的「惡」,是人性中最陰暗的那一面。
「你真的不得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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