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章 鬥不過(求月票求訂閱)
滾滾長江東流,江面上軍艦浩蕩,延綿二百里。
而長江沿岸還有數不盡的兵士在向東行進,馬蹄聲震天動地,幾里外都能聽到。
這就是南楚鎮南侯孟世威的軍容。
他們從武昌出發,順江而下,已快到了九江城。
然而,這百萬大軍威風赫赫的行路途中,許多軍艦上依然是歌舞昇平的景象……
大船拍開波浪,船艙里琵琶聲動,接着是一曲嬌媚的歌聲響起。
「百計千方哄得姐走來,臨時上又只捉手推開,郎道姐兒呀,好象新打個籬笆,一夾得介緊兒,生毛桃要吃,叫我拍開來……」
「哈哈哈哈。」堂中一眾武將撫掌大笑。
他們也不是什麼讀書人,這樣的曲兒對他們而言已是能接受的最委婉而文雅的調調了。
十餘名舞妓穿梭着,往武將們懷裏一坐,嘴對嘴地喝着酒,很快就是**之音響起……
而在甲板上,孟世威正從一艘小船上爬上來。
他五十多歲,身材高大,紅臉長須,威風凜凜,只是滿頭白髮,兩頰削瘦,看起來帶了些病態。
他身後跟着他的兒子孟不拙。
孟不拙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將門虎子,表面上看起來英氣勃勃。
父子倆帶着一列親兵,穿過甲板,走到船艙的大堂外,孟世威沒有急着進去,只在外面咳了兩聲。
「咳咳……」
就是這兩聲輕輕地咳嗽,很快,艙堂里的歌舞聲、歡叫聲漸漸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之後,十餘個舞妓低着頭,一邊整理着衣裳一邊跑出來,在孟世威面前盈盈拜倒。
滿眼的白肉生香,孟世威恍如未見,揮了揮手,驅退這些舞妓。
他這才轉進艙堂。
「見過大帥!」一眾武將紛紛行禮。
孟世威一雙老目看去,只見副將馬秀軍、褚效忠等人衣甲不算整齊,但看自己的眼神還是忠誠恭敬。
到嘴邊想教訓他們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年,一直也都是這樣,他孟世威自己潔身自好,對軍中部將統御有方,幾聲咳嗽就能讓他們在他面前不敢再放肆。
但這些將領背地裏做什麼他又哪能管得住什麼?這亂世之中,不給他們這種日日過新年、夜夜做新郎的日子,誰為他孟世威賣命?
「大帥,末將們這不想着……今夜不是要設宴款待那元大人嗎,這就早點開宴。」副將馬秀軍低着頭吱吱唔唔說道。
那「元大人」指的是南楚總督江西、湘廣、應天、安慶軍務的元季通,表面上是孟世威的上官,駐地在九江。
但這套文官節制武將的體制,早些年就已經行不通了,孟世威早不把所謂的總督放在眼裏。
今日孟世威行軍到了九江,邀元季通上船商議,請對方一起清君側,本打算等元季通答應之後設宴款待,這倒也是真的。
此時孟世威搖了搖頭,道:「元督師暫時還沒想通,現在還不願與我們清君側,罷了那狗屁宴席。」
「嘿,這老不死的玩意兒,給他臉不要臉。」赫效忠大罵道:「大帥,砍了他吧?」
「閉嘴!」孟世威道:「我們要清君側,越多朝廷重臣聲援越好。元督師一時沒想通,不代表往後想不通。本侯已答應他不傷九江城內百姓。爾等記住,不許去劫掠九江城。」
赫效忠低下頭,不敢去看孟世威,但嘴裏卻嘀咕道:「哪有這樣的道理?行軍打仗,就食地方都是老規矩了,不給將士們點好處,誰跟着我們造反……不是,誰跟着我們清君側,把陛下從那些奸臣手裏救出來。」
「是啊,大帥。」馬秀軍也勸道:「那元督師又不答應一起清君側,大帥卻要答應他不劫掠九江,這怎麼看都是虧本的買賣,不如殺了他,劫了九江城。我們打南京,要他們文官聲援有什麼用?」
「混賬!元督師對我曾有提攜之恩,我既答應了就是答應了。」孟世威罵道,「從武昌打來的錢糧還不夠嗎?都給我放老實點,別誤了我的大事!」
一眾部將對視了一眼,猶猶豫豫地,最後還是應道:「是……」
是夜,孟世威站在船頭,看着長江的江面發呆,臉上滿是憂慮之色。
「父親,甲板上風大,還是進艙休息吧。」孟不拙過來低聲勸道。
孟世威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道:「多看兩眼這江水也好。」
孟不拙見勸不動父親,只好在一旁侍立着,忍不住又道:「孩兒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反?」
孟世威道:「你看這長江天險,是不是易守難攻。」
「是。」
「你覺得,王笑若要南征,能不能打過長江?」
「孩兒認為……不能。」
孟世威譏笑一聲,緩緩道:「長江以北還有淮河,淮河以北還有黃河。前兩年,我們都說王笑過不了黃河,可現在,黃河都到他山東腹地去了。
黃河一丟,淮河就是我們的第一道防線,長江是第二道。這兩道防線之間,朝廷在東線佈置了江北四鎮、在西線就指望着我了。」
孟不拙道:「江北四鎮就是廢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父親。就算是兵力最壯的關明,給父親提鞋都不配。」
「話是這麼說……但這兩年,江北四鎮已經被王笑打掉了三鎮。關明、童元緯都死了,徐州、淮安、泗州都丟了。」
孟世威說着,嘆息了一聲,又道:「去年,方明輔勾結清軍,率十萬大軍入北上,也被王笑殲滅,泗州兵力空虛,基本已是北楚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說,江北四鎮四去其三。
朝廷在長江以北的兵力還有多少?
