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長大的孩子,習慣了一年到頭四季分明,冷的時候穿棉服,熱的時候就穿短褲穿裙子,過度的季節乾燥舒服,這樣的體感才暢快,歷經四時變化,春夏秋冬,生命輾轉不息,也有了更深刻的體會。筆硯閣 m.biyange.com
不似這裏,一個季節要穿幾種不同的衣服,冷的時候,有北方入骨的寒意。但是,很快,炎熱的酷暑又來了。
身體被顛來倒去,別提多痛苦了。
林媽媽壓制內心的喜悅,略微愧疚的說:「你真的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因為我今天跟你說的這番話才想要離開的吧?」
傅清淺點點頭:「這完全是我自己早做好的打算,就算你今天不過來,我也準備永遠離開易城了。」
林媽媽聞言,嘆口氣說:「阿姨真是打心眼兒里喜歡你,把你當親女兒一樣。也想你能留在這裏,只是,景笙的問題實在讓人困擾,做為家裏的獨子,我們沒辦法不操心。」
「阿姨,您用不說了,我理解。」
林媽媽見傅清淺困奄奄的,神色里透出疲憊,她不打算再坐下去了。
起身準備離開,走時說:「以後有機會,還是歡迎你去家裏玩。清淺,真是有些對不住你。」
「阿姨,您千萬別這樣說。我來易城,給林景笙和林家都添了不少麻煩,我和林景笙非親非故,他一直非常照顧我,真的很感激你們。因為我的到來,給你們造成的困擾,我很抱歉。」
她把林媽媽送出去。
傅清淺覺得筋疲力盡,轉身回臥室睡覺。
她只是困,打不精神,但是,睡眠質量並不高。
常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都睡不着。腦子裏亂糟糟的,所有往事間歇性浮現腦海,以悲愴難過居多,從有記憶開始,一切悲傷的情緒被招集在一起,像一條長蛇將人吞沒。
等傅清淺意識到被這些低靡悲傷的情緒操控不妙時,枕頭已經濕透了,越來越容易流淚了,不自知的淚流滿面。
傅清淺掙扎着從床上坐起來,她走到陽台上透氣。
傍晚熱氣消退,天際殘陽如血,半面天空都是刺目的艷紅。
城市沉在經久不息的熱靡中,從樓上望下去,馬路上的車多了起來,不時一輛黃色的校車駛過,到了下班放學的時間了。
從傅清淺所在的位置,能看到一條地下通道的入口,年輕的姑娘打着傘。這裏的人多都身材細小,不如北方姑娘的骨架大。但是,到了發福的年紀,一樣不能倖免,看着就更加圓潤。
傅清淺雙手按在欄杆上,靜靜的看着下面不時走過的人群,這些人都是有目的性的,或者回家,或者跟朋友相約。不像她,完全是漫無目的的。每天像孤魂野鬼一樣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遊蕩,除了林景笙,就再沒有熟悉的人了。
不時也會感覺空蕩,這座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城市,到處都是陌生的氣息,跟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只有那些文明堆砌下的城市裏相似的痕跡,也帶着似是而非的感傷,不斷加劇內心的空落,於是,孤獨寂寞的感覺就更盛了。
離開這裏吧……傅清淺不止一次對自己這樣說。
就算她需要幫助,她的抑鬱症需要集中治療,但是,她也不能賴在這裏一輩子。
林景笙有他自己的生活,而他們非親非故,他沒有必須為她的人生負責。
太陽終於緩緩沉入天際,天邊緋紅散去,帶着絲絲孔雀藍的天空很快灰濛濛的一層。
感傷就像即將到來的黑夜一樣,徐徐的扯開帷幕。等整個天空被籠罩的時候,她也被極度低落的情緒緊緊包圍纏繞。
想哭的衝動又來了,她俯看着任何一個事物,都仿佛可以觸動她心裏的感傷,有落淚的衝動。
林媽媽說得沒錯,一個人的生活的確太孤單了。
然而,悲哀的是,世界這麼大,人口這麼多,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和她比肩而立,共同抵禦孤單。
她終始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傅清淺抬手覆住面頰,單薄的肩膀悲傷的聳動。嗚咽從指縫間慢慢滲透出來,細碎的傳導着她的哀傷。
手機鈴聲在客廳內響了好一會兒,傅清淺才終於反應過來。
她用手背拭了一下眼淚,回室內接聽。
太陽落山了,客廳內沒有開燈,又靜又昏暗,只有手機的微光,那樣倔犟而孤單,也是讓人心生憐惜的。
