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的奔波結束,風雪逐漸停了下來,東方發白,晨曦灑在了平谷桃花海數以萬計的桃樹上,天地一片雪白。
外界兵如潮水,江湖、市井在草木皆兵的陣勢下噤若寒蟬,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峽谷,卻好似隔絕在世外,風平浪靜沒有半點動靜。
旁邊的土灶不知何時熄滅,溫度也在慢慢下降。
許不令迷迷糊糊間,又聽到了對面房屋的『吱呀—』輕響,輕盈的腳步聲從屋裏傳來,在門口停下,似乎是在從門縫裏窺探這邊的情況。
許不令昨夜太過疲憊,因為沒有危險,並未轉醒。不過片刻後,房門便打開了,一個人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許不令左手握住刀柄,眯眼掃了一下,卻見小房間裏走出的是個荊釵布裙的女子,並非蹣跚老嫗,看面向年紀並不大。柳葉眉、瑞鳳眼,嘴唇纖薄小巧如櫻,臉頰看起來有些弱柳扶風的柔弱,烏黑長髮很簡單的盤在頭上,上身是深藍色的上衣,下面則是藍底白花的褶裙,布料比較舊了,有些許日常勞作留下的磨損痕跡。雖然不施粉黛沒有任何妝容點綴,但整個人看起來很柔雅清麗,衣着也乾淨整潔,嗯……很俊俏的村姑!
看來深山出鳳凰並非虛言,許不令從腳步神色中,看出對方不會武藝,便沒有再戒備,躺着裝睡,想等這小村姑跑開後再走,以免嚇到人家,畢竟他現在只穿着褲子,一身草皮看起來和野人似得。
小村姑個兒不高,手裏拿着把剪刀藏在身後,走到院壩里,小心翼翼的探頭看了幾眼,見昨晚闖過來的人還在,嚇得臉色一白,又輕手輕腳的往回走。
走出幾步,發現趴在狗窩裏生死不知的黑狗,小村姑雙眸中顯出幾分生氣的意味,折身提着裙擺,慢慢的走到廚房門口,把小黑狗抱了起來,然後退着往回走,生怕驚醒了躺在柴堆里的強盜。
許不令沒有睜眼,卻把動作聽的清清楚楚,屏息凝氣紋絲不動,慢慢等人家離開。
只是小村姑退到院壩中央,見躺在柴堆里的男人連呼吸好像都沒了,一時間又頓住了腳步。仔細打量幾眼後,可能是覺得死了,便又走了回來,從屋檐下取了根支撐窗戶的木棍,小心翼翼進入廚房,蹲在土灶跟前,用木棍輕輕戳了戳許不令的腿。
許不令閉着眼,倒是有些不知怎麼應對了,直接醒過來,估計得把這孤苦伶仃的小村姑嚇死,不醒吧……
小村姑蹲着移近了些許,又用小木棍戳了幾下:
「餵?」
聲音輕靈,嬌喉婉轉如百靈,不過不知為何,聽起來略顯稚氣。
難不成是個智障?
看起來不像呀……
許不令心裏比較尷尬,不想嚇到人家,留下銀子就走。可這小村姑挺憨的,戳了片刻見他沒反應,便嚇得把木棍丟在了地上,站起身來雙手蜷在胸口,似乎是在思索對策。
許不令猶豫了下,為了降低自己的威脅性,便準備虛弱的喘口氣,做出很身受重傷的模樣,免得對方驚慌失措。
哪想到他還沒做出虛弱姿態,小村姑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回身走到院壩里,從屋角取了根鋤頭,跑到了柵欄外的雪地上,開始挖坑。
看模樣是想把死人直接埋了。??
許不令滿眼錯愕,暗道:都不探下鼻息確定他死沒死透就埋,這也太乾脆了些!
