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第1015章 幽居者(求月票求訂閱)

    小院外面,張嫂轉頭瞥了眼王笑的侍衛們,她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拉過蘇茉兒,悄聲問道:「你勸過陛下嗎?讓她認個錯,說幾句軟話,王笑那小子不難相處的……」

    「認錯?陛下做錯了什麼?」蘇茉兒反問了一句,眼中卻帶着些憂色。

    不多時,只見那小院裏屋門打開,布木布泰走了出來。

    她今天沒披龍袍、沒戴冠冕,穿的是一身白衣,頭髮簡簡單單地挽在後面,這是她本來準備受降時的裝束。

    但簡樸的裝束並不影響她高高在上的氣質,她依然微仰着頭,掃視了一眼外面的眾人。

    坐在地上的吳克善站起身,拍了拍手,大咧咧道:「走吧,大哥帶你回科爾沁。」

    他看似沒心沒肺的,但起身時目光掃了一眼身後的楚朝士卒,就像是在說「我可是你們晉王的安達,要帶走她,你們奈我何?」

    吳克善知道自己提議把妹妹和女兒一起嫁給王笑是一個餿主意,但他並不覺得自己蠢……畢竟鬼才能想到那些漢人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王笑那人,送上門的肉都不吃,那才叫蠢。

    吳克善向來認為自己睿智得不得了,他雖沒有什麼戰功,卻極贊同中原的一句古話,叫「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打仗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安穩富貴的生活嗎?

    就像某些蠢才,拼了命去打仗,落下一身傷病,過得比自己好嗎?

    吳克善認為是自己這份睿智維持了科爾沁二十年的安寧,現在天下格局又變了,需要自己再次發揮智慧了。

    比如,與王笑結拜為安達,好處可太多了,他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帶走布木布泰。

    哪怕把孩子留在楚朝也沒有關係。

    把布木布泰帶走了,讓她與王笑先緩一緩彼此的關係。等個二十年、三十年,孩子由王笑撫養長大了,要與兄弟們爭權了、需要母族勢力支持了,科爾沁再站出來,多好。

    然而,只聽布木布泰道:「大哥你自己回草原吧。」

    「那你呢?」

    布木布泰搖了搖頭。

    吳克善眼露憂色,臉上卻泛起爽朗的笑容,大聲道:「那好啊,你們和好了就好,多大點事啊?你都給王笑安達生了個兒子了,漢人那句話怎麼說的,當一天夫妻是一輩子的情意,往後你服伺好他。」

    他雖是用蒙古語大喊,但顯然也是說給王笑聽的,接着又道:「你在關內要是受欺負了,就告訴大哥。大哥也看得出來,王笑安達也沒多少銀子了,短時間內是籌措不出軍費繼續打仗了。但沒關係,關外的事有大哥在,哈撒兒的子孫再不肖,馬背上打天下的本領也沒忘。」