東線就只剩下滁州的丁澤威,朝廷又緊急把曹灘派往揚州鎮守。可滁州、揚州又能守得了多久?
這些廢物如此不堪,我們西線又怎麼辦?由我孤軍奮戰,抵禦北楚不成?」
孟不拙道:「父親的意思是淮河守不了?但我們還可以守着長江。」
「淮河都守不了,長江就能守得了嗎?」
孟世威反問了一句,又道:「早兩年,我不是沒有反攻中原的機會。趁清軍與唐中元大戰之際、趁王笑與清軍大戰之際,我本可以北上攻取河南,收復開封。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嗎?」
「孩兒不知。」
「河南貧脊,無利可圖,將士們不願去,此其一;
我們一旦離開武昌,西面的張獻忠就可能趁虛而入,搶佔湖廣,此其二;
朝廷對我早有提防,認為我擁兵自重,我一旦收復開封,朝廷必派人坐鎮湖廣,此其三。
總而言之,進取中原,對我們而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買賣。」
孟世威說着,老眼中泛起一些茫然,長嘆道:「我有時也想不明白,打了一輩子仗,怎麼打來打去,打仗成了做買賣了?
當年我在遼東浴血殺敵,想的是保家衛國。可自從入關打流寇,越打,這仗越怪。
朝廷也不給糧餉,我們追在流寇屁股後面沒吃的,只好向百姓打糧。前腳流寇劫掠了一遍,後腳我們又劫一遍,百姓恨官兵比恨流寇更甚。
後來,朝廷逼着我與流寇決戰,我在朱仙鎮敗給了唐中元,精銳盡失……從此,手底下的兵將是越來越不堪嘍。
你看,就這樣的朝廷,哪還有人想着報國、進取啊?可不就想在這樣大魚大肉的日子過下去。
我真羨慕王笑啊,他手下的兵都是北方兵,還有心氣在。可我們呢,憑這些兵將,能收河南?復開封?守淮河?守長江?他們連襄陽、信陽都不願去。
我號稱百萬雄兵,北不敢過長江、西不敢入川蜀,只敢守着這長江以南的武昌城。
可就這樣,那些人還不肯放過我。
鄭元化想削我的兵權,好不容易鬥倒了鄭元化,王笑又虎視眈眈。
應思節、馬超然這些庸材上位,不能拿出辦法來阻止王笑南征,只會寄希望於我去攔住王笑。
呵,道理很簡單。我若能打得過王笑,又何必聽命於他們?這宰相他們做得,我又為何做不得?」
孟不拙道:「孩兒明白了。天子暗弱,朝中奸臣當道,這樣的朝廷,乾脆就反了它。」
「你錯了,我們是要從奸臣手中救出陛下。是奉了陛下的密旨。」
「是,孩兒明白。」
孟世威又道:「這還只是其中一個理由。我本來以為王笑收復中原,會緩兩年再南下。可從北方探到的消息看來,今秋他就要發兵了。
我斷定到時北楚會有兩路大軍,一路從徐州出發,攻滁州、揚州,兵指南京;一路從西安出發,下襄陽、攻武昌,順長江而下攻打南京。
有這樣的朝廷管着,這戰打不贏的。
眼下我們有兩條路,第一條,我來掌控天子,主持大局,應付王笑的攻勢;第二條……只能是改換門庭,我們投降北楚。
我老且病,沒幾年活路了,不貪我自己的榮華富貴。但得要給你,也給跟着我的這些將士一個交代,投降了,不能比原來過得差吧?
