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璋突然明白了父親為什麼會這樣說。
或許這些的問題都在自己身上,但是韓璋發現自己並沒有信心,或者說自己也沒有那個想法,去改變,去成為一個能夠真正可以撐起一方勢力的雄主。
他只是一個會幻想的弱者,他並沒有那種勇氣。
他或許更適合作為一個詩人和名士。
或許父親選擇的這條路挺適合自己的。
「你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
韓馥拍了拍韓璋的肩膀,嘆了口氣,告訴了他促成他做出這個選擇的事件。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麴義已經反了,現在他正帶着部曲朝着鄴城來。」
韓馥扭頭抹了抹眼淚,哪怕他不願意這樣接受自己的失敗,但是現實就是如此,不容他辯解,作為失敗者他也沒有資格辯解。
成王敗寇,一貫如此,世間至理。
「好吧,既然如此的話,那就這樣吧。」
韓璋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並沒有別的選擇的餘地,出生在韓家,並不是他的幸福,而是一種宿命,他更願意自己能夠成為一個遷客騷人,遊歷人間。
就如同李煜那般,帝王不行,卻是一個好詩人。
命數如此,又能如何?
來來去去繞不開成王敗寇。
在這種征戰不斷的天下,誰會給你時間讓你在那裏矯情呢?
「你先回去休息吧,可能過段時間需要你去送東西,我這張老臉放不下。」
韓馥緩緩地朝着廳中的屏風之後走去,韓璋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老了不知道多少歲,風燭殘年之象,甚是不祥。
他抬起自己的手想要挽留什麼,但是他張大的嘴巴卻沒有辦法發出聲音,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這個剎那失聲了。
韓馥選擇要將冀州拱手想讓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他的部下那邊去。
這倒不是消息傳得快,而是韓馥特地讓他們知道,他也算是一個還行的老領導,自己要退了,還知道提前跟自己的人說一聲。
可是他並沒有想清楚。
他的退位,並不是平穩的交接權力。
並不是他傳給韓璋這般簡單,他們這些跟在韓馥身邊的舊人,如果真的到了袁紹賬下的話,很大可能就是要被棄用,因為他們曾經是別人的核心舊臣,多少還是會有提防的。
這個道理其實也很簡單。
有某些情結的人,對於已經處過不少對象的對象,會有一定的芥蒂在,他們的心理肯定不會很舒服,而君臣關係,與這種關係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不用組織,冀州長史耿武、冀州別駕閔純,還有騎都尉沮授,同一時間跑到了州府來尋找韓馥,想要勸說他不要如此行事。
和荀諶的說法相比起來,他們的理由更加有理有據。
如今的冀州,青壯之士,能夠披甲上陣的人不下百萬,這些年儲備的糧草,再加上本身強大的產量能力,能夠支撐十年之長。
如此強大的實力,為什麼要讓給袁紹一個外來人,為什麼要去害怕袁紹一個幾萬人的隊伍,害怕公孫瓚的幾萬騎兵?
袁紹的隊伍在渤海都還需要冀州的支持才能夠生存下來。
明明之前是袁紹要仰仗韓馥的鼻息,怎麼現在韓馥轉手就要將冀州讓出去了呢?
這在他們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
耿武之前就來過了,只不過他來是討論麴義反叛的事情的。
但是就算是大將反叛,也只是一個煩惱而已,不至於就這麼放棄治療了吧?
冀州從事趙浮和程渙還率領一萬強弓甲士駐守孟津呢,麴義想要反攻到鄴城來,也需要先過他們那關。
更何況鄴城附近的駐軍還有數十萬之眾。
他們有何懼?
但是此時的韓馥已經失去了原本的信念,放棄了。
「我不如他。」
這句話韓馥反覆地說着,這也讓耿武他們明白了此時的韓馥已經沒有什麼爭鬥之心了,理論上來說,他們應該就這麼順勢跟着過去袁紹那邊去。
可是耿武並不是這麼想的。
他跟閔純並不想就這麼放棄,但是他們又說服不了韓馥。
不過,那又如何?
他們想要的是做自己。
遵從自己的信念就好。
沒有辦法說服韓馥,那就不說了,挺乾脆的,在知道了韓馥的態度之後,耿武他們便離開了,沒有再做多言。
沒有拿到韓馥的授權,耿武便自作主張地讓趙浮和程渙從孟津趕回來,以防袁紹。
雖然說這樣麴義反攻鄴城的路線就少了一道坎,但是問題是家都要被偷了,還在意什麼叛軍呢?
