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壇 第十五章 古劍穿顱

    穿過墓廳齊肩高的拱型石門後,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那座懸空的黃金囚牢。

    黃金囚牢的四角同時被四根金光燦燦的臂粗金鍊拉起,牢牢固定在墓室半丈高的浮空位置。

    一個渾身衣衫破爛不堪,銀須亂發遮臉,唯獨一雙利眼還囧囧有神的耄耋老者,正一動不動盤膝端坐於囚牢的正中。

    老者面露藹色,眯着眼,神情滿是慈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蘇林二人。

    「恕老夫待客不周,只因……」他苦笑着顫巍巍探出一隻乾癟的枯手,指了指頭頂那根乍看之下與髮髻無異的劍柄,道:「老夫的身體被劍體釘死,無法起立相迎,無禮之處,還望少俠海涵則個。」

    蘇林二人的目光,下意識隨老者的枯指,移向對方的頭頂。

    果然,透過囚牢的金質柵欄,只見一柄通體烏黑的石質古劍,從老者顱頂的百會穴傾斜插入,劍身由老者背脊第三根脊骨穿過,再刺透牢下的金鐵底座,露出長約尺許的劍尖……

    老者的整個身軀,就被這柄石質古劍死死地釘在黃金囚牢之內,身體除卻四肢,其餘部位,連半點都不能動彈。

    劍透老者顱頂的姿勢,也不知保持了多少年歲,古劍上殘留的血漬,明顯已經被歲月給風化侵蝕成灰暗的斑塵。

    蘇典不自禁與絕代佳人林詩雅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兩人分明看到幾分莫以言喻的驚駭與震撼。

    一個人,被一柄劍穿顱而過,非但沒有死去,反而雙眼有神,面色從容,表情甚至比普通正常人還要灑脫幾分。

    這種毅力,若換做是一般人,那可絕對是拍馬也不能及的。

    至少蘇典就自認比他差了太多太多……

    「從少俠剛剛那席話的字裏行間,無不顯露出對世間正道的不屑與蔑視,但對人人既畏且怕的魔道卻充滿袒護之意。」那老者淡淡一笑道:「如此看來,少俠想必不會是出自五大正派道統的弟子了?」

    蘇典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回答道:「不是。」

    「呵呵,」老者清笑兩聲,沒有繼續再問,反而目光看似隨意地朝蘇典身旁的絕代佳人方向瞥了一瞥,忽地又轉過沖他眨了眨眼,道:「你的小女道侶?」

    蘇典聞言不由一愣,旋即才明白過來老者口中的「女道侶」,其實指的就是「女朋友」的意思。

    暗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蘇典滿臉尷尬地偷偷向絕代佳人的方向瞄了一眼,見對方並未顯出什麼怒意,這才鬆了口氣,道:「前輩誤會了,這位姑娘乃是瑤池劍齋身份高貴的聖女,晚輩一個無門無派的小人物,如何能配得上她!」

    他只在那座殘破的古鎮內,聽過那個自號東來仙君的妖道稱呼這位絕代佳人為「瑤池聖女」,卻不知這位聖女的真實名姓。

    「無門無派又如何?」老者怒瞪他一眼,頗有一副恨鐵不成鋼地味道,道:「只要雙方兩情相悅,什麼門派道統江湖地位,完全不是問題!更何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偌少年而傾慕艾,你看這位劍齋聖女生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仿佛九天仙女初落凡塵,絕對是無數修士們夢寐以求的良偶佳配。今日只要你說一句喜歡,老夫就親自做主,成全你們這對金童玉女的上好姻緣。」

    蘇典苦笑道:「前輩的好意晚輩心領了,只是婚姻一事全憑男女雙方的你情我儂,如果僅僅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那就像強扭的旱瓜一樣,只會留下澀澀的苦味。」

    老者突然眯起雙眼,饒有興致地望着他,道:「婚姻全憑男女雙方你情我儂,少俠的這個想法當真稀奇。呵呵,既然你們覺得雙方的感情還有待培養,老夫再來拔苗揠長,強行將你二人撮合在一起,倒顯得有些孟浪了。」

    蘇典這才想起如今自己是身在拳頭決定一切的蠻荒時期,男女修士結為道侶,多數恐怕就是像那個妖道林東來一般,直接搶來完事。

    他們畢生的時間,幾乎都是用來修行悟道,哪裏還有什麼閒功夫去培養感情!