傅清淺看到是林景笙,生命中僅剩的一點兒微光,她還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像水蛭一樣吸上去。無他,只因人類具有趨光性,這是本能。
越是絕望的時候,其實越想本能的抓到那根救命稻草。
「景笙……」
林景笙仿佛已經練就出來了,她極力隱忍,他還是一下聽了出來。
「哭啦?」
傅清淺說:「沒有。」
林景笙沉默了一下,問她:「中午吃完飯回去後,有沒有睡覺?」
「睡了一會兒。」
「睡得不好是不是?醒來覺得悵然若失,覺得心情低落?」不然怎麼會哭。
傅清淺握着手機,其實沒什麼好隱瞞的,林景笙算心理方面的專家,對於抑鬱症患者日常會有怎樣的表現,他很清楚。
下午到晚上最致命了,一覺睡起來,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心裏乃至靈魂深處都是空的。
沒有共鳴,只有回聲,那種空蕩當然會讓人心情低落又悵然若失。
傅清淺說:「不要緊,發泄過了。打算晚上吃片安眠藥,今晚應該可以睡個好覺。」
林景笙靠在車身上,俊眉憂鬱的擰緊,他抿了抿嘴角:「清淺,你的問題是不是加重了?如果覺得自己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我們去醫院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傅清淺當即拒絕說:「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啊,為什麼要到醫院去,醫生說我的狀況吃藥就能穩定住,根本不需要住院。」
「醫生真的那樣說嗎?」
傅清淺想說:「當然。」可是,剛一張口,即將脫口而出的肯定反卷吞咽,林景笙既然這麼問她,肯定就是知道了什麼。
「你問過段醫生了?」
林景笙坦然說:「不放心你的情況,下午又剛好路過醫院,就去段醫生的辦公室走了趟。」
傅清淺心一沉:「他怎麼說?」
「他說你不誠實。」
傅清淺沉默了,她的確說了謊。在她感覺,說謊純粹是為了自衛。
林景笙接着又說:「我上去找你,我就在樓下。」
傅清淺掛了電話,起身去將客廳的燈打開。
林景笙很快就上來了,他敲了兩下門。
傅清淺伸手一打開,他已經擠身進來,就是這短暫的兩秒鐘內林景笙已經伸手將她抱到懷裏。
最魯莽的一次,但是,也僅是用力的擁抱,就再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了。
林景笙的心臟在抽搐,天知道他有多心疼這個女人。他知道她是怎麼赤腳從滿地荊棘中走過來的,不是她太脆弱,而是歷經的苦難太多。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一旦超過那個極限,再堅毅剛強的人,也能被瞬間土崩瓦解。
傅清淺就是,以前的每一天她都是堅強的,生活中的強者。但是,砝碼就那麼一直加,一直加,直到她乾瘦的脊樑再承受不住,便應聲斷裂了。
宋楚的死是一計重創,現在,感情上的巨大失望,讓她雖然被修復後,卻仍舊脆弱敏感的神經,再一次碎裂了。
命運不該待她如此的。
傅清淺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她有些透不過氣,抬手輕輕的推了推他:「景笙,怎麼了?」
林景笙沒有放開,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們在一起吧,我做你堅強的後盾,不管你病成什麼樣子,我都永遠陪着你,不離不棄。我會陪你戰勝病魔,這樣你就不孤單,不害怕了,好不好?」
多麼巨大的誘惑,性質雖然不比亞當和夏娃面前的那顆禁果。但是,一根救命稻草更能驅使人伸出手來緊緊握住。
傅清淺微微抬起雙手,但是,不等纏上他的腰身又停了下來。
她低泣着說:「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誘惑力真的太大了,再有一次,我可能真的沒辦法拒絕。沒錯,我太孤單太無助了。我的生活甚至不能用安靜來形容,而是死寂,死一般的沉寂。每天我醒過來,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只有我的喘息聲,我甚至可以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有無數個失眠的夜晚,真的太難熬了,我頭疼欲裂,望着滿室慘白的燈光,就覺得自己是被命運放逐了,要是有一隻溫暖的大手多好,他伸出手來牽着我的手,我可能就不會那樣絕望了……」