    布木布泰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她對吳克善不滿,這才用弓箭射他。

    但見這個大哥雖然渾,至少還能看出王笑北伐之後沒有錢糧了,那麼,科爾沁就不會面對楚朝一味地服軟,讓人稍安心了些。

    「你走吧。」布木布泰道:「把孟古青留下,陪我些日子。」

    吳克善眼中閃過些疑惑,但眸子一轉,還是應道:「好。」

    他又沖屋裏喊道:「王笑安達,照顧好我妹妹,我雖然在草原上,但要有什麼事,還是能得替我妹妹出頭……哈哈哈。」

    他叫囂得厲害,但畢竟他自己還在京城,不敢真跟王笑撕破臉,拍了拍腦袋,大步就走。

    布木布泰有些疲倦,又招過蘇茉兒,吩咐道:「讓我們的人都放下武器投降吧。把這裏的防務交給他的人。」

    「陛下,他這是……要軟禁你?」

    「別叫我陛下了,大乾朝亡了。」

    布木布泰又看了張嫂了一眼,道:「聽說你在關內成了親,生了孩子?」

    張嫂大感惶恐,連忙跪倒在地。

    「陛……主子,奴才知錯……」

    布木布泰道:「你走吧,去陪你的丈夫孩子。」

    「主子……」

    張嫂大哭不已,跪着往前爬了幾步,道:「奴才這條命是主子給的,只想報答主子……」

    「走吧,你比我幸運。」

    布木布泰揮了揮手,重新走回屋裏。

    她向裏間看去,只見王玄燁睡得很安詳,王笑正坐在榻邊,手裏正拿着毛巾擰着。

    她就默默站在那裏看着這對父子。

    王笑道:「放心吧,孩子病好之前我不會帶走他……聽說你好幾天沒合眼了,去睡一會吧。」

    布木布泰輕輕「呵」了一聲,道:「現在想盡父親的責任?晚了。你能從我身邊帶走他,卻不能帶走他對母親的依賴。」

    「沒你說的這麼嚴重,我只是想給他更好的教育罷了。」

    王笑語氣頗為平淡,又道:「你也不必想着通過挾制我逃走,你逃不掉的。」

    「是嗎?」

    「嗯,我不是三年前了,現在我武藝很厲害,身上還穿着軟甲,靴子裏有匕首和火銃……總之我們不要在孩子面前動手。」

    布木布泰冷笑一聲,目光看去,見他細心地給王玄燁擦了汗……動作頗為熟練,想必是照顧過別的女人給他生的孩子。

    這讓她頗為不悅,轉身走到外間的小床上躺下。

    她確實非常疲憊了,前些日子忙於政務又照料孩子,心神又緊張,透支了她所有心力。

    反倒是現在,雖然乾朝亡了,但王笑既已作了許諾。不管給的條件如何,她的精神還是放鬆下來。

    至於讓王笑照顧孩子一晚上……她就當是自己大方,讓他陪陪兒子。

    這個小床是纓兒以前當貼身丫環時睡的,纓兒個子小巧玲瓏,床鋪也不大。

    但布木布泰卻是身材高挑,只好蜷縮着腿躺着。

    她迷迷糊糊睡着過去,睡夢中還是感到對睡這樣的小床感到不快。

    她終究不是一個睡在外間就能心滿意足的小丫環……

    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布木布泰有些驚訝於自己能睡得這麼沉,低頭一看,見身上披着一床被子,卻不知是王笑還是蘇茉兒夜裏過來蓋上的。

    下一刻,她猛然驚醒,想到孩子竟然一整夜沒有哭鬧。

    忙不迭起身一看,卻見王笑抱着孩子正在屋裏緩緩踱步。

    王玄燁今天氣色好了許多,老老實實地趴在王笑肩頭,懶洋洋的樣子。

    布木布泰見此場面,突然心裏一緊,害怕這孩子有了爹忘了娘,怕王笑把孩子的感情也全搶走。

    但王玄燁已經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嗡聲嗡氣道:「額娘醒了哦……我吵醒額娘了嗎?」

    布木布泰搖了搖頭笑了笑,柔聲道:「沒有,額娘是自己醒的。」

    「額娘,這個就是爹爹嗎?沒良心的爹爹嗎?」

    一句話,王笑與布木布泰都愣了一下。

    王玄燁已經向布木布泰張開手,央求道:「額娘抱抱……」

    王笑微微苦笑,把孩子交回她手上。

    他知道小孩子沒那麼快接受一個從沒見過的爹。

    不着急,慢慢來吧。

    至於想把孩子從布木布泰身邊接走,王笑不是為了懲罰她,只是不希望孩子跟她學着唯我獨尊那一套罷了。

    王玄燁還小,又生着病,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王笑打算等半個月後家裏人都進京了,先帶着他與兄弟姐妹們玩幾天,再慢慢接到自己那邊。

    也算是給布木布泰一點適應的時間吧。

    ……

    這天之後,這個曾經的大清朝太后、大乾朝女皇帝便暫時在王家宅院裏隱居下來。

    吳克善沒帶走孟古青,王笑對此雖有些詫異,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

    他就沒打算扣留孟古青,遲早還是要送她回科爾沁,到時布木布泰必要讓她傳遞消息……

    這點小伎倆王笑不放在眼裏,就當是科爾沁留了一個人質在京城。

    於是,姑侄二人一個在東府、一個在西府,相比而言孟古青更自由些,王笑沒派人禁止她出入,只是出門都有人看着,至於衣食用度,他更不至於苛待她們。

    嗯,王笑倒也想過給她們換個地方……但太麻煩了。

    他懶得處理這種事,想着等王康進京了,讓王康再去找個宅院,不是很省事嗎。

    畢竟京城剛收復,他還有許多瑣事要忙……

    比如,北楚政權定鼎燕京之後,首先要面對的問題就是濟南大量的人員物資要遷回來,還有往後的錢糧也要運輸。走漕運還是走海運?走漕運的話運河要大修,銀子從哪裏來?走海運的話,百萬漕工的生計怎麼辦?

