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這個抵擋了八旗鐵蹄兩次南征的防線,終於被博洛打了下來。
消息傳回京師,滿朝彈冠相慶。
乾清宮內,福臨把戰報看了好幾遍,轉頭向濟爾哈朗問道:「皇叔父認為,朕該如何封賞博洛?」
其實該定的封賞已經定好了,加封博洛為端重親王,賜金二百、銀萬五千、鞍馬一副……濟爾哈朗定好的,福臨要做的只是點頭。
現在說的封賞,則是福臨問濟爾哈朗要如何通過私人獎賞拉攏博洛。
「皇上只要把多爾袞的福晉許配給博洛就好。」
福臨年歲不大不小,對男女之事懂卻又不懂,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就能拉攏博洛,問道:「這樣妥當嗎?收繼之俗雖然是舊例,但現在入關了,畢竟不同了。」
「妥當。」濟爾哈朗道,「以後皇上清算多爾袞,也免得牽連這位朝鮮格格。」
福臨於是笑了一下,顯得十分高興。
他小時候崇拜多爾袞這個叔父,但在京城這些時日,多爾袞的囂張跋扈,早把叔侄之間的情份耗盡了。
現在把多爾袞的遺孀交給博洛收繼,福臨感到快意,既是報復的快意、也是手握天下權力可以掌控他們生死的快意。
「皇叔父認為我們該清算多爾袞?」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率大軍擅入關中,我大清也不會遭遇危機。」
福臨道:「是啊,幸好有皇叔父輔政,擔起大事,又力保岳樂、博洛。岳樂毫無私心,派親衛冒險行刺王笑,這才保全了社稷。功勞還在博洛之上,但朕暫時不好賞賜他,只好等大軍班師之後再議。」
見小皇帝如此懂事,濟爾哈朗甚感欣慰,道:「等平滅平楚,皇上也該親政了。」
福臨道:「那女人的意思是,要親政得先大婚,她讓朕先娶了孟古青。」
他今年十一歲,這個年紀在滿洲是很正常的婚姻年齡,多爾袞當年就是十一歲成親的。
「看來太后還是希望保住愛新覺羅和科爾沁的聯姻啊。」濟爾哈朗應道,語氣中帶着些譏嘲。
但他只想了片刻,還是又說道:「我也認為,皇上該娶了孟古青。」
「為什麼?」福臨不悅道:「不是皇叔父你說的嗎?以後朕可以不用再聽那女人的話。」
「皇上,科爾沁並非是太后一人的。」濟爾哈朗道:「就說我,家裏也有數十人與科爾沁聯姻。」
「那朕也不要娶孟古青!」
「皇上難道要因太后一人而怪罪整個科爾沁部嗎?國家大事不是非黑即白,絕不能因反對太后而全盤推翻她的主張。」
「朕不喜歡孟古青,她長得不美,脾氣也差。」
「誰也不敢逼皇上喜歡孟古青格格,我只請皇上答應立她為後,之後便可親政。」濟爾哈朗道,「這也是太后……最後的要求了。」
福臨一愣,反問道:「最後的要求?」
「是。」
濟爾哈朗瞥了一眼殿中侍立的幾個太監,道:「你們都下去。」
「喳……」
等殿中只剩下叔侄二人,濟爾哈朗才開口道:「有些事……皇上應該知道,最近太后也沒有刻意隱瞞下去,把孩子接進宮中,着實不妥。」
福臨臉色漸漸難看起來,眼神里透出狠戾之色。
濟爾哈朗又道:「那個從草原上撿回來的孩子,據說……是太后與王笑所生。」
福臨還是沒有回答,臉色更加陰沉,顯得有些可怕。
「現在,我們馬上要平滅北楚,朝廷上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局勢,太后大勢已去,我們也該除掉那個孩子了。」
「早該除掉了。」福臨道。
「我本來想早些替皇上分憂,替愛新覺羅家把這個恥辱抹掉,也試過幾個辦法,但太后很警惕,而且皇宮中有許多她的護衛。」
「皇叔父是要調侍衛去殺那孽種?朕同意了。」
濟爾哈朗道:「皇上放心,我們不會傷到太后。」
福臨點點頭,道:「不要傷到她,但那個孽種必須殺掉……」
王玄燁今年三歲,論虛歲已經四歲了,他滿語、漢語、蒙語都能說簡單的句子,口齒還十分流利。
他繼承了王笑的五官,卻像布木布泰一樣擁有棕色的眼眸,如星辰一般。