但就這樣的條件,王笑也不答應。秦山河來來回回就是那些糊弄人的話。
知道他們為何如此敷衍我們嗎?」
孟不拙道:「他們想要等發兵之後,兵臨城下了,或者勝了幾場仗之後再與我們談?」
「不錯。」孟世威道:「北楚沒有錢糧馬上南下,他們在等秋收。所以,現在這兩三個月,是我們的最後機會。」
「機會?」
「我已派人聯繫秦山河,邀北楚出兵與我一起攻打南京。秦山河若是答應了,便等同與接受我的投降。
我劫掠了武昌城,攜着能供應百萬大軍的錢糧。而北楚卻還沒有錢糧,只能帶少量兵馬來。我是主力,他是側應,到時該由我來主導談條件。」
孟不拙又問道:「可他若是不答應呢?」
孟世威道:「那我就自己拿下南京,挾天子以令諸侯。對於北楚而言,這也是他們不願見到的結果。
因為我不像應思節、馬超然那些文官蠢材。我是如今大楚軍中第一人,由我掌控下的江南,要比鄭元化執政時要強大得多。
西邊,我已派人與張獻忠聯絡,聯寇討伐,結盟對抗北楚;南面,我也派人聯絡了鄭芝龍、岑安國……」
提到這些人,孟世威有些譏嘲地笑了笑,道:「這些軍閥毫無報國之心,只想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文官們拿他們沒辦法,我不一樣。
等天子到了我手中,這些軍閥若敢不遵我號令,我就率軍南下,搶奪他們的地盤。我不像鄭元化、應思節那麼好說話。」
孟不拙道:「孩兒明白了。我們洗劫武昌城,既可保證軍需,比北楚還早三個月出兵攻下南京,這是先手搶佔先機;
其次,又可讓武昌成為無利可圖的貧脊之地,到時我們在南京聯盟張獻忠,他就算想東進攻打我們,也沒辦法就地取糧。」
「你總算明白了。」
孟不拙又問道:「那九江城呢?為何不一併洗劫了?」
「一是看在元督師的面上,我們需要他的聲援。二是九江不像武昌,離四川、河南那麼近。以後王笑或張獻忠出兵了,我們還可派兵守住九江。何必現在劫掠一空?」
「天下如棋,王笑居北、張獻中居西、鄭芝龍居南,父親這一招直接佔下天元,化被動為主動,實在高明啊。」
孟世威嘆道:「不是高明,是亂世求生的不得已。
前陣子,我們與秦山河談,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但現在,我剛出兵東進,短短五天,他馬上就派人給我回信、邀我面談,速度何等之快?也不知這一路上跑死了幾匹馬。」
孟不拙聞言笑了起來,道:「北楚總算懂得重視我們了,之前是我們給他們臉,往後再想招降我們,要付出的代價可比之前要大得多。」
孟世威轉頭看向兒子,道:「為父老了,這次拼這一把,都是為了你。希望你能成為孫權一樣的人物……或者就算歸降了北楚,你也能裂土封侯。你明白為父的苦心嗎?」
孟不拙原本還在笑,看着父親的眼神,卻是驀然紅了眼。
「父親……」
他念叨了一句,重重點頭,道:「孩兒一定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話音未落,父子倆忽見一道火光從遠處的九江城沖天而起……
甲板上這副父慈子孝的場面硬生生被打斷。
孟不拙遙望着那火光,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孟世威仿佛一瞬間又老了許多。
他知道,這是自己手下的部將又不遵將領,擅自到九江城內搶掠了。
千叮嚀萬囑咐,這些人還是這樣……還是這樣!
憤怒無奈的情緒湧上來,孟世威喉頭一甜,卻是又把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說什麼呢?為將為帥,要彈壓着那些驕兵悍將跟自己造反哪有那麼容易?
話到最後,孟世威也只是無力地搖了搖頭,長嘆道:「我愧對元督師啊……」
愧對元督師?