不過他們並不清楚的,那就是麴義的反叛,並不是單純的反叛,而是一次簡單的裏應外合。
麴義,早就是袁紹的人了。
他的作用,要麼就是分散掉韓馥的部隊的防守精力,要麼就是直接抵達鄴城,直接成為袁紹破陷鄴城的兵力補充。
這是明謀,無論韓馥的人能不能看得出來,他們都只能選擇一項。
所以耿武只能賭,麴義有着更大的野心。
可是將主動權交到了別人的手上,他還是不安心。
所以,對於袁紹,他還是有其他的想法的。
耿武的安排,韓馥並不知道,而且他其實也已經沒有想要知道的衝動了,他此時只想要好好地悼念一下自己在冀州的人生。
哪怕這次讓位,是以扶立廢帝的名義,由袁紹作為新的朝廷的掌控者,自己也算是隱形退位,但是那種濃濃的失敗感還是包圍着自己。
而且他也開始擔心袁紹會不會對自己動手。
因為他見到了耿武他們之後,便會考慮袁紹會不會擔心自己是否會有再次翻身的想法。
如果自己是袁紹的話,是否會對一個充滿威脅的人下手?
會的吧?
猶豫、反覆、不知所措
韓馥這個時候糾結至極,可是他又沒有什麼辦法和決策。
他的失敗,大抵也是因為如此吧。
待到韓璋再來到州府的時候,他沒有見到父親,韓馥這個時候敏感得誰都不想見,他只是將官印留在了州府的桌案上,在官印下面還有一封信。
韓璋拿起了信,沉默地站在原地閱讀此信。
過了片刻,他才轉身離開了州府,身上帶着官印。
韓馥讓他帶着官印去給袁紹送過去,而自己則是搬去別處,將州府騰了出來。
這種落魄的感覺,還真是難受呢。
不過韓璋倒是吐了口氣,其實考慮了許久,他發現這樣也不錯。
父親讓出了冀州,或許就能夠成為再立廢帝之後的新朝的元老,哪怕沒有實權,應該也可以帶着名譽在皇帝身邊安享晚年吧?
而自己也可以放下之前讓自己糾結和牽掛的羈絆,安心地當自己的文人騷客去吧?
送完這次之後,再陪一陪父親吧。
韓璋思索了一番,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這次送官印之後,他也辭去自己在郡府里的職務,在家中侍奉父親和母親一段時間之後,就前往太行書院進修。
他要開始追求他的學術生涯了。
對於流傳了不少詩在大漢的陳琛,他還是心有嚮往,希望能夠親自去見一見陳琛,見一見這個自己在文學方面的偶像,親自向他討教學習一番。
如果可以的話,或許自己應該就會在太行書院安享晚年,醉心文學吧?
帶着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韓璋趕往渤海郡。
一路上,他不由自主地想像起了自己未來在太行書院專心研究學術的生活,那種自己夢中的生活,即將就能夠實現了,這世間事,還真是塞翁之馬,焉知禍福。
袁紹看着將官印放下之後,行了一禮,婉拒了自己的晚宴邀請就離開的韓璋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問自己身邊的高幹。
「這就是韓馥的兒子?」
「對。」
「嗯。」
袁紹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說明自己知道了。
「韓馥還算是識相的,立馬入駐鄴城,記得,先把州府整理整理,給少帝先居住一段時間,皇宮,是必須要修的,真正的大漢朝,就要復興了。」
袁紹一隻手按在自己腰際的寶劍上,沉聲吩咐道。
「對了,等復帝的時候,把韓馥加上吧,念他獻冀州有功,封為奮武將軍。」
「是。」
他身周的幕僚們應和道,他們的眼中都帶着光。
雖然入主冀州之後才是挑戰真正的開始,但是他們相信他們一定能夠走到最後,因為袁紹所展現出來的魄力和決斷,讓人發自內心的佩服。
此次入主冀州的佈局,都是袁紹自己主持的,聽從採用幕僚們的建議,最終成型的。
雖然很多佈置並沒有用,因為韓馥自己已經獻出了冀州了,但是他們還是在這些環節上看到了袁紹驚人的潛力,一代雄主,就在他們面前。
今日,他們以追隨袁紹為榮。
這將是他們征途的開始。
擁有着共同的奮鬥目標的隊伍,永遠都會擁有最強的執行力。
袁紹大軍沒有任何拖延,當天動身,沒有阻攔地入主了冀州。
而原先韓馥帳下的將校幾乎全都老老實實地接受收編,只有耿武和閔純帶着他們的部屬,在袁紹大軍即將進入鄴城的時候,攔住了他們。
「你們這是何意?」
高頭大馬上的袁紹不悅地看着帶人堵住了城門的耿武和閔純。
雖然他知道就耿武和閔純他們二人帶着部屬的反抗並不能夠影響他們入主冀州的進程,但是這種時候他們搞這種事出來,就讓人很不舒服。
至少袁紹很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將這兩個礙事的蒼蠅給殺掉。
「恭迎袁大將軍攜陛下到訪鄴城。」
耿武微笑着朝袁紹行了一禮。
大將軍是袁紹給自己封的,不過劉辨在他手中,他想要怎麼封,不還是怎麼封嗎?