    絕代佳人似乎在聽完蘇典這番「男女結合需要建立在感情基礎之上」的新鮮論調後,也倍覺詫異,忍不住轉過螓首,斜瞥了他一眼。

    而那名被石質古劍釘鎖在黃金囚牢內的耄耋老者,在聽聞蘇典屢番道出的這些奇言怪論後,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看向蘇典的眼神愈發地充滿流光溢彩起來……

    不知為何,被老者那對熠熠生輝的目光盯着,蘇典總是有種無法形容的難受感覺。

    「少俠不僅對世間的正邪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且重情重義,舉手投足間,無不顯得從容瀟灑,自然無束。」那老者毫不吝嗇對蘇典的讚賞言詞,道:「如此人物,他朝一日必然扶搖直上,問鼎登壇,流芳千古。」

    「只是」,驀然話鋒一轉,卻聽他續又道:「錦鯉化龍、鳳凰涅槃之前,總需要一段時間來韜光養晦。在這段光陰里,你應該學會藉助一切可以利用的外助條件,來積蓄自己的有生力量……如此時機成熟時,方能一飛沖天!」

    蘇典漸漸有些明白這位邀請自己進墓門一敘的老者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老者的聲音充滿了誘惑道:「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大幅度提升你的本源力量,有效縮短你日後晉升登壇塔頂的時光,為你將來問鼎修道界巔峰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一旦錯過,那可絕對讓你追悔莫及!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

    蘇典在勘破這個被古劍穿顱的老者意圖後,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相信對方的任何言語。

    此時此刻,他甚或連去探究老者如何何時被古劍釘鎖的興趣,也變得索然起來。

    「天下絕對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一度被蘇典奉為金科玉律。

    他可不相信面前這位連自身軀體的自由都無法掌控的老者,真的能夠免費無償送給自己什麼能提升自己本源力量的東西。

    或許這個老者確實暗中藏有一些逆天的寶藏,但蘇典恐怕自己若要得到這些東西,付出的將絕對是比那些寶藏更高昂的代價……

    所以,下一刻,他忽地沖絕代佳人微一頷首,兩人同時轉身,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墓廳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

    就在這時,二人的身後突然傳來那老者急促的尖叫聲。

    「攬日月,摘星辰。御劍飛行,日行千里。上可臨九霄登天閣,下可潛九幽探黃泉。這種天上地下任我遨遊,自由自在神仙寫意的日子,難道你就不羨慕不憧憬不嚮往嗎?」

    老者還在試圖說服蘇典。


    蘇典卻堅定不移地搖了搖頭,嘆息着道:「不好意思,也許是我過慣了平凡普通的生活,所以對那種飛天遁地上窮碧落下黃泉神仙般的日子,真心艷羨不來。」

    按說蘇典對老者口中形容的那種踏劍飛行、攬月摘星的神仙生活不心動,那也絕對不可能。

    只是他心中對老者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所以這時老者的那番話,聽在他的耳中,無論如何都有一種對方動機不良心懷鬼胎的感覺。

    老者似乎也被蘇典的這種油鹽不進的可惡表情給弄得有些不耐煩,當下悶哼一聲,道:「老夫也就不與你兜圈子了,這便和你明說了吧。」

    蘇典暗忖一聲「來了」,果然,就聽那老者淡淡地道:「老夫本名李道純,乃是藏劍閣上一代的掌刑護法,十年前誤入死海黑霧禁區,遭仇人暗算,不幸被那廝用石劍釘在了這座黃金囚牢裏,如今心血被這柄石劍不斷吞噬,已盡數枯竭,生命即將消逝,奈何還有一件生平未了的心愿,因而不甘就此死不瞑目……」

    蘇典突然打斷他愈演愈烈的長篇悲情苦訴,直言不諱道:「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因為心底已經認定老者此番惺惺作態,是要意圖不軌,所以蘇典在對方面前說話,也不再含有什麼敬意。

    老者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對面這個少年說話會如此直接,心中早就擬好的十幾條博取對方同情的腹稿,這時均已派不上用場。

    「呃,其實也不需要少俠你多做什麼,」他乾笑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需要少俠你劃破指頭,向這柄石劍滴一滴鮮血。」

    唯恐蘇典拒絕,他又連忙補充道:「一滴就好,絕不多要。」

    蘇典儘管對這個世界的修煉體系還懵懂未知,但「血祭」這個詞彙,他還是懂的。

    正要冷笑着一口回絕這個得了痴心妄想症的老不休,就在這時,忽聽那個久久不語的絕代佳人突然冷聲道:「你不是李道純。儘管你的面相,與那個藏劍閣的掌刑長老長得一模一樣,但你絕不是他!」

    言詞鏗鏘,擲地有聲,聽絕代佳人口氣,分明有百分百把握這老頭是個冒牌貨!