等人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挖完坑再起來,顯然有點不合適。
許不令想了想,只得:「咳咳」虛弱咳嗽了兩聲,示意自己還沒死。
咳嗽聲傳出,丟掉鋤頭的聲音便傳了回來,小村姑的身影很快出現,驚慌失措的往屋裏跑,不過路過廚房外,發現許不令已經虛弱撐起身,肯定發現她了,便又轉身往外跑。
看來不是智障……
許不令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抬手,聲音虛弱的開口:「姑娘……我不是壞人……我知道你昨晚躲在地窖裏面……實在抱歉……」
這個安慰明顯很有用,小村姑聽見之後,頓住了腳步,回頭弱弱瞄了眼,確定許不令跑不動後,才轉過身來:
「你是什麼人呀?誰讓你來這裏的?快出去。」
口氣很兇,只是弱柳扶風般的面容身材,讓人很難感受到半分威脅和氣勢。
許不令點了點頭,撐着刀『艱難』起身,披着白袍,取出一張銀票放在灶台上,帶着幾分歉意:
「實在打擾姑娘了,昨晚在這裏休息,順便做了點吃食。這些銀子,算是補償姑娘,還望收下。」
說着便走出了廚房,往籬笆外走去。
小村姑眼神戒備,剪刀放在腰後,待許不令離開門口後,才挪動腳步,飛快的跑到廚房裏,左右看了幾眼,眸子裏便顯出幾分焦急,拿着銀票又跑了出來:
「你等等!」
許不令腳步一頓,回過頭來,面帶微笑:
「姑娘不用客氣,這點銀子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話沒說完,小村姑便顯出些許惱火,插話道:
「你把米糧吃完了,我吃什麼呀?我要銀子有什麼用?」?
許不令一愣,疑惑打量幾眼,稍許才反應過來。
對哦,看這地方,這小村姑估計很少出去,有銀子也花不掉。昨天的糧食存量明顯不多,窮苦人家的糧食基本都是算好的,浪費一點就很難撐到明年秋收,米缸里那點糧食,他還以為是幾個月的儲備,按照他的飯量,昨晚估計吃了人家姑娘十來天的口糧,還把唯一的肉食給人家吃乾淨了……
「呃……」
許不令表情微微一僵,看向旁邊的黑狗。
小村姑連忙挪動腳步,擋住了黑狗:「它是給我抓魚的,也要吃東西,沒糧食就得餓死,你憑什麼吃我的糧食?」
「……」
許不令表情略顯尷尬,按照昨晚逃跑的路程來看,方圓幾十里恐怕都沒有人煙。大雪封山也沒法打獵,這可咋辦?
四目相對,稍微僵持了下。
許不令終究理虧,想了想:「要不……要不我出去買糧食,給姑娘送過來?」
村姑眉梢微微蹙起,猶豫了下,搖頭:
「不行,路這麼遠,你出去肯定不回來了,你在騙我。」
許不令略顯無奈,攤開手來:「我言出必諾,絕不會騙你,出去肯定回來。要不我把刀劍留在這裏?」
小村姑顯然很不相信陌生人,還是搖頭:「我又不能跟着你,你跑了,我要刀劍有什麼用,砍樹有斧頭。」
「……」
許不令估計這小村姑太長時間遠離群居生活,說話邏輯好像都和人不一樣,他想了想,含笑道:
「我不出去就沒法買糧食,留在這裏就是兩個人吃你的糧食,那不消耗的更快?」
小村姑站在廚房前想了下,抬起纖細手指,指向遠處的河畔:
「你給我抓魚,要夠十天的,還有十三根柴火,油鹽酒你找不到,換成十條魚,碗筷你得給我重新削一副,我不要你用過的東西。」?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沒想到着小村姑算這麼清楚,柴火碗筷倒是好說,可大冬天的他去哪兒抓魚?
小村姑看出了許不令為難的模樣,抿了抿嘴,似乎是想起了目前處境,怕許不令惱羞成怒,又開口道:
「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和你計較,出去後不許再過來了,也不准讓外人過來。」
君子慎獨,許不令吃了人家東西,賴賬可能無人知曉,但他的德行顯然比一頓飯分量重。
許不令思索了下,有陸百鳴在楚楚她們不會出事,玖玖則是隱匿行蹤的行家,躲起來連他都找不到,也不是很急迫,便輕輕點頭:
「我去河裏看看,二十條魚,應該夠吧?」
「要大魚,魚苗不准抓。」
「嗯……好。」
許不令點了點頭,跨出籬笆牆,又回頭道:「有魚竿嗎?」
「沒魚餌,你自己去挖蚯蚓。」
許不令嘆了口氣,提着刀劍走出整齊的樹苗林。
小村姑站在院壩里,見許不令越走越遠,又喊了一聲:
「你要回來,不許騙人。」
許不令表情無奈,把醉竹刀連着刀鞘插在地上,又從腰間取下師父送的太平無事牌掛在上面,提劍踩着齊膝積雪緩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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