每聽他奶聲奶氣喚一聲「額娘」,布木布泰都覺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卻有人膽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試圖刺殺他。
那天王玄燁正坐在地上玩小鑼鼓,因天氣熱,他露着一段小藕般的胳膊。
一個嬤嬤看着窗外有風吹進來,說了一句「娘娘,把小阿哥袖子放下來吧,別着涼了」就往前走。
布木布泰正慵懶地倚在躺椅上,支着頭,看着那嬤嬤一步步走向王玄燁……直到她手從袖子間拉出一根細針,猛地就向坐在那的孩子紮下去……
「……」
布木布泰一瞬間只覺心要跳出來,她如母虎般撲上前去,嗓子裏都失去了聲音。
「咯噠」一聲響,守在旁邊的蘇茉兒迅速出手,一把掰斷了那嬤嬤的手。
「啊!」尖叫聲久久不停。
小鑼鼓掉在地上,王玄燁才回過頭看去,整個人已被布木布泰緊緊抱在懷裏。
「快把她拖出去!」布木布泰用身體擋着孩子,捂着他的耳朵,這才又冷冷補了一句。
「凌遲處死。」
她把所有的憤怒、兇狠化為這一句話,急匆匆抱着孩子往內室走去。
「額娘,疼……」
「好孩子,額娘弄疼你了是不是?摟摟耳朵。」
「不疼不疼,額娘不要哭……姑姑打人呢,不要打人好不好?」
「嗯,沒有打人,姑姑和她鬧着玩呢……」
一直到天色暗下來,哄着孩子入睡,布木布泰轉過頭,眼睛裏已滿是殺意。
「娘娘,問清楚了。」蘇茉兒進來,低聲道:「她被濟爾哈朗收買了……」
「本宮沒有去對付他,他竟然敢對付本宮。」
「還是早作安排吧?他們居然敢動手了……要不要讓奴婢先帶走小阿哥?」
「不……還沒到這一步。」布木布泰搖了搖頭,「沒到這一步。」
蘇茉兒急得跺了跺腳,苦勸道:「德州城都破了,王笑苦心經營的防線沒了,他死了,沒有後手了……去年我們歸附不成,反而漏了風聲,濟爾哈朗不會放過小阿哥的……」
「不,德州被攻破,恰恰說明這一切都是王笑的佈置。因為,德州防線已經沒有用了。他馬上就要擊敗大清了,德州防線沒用了,乾脆再用來吸引博洛的主力……」
蘇茉兒都要哭出來了,急忙道:「都這個時候了,娘娘你還這樣……不要再找藉口了好不好?他們真的會殺了小阿哥的!」
「別嚷。」布木布泰輕聲叱道:「別把孩子吵醒了。」
「長生天吶。」
蘇茉兒仰着頭,眼中已有淚水。
「娘娘,求你替小阿哥想想吧,你猜錯了,大清要贏了,皇上年紀漸漸大了,要親政了,越來越多的奴才投靠過去了,一定會對小阿哥下手的。再不送走他,只怕……只怕他們還要對娘娘你動手了……」
「不會的。很快,他們就會知道只有我才是對的。皇帝和奴才們都會明白,只有我能救他們……在這期間,孩子只有在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求你醒一醒吧……」
「閉嘴,你太失態了,給我滾出去好好反省。」
布木布泰走到搖籃邊,扶着搖籃蹲下來。
她坐在冰涼的地上,心裏原本很確定很確定的那個判斷,忽然模糊起來。
「孩子,你那個該死的生父,真的死了嗎?」
「那孩子是個妖孽,薩滿說他會給草原帶來災難,所以才被丟棄在荒野里。但太后娘娘撿了他,被他迷惑,這才導致了災禍不斷降臨大清……今天我們要除掉這個妖孽。」
噶布拉在一群侍衛面前來回踱步,緩緩說着。
這些話他自己都不信,也知道所有人都不信,有一部分人甚至知道真相……那孩子就是太后與王笑生的。
但沒關係,只要有一個說法就夠了。不管信不信,只要所有人開口都是這麼說就好了。
「除掉那個妖孽!」待衛們大喊一聲。
「皇上在看着我們。」噶布拉道,「動手吧。」
「喳……」
隨着這一聲大喝,侍衛們拔出刀,向慈寧宮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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