    「哦?」老者的那雙精芒四射的厲眼微微眯起,饒有興致地望着絕代佳人,道:「你說老夫不是李道純,呵呵,那麼老夫倒想問一句,小姑娘,在你看來,老夫究竟是誰?」

    絕代佳人淡淡地道「你的本來面目恕晚輩眼拙,無法認出,但晚輩卻知道,那個真正的李道純,早在十年前,就已被你奪了舍。」

    老者道:「哦。」

    絕代佳人俏目流波,凝視着釘死老者的那柄石質古劍,道:「儘管古劍上殘留的血漬,不過十餘年光景。但黃金囚牢的底座上留下的血斑,至少該在五十年開外,而那個時候的李道長,恐怕還僅僅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藏劍閣外門弟子。」

    「這麼說,」那老者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道:「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老夫是被困在這座古墓里多年的人物。」

    絕代佳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老者神情充滿古怪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不在進門前攔住這位少俠,難道你就不怕老夫因為精血枯竭,一時走投無路,奪了你二人的舍嗎?」

    「當然怕,」絕代佳人在說完這三個字後,忽而目光堅定地與他對視着道:「但我卻知道,前輩的精神力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除非是相近尺許的面對面站立,否則前輩只怕連施展奪舍的能力都欠奉。」

    老者的臉色終於逐漸陰沉了下來。

    驀地,只聽他從鼻端發出一道痛極的悶哼,全身由頭顱開始,突然逐分逐分地慢慢穿過那柄石質古劍,此時此刻,全部墓室就只剩下他的肉骨摩擦石劍的「咯吱咯吱」刺耳怪音……

    片刻之後,他的整個人就那麼從牢底緩緩地站了起來。

    鮮血傾瀉如注,瞬間染滿整個黃金囚牢。

    老者渾身浴血,陡地徒手拉開黃金打造的囚牢柵欄,身體一晃,便就脫出了黃金囚牢的鎖困。

    蘇典和絕代佳人頭皮陣陣發麻地望着一步一步朝自己二人走過來的浴血老者,心中的震撼與驚怖,已經不能用任何言語來加以形容。

    「八百年來,老夫共計奪舍一十六人,其中化神期一人,凝丹期三人,道基期一十二人,而你們這對連區區聚靈期都未達到的小人物,卻是令老夫首次耗盡心血走出劍牢的罪魁禍首。今日縱被老夫奪舍,你們也已能夠自傲了!」

    「記住了,」只聽這位因滿臉染血而顯得無比猙獰的耄耋老者,一字一句道:「奪爾等舍者,乃是八百年前成功攀上登壇塔第七十二層,斬琴聖敗拳王,人送外號小劍神的邪帝李修緣!」

    原來他就是傳說中封壇大陸史上最強的二十四位修道界絕頂大能之一,擁有世人恭送的「四神八帝十二皇」尊稱中的邪帝名號,八百年前曾風靡整個封壇大陸的李修緣!

    絕代佳人的芳心再次被震驚了一把。

    可惜這位曾經名噪一時的風雲人物,如今卻落得個如此悽慘的田地,非但失去了人生自由,甚至只能依靠奪舍他人道身,才能維繫自己的生命,當真令人不勝唏噓。

    眼見那邪帝李修緣已經距離自己二人不及半丈,絕代佳人甚至能清楚地從對方佈滿血跡的臉上,看到幾分一切均在他自己掌控下的泰然自若……

    近了,就在三尺外,這個奄奄一息的邪帝忽地向身側的蘇典探出了那隻乾癟如老樹枯枝的手掌。

    這位邪帝實在是太虛弱了,以至於想要讓出竅的靈魂成功地附着在蘇典的體內,來奪舍蘇典的道身,便不得不近距離地與蘇典相對而立。

    儘管因為精血不斷被那柄石劍吞噬,靈覺在持續退化,但他畢竟是曾經幾乎站立在修道界金字塔頂的人物。

    所以他才在第一時間判斷出蘇典與林詩雅兩人,一個體內毫無半點靈力波動,一個身受嚴重的創傷後,方如此肆無忌憚,直接當着絕代佳人林詩雅的面,就要奪舍蘇典。

    「一旦將面前這位少年成功奪舍,本帝虧損的氣血瞬間就能恢復大半,生命值也能接着延續半年,屆時位於身側的絕代佳人,那還不任自己予取予奪……」老者意-淫不止道。

    「這萬惡的魔劍吶,」他在心中淚流滿面道:「本帝已經太久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啦!」

    靈魂順利出竅,成功附上少年的道身,還差一步,還差一步本帝就能完全掌控他的軀體,老者差點忍不住要喜極而泣。

    哪知,就在這時,那個在老者眼中已經是身受重傷、根本掀不起任何浪花的劍齋聖女,驟然揚起自己那隻白皙的右手,接着將掌心緊扣的一枚青色圓珠,一把塞進了少年的口中。

    旋即,還沒等老者回過神來,從少年體內突兀地傳出一股灼流,駭然向老者的靈魂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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