這是他新漢的官,跟董卓手中的劉協沒有什麼關係。
袁紹眯了眯眼睛,耿武這話,是直接將自己定為客人,這是不認啊?
「你這是韓馥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袁紹伸手攥住了腰間的寶劍,他不介意自己入主冀州的第一天,用人頭來慶祝一下。
「韓冀州已經拱手相讓,怎麼可能會如此安排?」
耿武苦澀地笑了笑,雖然他身後有不少部屬,但是這一刻的他卻顯得分外孤獨。
「今日送袁大將軍一份厚禮,還請袁大將軍笑納。」
耿武舉起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揮了揮。
「祝袁大將軍萬安!」
隨着他的大喊,他身後的部屬們也跟着聲嘶力竭,他們手中按在下方的長弓也舉了起來,瞄準了袁紹的軍隊,長弓上已經搭好了箭枝,看來確實是有所準備的。
耿武的另一隻手抽出了長劍,朝前一揮,他希望袁紹能夠喜歡自己這份禮物。
「嗖!」
箭矢破空的聲音驟然響起。
但是倒下的人並不是袁紹,也不是袁紹隊伍中的誰。
耿武愣愣地回頭,自己的部屬在頃刻之間被屠戮殆盡,他們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箭矢。
他們之中有些人還保持着即將挽弓的姿勢,可是還沒有等他們把弓拉開,他們已經成了刺蝟。
「啪啪啪。」
袁紹微笑着鼓掌,驅馬到了耿武和閔純的身邊,輕聲跟他們說道。
「耿長史和閔別駕的禮物我很喜歡。」
「也希望你們喜歡我的回禮。」
袁紹的親衛已經上前將耿武和閔純從馬上拽了下來要押走。
耿武看着袁紹那剛剛突然從他身後冒出來的盾衛,還有在盾衛之後,手持勁弩的短弩手們。
袁紹早有準備,這是碾壓式的屠戮,而且還特地避開了他跟閔純。
袁紹不僅要從肉體上制裁他們,還要從精神上制裁他們。
「帶下去吧。」
「元皓。」
袁紹擺了擺手,呼喚了一身,示意田豐過來。
「他們兩就由你負責了,今日畢竟是吾皇復位的好日子,就讓兩位去得痛快一些吧。」
「是。」
田豐冷着一張臉,帶着耿武和閔純離開了隊伍,沒有人知道他要帶他們去哪裏,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兩人的下場,必然是死亡。
「走,進城。」
袁紹抽了一佩絲帛,擦了擦自己的手,牽起了馬繩。
他的馬,踏在城門之中,那零亂的屍體堆之上,一步一步地進入了鄴城。
這座冀州的州府,北境大城,從此刻開始,換了天。
劉辨坐在華麗的龍車之中,聽到外面的動靜小了下來,才想着掀開車簾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
但是當他掀開車簾的時候,映入眼帘的卻是極近的遍地屍體。
那種血腥味直衝他的鼻腔,讓他感到了不適。
他的臉色煞白,但是卻沒有吭聲,他身邊的唐婉自然也看到了,緊緊地握着他的手。
「會沒事的。」
唐婉白着臉安慰劉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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