    比如,北方的所有糧食儲備已經消耗殆盡,不僅是因為乾朝最後的揮霍,更多的是在經年累月的戰亂中被消耗掉,清軍退出關外時帶走了一部分、焚燒了一部分。而寒冬已至,山西、河北今冬又有災情,從哪裏找銀子賑災?

    再比如,邊境要派兵馬防禦,就算不再修築防禦工事,每天也要消耗許多錢糧,關寧、薊鎮、宣大等地又再次成為了一個可怕的吞金獸……

    總之地盤、人口沒多翻一倍,要花的錢糧卻是成倍成倍的增長。

    北楚就像是個窮光蛋,把最後一塊銅板都花在北伐上,現在翻開兜一看,裏面空空如也。


    每次進入皇宮,王笑都有一種窮到骨子裏的感覺。

    除了錢糧,北伐戰事的收尾,定鼎燕京之後的安排,大大小小的事也一大堆……

    偏他焦頭爛額之時,竟有五十三名官員聯名彈劾他,彈劾的罪名還很多,什麼宮中騎馬、夜宿皇宮、結交外虜、私通婦女……

    王笑翻到這些奏書的時候還有些詫異……你向我彈劾我自己?

    他稍微能體會到延光帝當年的憤怒了。

    國事繁重,你們正事不做,糾着我一點私人小事?

    但他也不像延光帝那樣暴跳如雷,他能理解這些人。

    以前是流亡政權,有些事那些清流文官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切以大局為重嘛。現在回京了,氣象不同了。

    巍峨的紫禁城,讓人一看就想守護它的秩序。

    宮內騎馬,馬糞落在那價值連城的金磚上,成何體統?

    ……

    理解歸理解,王笑認為這些人是太閒了,把一大堆的政務分派給他們。

    這種『不計前嫌、反而委以重用』的態度很快贏得了百官的誇讚,並且又有人前仆後繼地彈劾王笑。

    直到十多天後,這些官員被沉重的公務壓得透不過氣來,同時又有許多沒能辦好差事的官員被王笑狠狠地貶謫,這場鬧劇才得以緩解。

    但也有個別官員,既拼命地完成了王笑壓下來的差事,又孜孜不倦地彈劾王笑。

    比如,十多天下來羅德元都熬得形銷骨立了……

    王笑也懶得理會,就當沒看見那些奏摺,照樣天天在宮內騎馬、忙不過來的時候依舊夜宿皇宮。

    至於與婦女私通,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跟誰私通了……

    「呵,聞風奏事,子虛烏有……」

    偶爾有時間,王笑也會去王家看看兒子。

    他找了幾個工匠,訂製了許多拼圖、積木之類的玩具,用以修復父子之間生疏的感情。

    王玄燁的風寒漸漸好起來,也恢復了些活潑的樣子。

    小孩子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被囚禁了,對於他而言,別提整個王家,就連王笑的小院子也是一方大大的天地。