孟不拙心想:「我們都把元督師軟禁起來了,還有什麼愧對不愧對的。」
八月十二日,山東,萊蕪縣以北。
官道修得十分平整,岔路口上,王笑抱了抱秦小竺。
他要往西南方向走,但讓秦小竺領着大隊人馬往北去往濟南。
因事發突然,秦山河已邀了孟世威詳談招降之事,王笑認為此事重大,要親自趕往宿州。
但這又是趕在他準備南征的當口,許多事要處理,只好先交代好秦小竺、顧橫波代替他到濟南處理……
「王笑,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去嗎?」秦小竺問道。
王笑道:「我這趟去宿州要快馬加鞭連夜趕路,怕你累到了。」
「我不怕累啊。」秦小竺道:「只要不坐船,我什麼都不怕的。」
「可是你也知道,這趟南下,又是淮河又是長江,肯定是要坐船的。」
秦小竺愣了一下,但還是道:「坐船我也不怕,我去保護你好不好?」
王笑只好不和她開玩笑,道:「我調動了大量的官員、兵將南下,需要你在濟南坐鎮。」
「那好吧……」
不遠處,顧橫波很是羨慕地看着這一幕。
王笑顯然是急着南下的,但還是拿出耐心來與秦小竺話別,這讓顧橫波覺得他對秦小竺實在溫柔。
正想入非非着,卻見王笑又向她走了過來。
顧橫波眼睛一亮,連忙小步迎上去。
「晉……笑郎……」
「正經點。」王笑道:「你記得,到了濟南以後把我吩附的事辦妥,那些調令發下去。南征在即,這些事萬不得有誤。」
顧橫波心裏好失望啊,抿了抿嘴,收拾好情緒,應道:「是,下官一定不負晉王重託。」
「嗯,我讓小竺留下陪你,她可全權代表我。」
「是,下官明白。」
該交代的這兩天也都交代了,此時不過再叮囑一遍。
顧橫波有些猶豫着,又問道:「下官是否派人把……布木布泰送回京城?」
「你看吧,忙得過來就安排好人手護送,別出意外就行。」
「是。」
談完公事,顧橫波有些委屈地捏了捏手指。
下一刻,王笑卻是把她擁入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別急,回了京就納你過門。」
顧橫波心頭一顫,又覺六神無主。
「晉王……人家也沒有很……」
「叫笑郎。」
「嗯……笑郎。」
王笑不知為何又笑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拍了拍她的頭。
「走了。」
他隨口說了一聲,跨上馬,領着二十餘騎很快就消失在往南的官道上……
顧橫波就那麼痴痴看着,等她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何時,布木布泰竟已從馬車裏出來,正掀着車簾在那望着。
「蠢丫頭,你過來。」布木布泰發現顧橫波的目光,淡淡吩咐道。
「我不過去。」
「那便算了。」布木布泰轉頭又向秦小竺的方向看去,開口道:「秦……」
顧橫波連忙邁着小腳跑過去。
「你想幹什麼?」
「王笑去哪了?什麼事?」
顧橫波道:「不關你的事。」
「那你們打算怎麼安排我?」
顧橫波還未說話。
布木布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要送我回京?」
「你怎麼……」
「今天八月十二了。」布木布泰忽然又說了一句。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算,七月七,到現在已過多久了?」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顧橫波聽了卻是眼睛一睜,臉色一變,喃喃道:「你你……你……」
你這麼厲害?!
「送我回京也好,我也想玄燁了。」布木布泰笑了笑,道:「我能幫你,也能毀了你,要是這一路上有人想害我們母子,我保證先完蛋的是你,明白了嗎?」
「……」
顧橫波真的是被嚇得不輕。
她回頭又看了遠處的秦小竺一眼,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怕什麼?」布木布泰還在笑着,卻是又道:「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想成全好事,趕在回京城之前辦了吧。」
「可是……」
不等顧橫波「可是」完,布木布泰已把手撫在平坦的小腹上,轉身回了車廂。
只剩下憂心忡忡的顧橫波站在那裏,覺得自己真的陷入了一個兩難的處境。
完了……
把這蛇蠍女人送回京,等她肚子大起來,王妃肯定要發怒了。
但自己要想和晉王成好事又必須把她送回京城,並在晉王回京之前把事情辦了。不然萬一晉王回來一看,她肚子都大了……
可是這樣一來,王妃肯定更生氣了……
又不敢殺了她……完了完了……
不對,她這是在幹什麼?這是在把自己變成和她一夥的啊……不行啊……絕對不行,肯定是跟着王妃和殿下才有前途……
可這女人心機太深了,玩不過她……
顧橫波想着這些,幾乎要哭出來。
「顧媚,你怎麼會這麼蠢?你以前是南曲第一啊,怎麼會被人算計得怎麼慘?這還沒交手就輸了……不,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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