傅清淺從他懷裏退出來,抬起頭來望着他又說:「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就算如此,你也不是我胡亂撲騰時,順手抓來的浮木。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沒道理拖別人一起下水。」
林景笙焦躁說:「誰說你是拖我下水?抑鬱症並非不能治好,你之前那麼嚴重,不是也都穩定住了?現在有抑鬱傾向的人不計其數,但是,他們跟正常人無異,還是會有自己正常的生活,誰說就是一種拖累呢?」他雙手按住她的肩膀,「清淺,我陪着你,你聽醫生的話,去醫院接受集中治療,不要怕,相信用不了幾個月,你的病情就能徹底穩定。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傅清淺拔開他的手說:「景笙,給我留一絲的尊嚴,即便病着,我也想體面一點兒,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奢求的了。而且,我也打算離開易城了。」
林景笙驚訝的眯起眼睛:「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想離開易城,離開了易城,你能到哪裏去?」不行,現在她的這種狀況哪裏都不能去。
傅清淺讓他到沙發上坐着,她去泡了一壺茶水端過來。
林景笙提醒她:「你就不要喝茶了,不然晚上更失眠了。」
傅清淺「嗯」了聲,只給他倒了一杯。
林景笙迫不及待的追問她:「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突然要離開?」
傅清淺坐到沙發上說:「還是因為孤單啊,在這個城市裏,除了你,沒有我熟悉的人,也沒有我能做的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看醫生,就再沒有其他的事了,我像個廢人一樣。每次出門,獨自穿梭在人群里的時候,孤獨都像洪水猛獸一樣,肆意的在我的血液中流竄。所有跟我擦肩而過的人,他們都是有家可歸的,只有我沒有。而且,這裏的天氣我也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冷或熱,都會加劇我情緒上的焦躁。所以,我想,還是得離開,這裏不是我的長久之地。」
「可是,離開能去哪裏呢?在哪個城市你會覺得不孤單?」
傅清淺眯了眯眼說:「回老家吧,至少是長大的地方,到哪兒都是回憶和熟悉的事物,應該能夠緩解一部分低落情緒。」
林景笙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既然你覺得孤單,為什麼不肯讓我陪着你呢?」
「景笙,別傻了。我有我的宿命,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對你家人給你做的安排一昧充滿抗拒,或許真有很好的女孩兒呢。」
林景笙神色暗淡:「那些女孩兒很好又怎麼樣,我又不喜歡她們。」
「其實你也不見得就是喜歡我,只是,這些年一直憐惜習慣了。憐憫有時真的很難和喜歡相區分。因為,一旦心疼一個人,感覺就錯亂了,以為心疼就是喜歡。」
「不是你說的那樣。」
傅清淺說:」喜歡一個人,除了心疼,還有歡喜,仔細想一想,這麼多年,除了揪心,我什麼時候讓你感覺快樂或者輕鬆了?」
林景笙微微一怔,但他堅決不承認自己只是因為憐惜,所以才倍加憂心。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林爸爸和林媽媽還都沒有睡,坐在沙發上等他。
林景笙一進來,林媽媽問他:「打你的電話為什麼不接?」
「不方便。」
「你現在又不上班,有什麼不方便的?」林爸爸沉聲問他,接着又說:「是不是又在幫那個傅清淺?」
------題外話------
不要想傅清淺為什麼這麼消沉低落,不是性格,是抑鬱症患者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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