    他覺得母親這幾天不像之前幾天那樣忙,終於可以多陪陪自己,反而開心了不少。

    布木布泰很慶幸,這年頭因為風寒夭折的孩子太多了,她太慶幸自己的幼子終於還是挺過來了。

    回過頭一想,她認為王玄燁這次生病怕是與自己稱帝後太忙碌沒顧上他,他心情低落有關。

    然後,她不得不承認的是,有爹娘在身邊的孩子,看起來就是歡快得多……

    每次王笑陪着王玄燁玩,她就坐在一旁看着。

    兒子那蓮藕一般的小胳膊小腿、歡快的笑聲,王笑那英俊平和的面容、不經意間的趣話……她看着這些,感到像是一生的疲憊暫時得到休養。

    但也只能是歇養休養,她知道自己終不能長久擁有這一切,想與她分享的人太多了。

    這天王玄燁正坐在榻上玩積木,忽然問了一句:「額娘、爹爹……為什麼薩仁嬤嬤不來陪我了?」

    王笑轉過頭,看了布木布泰一眼。

    布木布泰道:「她去了很遠的地方。」

    她覺得自己回答得很好,但王笑卻抱着王玄燁到了院裏,指着院中的花木,說着花木的春榮秋謝,向孩子解釋着生老病死。

    三歲的王玄燁已能隱隱約約明白這些,但王笑平靜自然的語氣並未讓他感到恐懼,只是有些遺憾再也見不到薩仁嬤嬤……

    布木布泰手扶着門框、站在屋門處,看着這一幕。

    不管她認不認同王笑的方式,卻能感受到王笑待兒子的態度。

    但她眼神里才泛起些柔和目光,忽然又想到當年王笑就是在她最依賴他的時候決絕地逃開。

    而現在,雙方的地位互換了……

    王玄燁在院子裏又玩了好一會,王笑把他抱在榻上,他不太想睡,嘟囔道:「繡繡姐姐怎麼不來看我?」

    「繡繡姐姐是誰?」

    「她會給我講故事呢……」

    「那爹也給你講個故事吧……」

    等到孩子迷迷糊糊睡過去,王笑站起身來。

    「你不該和他說那些。」布木布泰道。

    「什麼?剛才那個小紅帽的故事?」

    「薩仁死了的事。」

    「哦。」王笑隨口道,「我以前在書上看的,有時候孩子並不是被『死亡』嚇到,是被大人的反應嚇着了,只要我們表現得平靜自然,而不是忌諱,他們不會覺得那是可怕的。」

    「呵。」

    王笑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想到自己剛重生之時,就是在這裏和纓兒說的那個『伐木累』的無聊老梗。

    他又道:「這孩子沒把薩仁和蘇茉兒當奴婢,你往後也少說這些吧,就算是讓他多些家人吧。」

    布木布泰懶得理他,淡淡道:「你今天倒是閒得很。」

    「不是閒,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換成是王笑身邊別的女孩子,這時候大多是十分關切,上前道一句「辛苦」然後噓寒問暖。

    但布木布泰不同,她也不是什么女孩子了,只是應道:「假惺惺。」

    「隨你怎麼想吧,我走了。」

    「你……」

    王笑走到門口,聽布木布泰還有話要說,回過頭「嗯?」了一聲。

    「你關不住我的。」

    「哦。」

    「我的蒙古名字是『天降貴人』,我的兒子同樣是貴人,他不會學你那套虛偽的東西,也不會是那些奴才的家人。終有一天,我會帶他回到科爾沁,讓他成為草原上的汗王。」

    「你想氣我?我沒想到你這麼幼稚。」

    「幼稚」這兩個字入耳,布木布泰有些生氣,板着臉又道:「你能從我手中逃走,我一樣可以做到。」

    「但我當時沒有像你這樣虛張聲勢。你說這些沒有用的,只能顯得你膽虛。」

    布木布泰側過頭,盯着王笑,目光有些凌厲、有些發肆。

    王玄燁已經睡着了,她不想再隱忍。

    她希望王笑發怒,而不只是平靜地對待自己,她討厭這種平靜。

    王笑坦然迎向布木布泰的目光。

    他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很多東西,埋怨、憤怒、反抗,以及越來越多的欲望……

    他忽然發現,她這幾天休養得不錯,不像上次那般憔悴。她是打扮過的,唇抹了口脂,紅的嬌艷欲滴……

    她很漂亮,透着一股婦人的風韻,還帶着危險的氣息、高高在上的氣焰……

    兩人對視着,布木布泰向王笑走去,嘴裏道:「膽虛的人是你,你怕我。」

    王笑隱隱有種衝動,想要一把按住她,狠狠教訓她。

    她的眼神讓他感到有怒火,以及別的某些情緒被撩撥起來……

    他仿佛能透過她的衣裳看到她豐腴有力又修長的腿,想起曾經那些日日夜夜裏她向自己求饒……

    布木布泰又往前走了一步。

    「懦夫,來見我們孤兒寡母還要披着軟甲、帶着匕首和火銃的懦夫,你的力氣連一個女人都不如吧。」

    王笑手指一動,想要一把將面前的女人拎起來。

    但他忽然瞥見了掛在牆上的弓,腦子裏猛地回想起有一箭射來,穿透了自己懷裏的蔡念真……

    他的眼神清明了一些,又淡淡「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地道:「我要是不上你的當,直接走出去,你會很生氣吧?」

    布木布泰一愣。

    「那……再見。」

    布木布泰張了張嘴,愣愣看着王笑就那樣轉身走了出去,驀然地感到一陣空落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想和王笑大吵一架、打一架、用力咬住他的皮肉,想和他激烈地衝撞……

    她唯獨不願他那樣不以為然地轉身走開,這讓她感到巨大的痛苦。

    她更恨的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再來。

    這不像當時在雍和苑,她想見他就能見他,他完全歸自己所有……

    那麼久都熬過來了,但到了現在,布木布泰反而覺得難以受忍這種痛苦,終於無力地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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