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幾悅重傷之後,這一批北楚錦衣衛的指揮權便暫時交在一名姓何的小旗手上。
余從容明白魏幾悅的意思……因小旗正是余從容妻子何氏的族弟,許多事便交在余從容手中謀劃。
這個魏臭腳,總算懂得把事情交給能人來辦了。
余從容如此想着,第一時間安排了清理蘇簡的計劃。
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對蘇簡的殺意從何而來,但不殺蘇簡,他斷難安心。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場清理行動,最後並未完全成功……
待聽得稟報,蘇簡領着少數教徒往北方逃走了,余從容沉吟了一會,起身去找到石夢農。
「是石公放走了蘇彥才?」
「是。」石夢農捻着鬍子,最後嘆息了一聲。
余從容有些遺憾,道:「石公感情用事了。」
「他本心不壞。」
余從容道:「這世上白蓮教徒有兩種,一種是被逼到絕路,想找希望的;另一種是愚弄無知百姓,為自己牟利的……蘇簡是哪一種?」
「他謀的是公義。」
「呵。」余從容譏笑一聲,淡淡道:「你們嫌我把私心擺在臉上,但你們自己卻總喜歡把私心擺在公義之下……」
幾天後,達爾罕茂明安部落的草原上。
一頂頂蒙古包錯落在小河邊。
昏迷中的蘇簡睜開眼,看到劉昌正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己。
「聖子,你醒了……」
「別的人呢?」
劉昌話語裏便帶了哭腔,道:「我們遇上響馬了,他們……他們都被殺了,就剩我帶着聖子逃出來……是這幾位大哥救了我們。」
蘇簡轉頭看去,見幾個牧民正站在一邊,為首的那個蒙古人還很年輕。
見蘇簡目光看來,年輕的蒙古人問道:「幸會,我叫伊德勒,孛兒只斤氏,是成吉思汗的後人。」
伊德勒說着,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之後閉上眼,念道:「安答。」
他的表情有些虔誠,臉上散發着柔和的光。
「在下蘇簡……孛兒只斤兄會說漢話?」
「是,我的老師是漢人,蒙古和漢人是一家。」
蘇簡有些吃驚,撐着力氣問道:「這些話……是你的老師告訴你的?」
「是,我的老師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繼承了他偉大的志向,要把和平散播在草原……」
伊德勒絮絮叨叨地說着。
一開始,蘇簡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但聽到後來,蘇簡卻越覺精神振奮。
他伸出手,去握住伊德勒的手。
「我……我可以幫你吸引更多的信徒……」
伊德勒很開心,低聲又念了一聲。
「安答……」
陽曲縣。
博洛有些失望。
他很希望和王笑堂堂正正打上一仗。
然而,清軍一旦有準備之後,楚軍就不再露面。
博洛知道王笑就在山裏盯着自己,可每次派兵進山圍剿,對方卻總能如兔子一般從視線里遠遠逃走。
這種貓捉老鼠般的遊戲耗費了博洛大量的時間,從忻州行軍到陽曲就足足花了十餘天。
他麾下的固山額真呼塔布提議不必理會王笑,全速行軍攻入山東。
呼塔布並不太願意再像這樣不停進山追擊楚軍了。
費昂枯的三千人有去無回,讓他感到不安。
每次進山都是十分辛苦,偏偏又徒勞無功。
博洛思來想去,最後搖頭道:「一旦我們行軍太快,戰線拖得太長,糧草、輜重必為王笑所劫……」
「那就不要糧草,搶山西的糧草就食如何?」
「便是當年先帝率我們入塞,也是隔幾年入塞一次。」博洛道:「山西又鬧了那麼久的災荒,未必能得到足夠的糧草供應大軍。王笑抄各大藩商,就是不想給我們就食的機會。這些不提,火炮、攻城器械怎麼辦?」
呼塔布拍了拍頭,道:「那乾脆就不帶火炮與攻城器械,我們直接山東搶他的糧,殺他的人。」
「沒有火炮與器械,如何攻城搶掠?」
「不攻大城,搶掠鄉間也可以。」呼塔佈道:「我聽說山東富庶,那些奴才家裏都有存糧。趁着現在他們糧食沒長出來,踩了他們的麥苗,看王笑還躲在山裏不出來……」
博洛心裏覺得這是小家子氣的做法。
不能攻堅,以山東官府的組織能力,堅壁清野,自己領大軍去走一遭,雖能給其造成破壞,總歸是小打小鬧。
堂堂端重郡王統領大軍南征,搶些鄉野蠢民,踩些禾穗青苗,算什麼?
或者說又能如何?北楚政通人和,已不是周纘在位之時,今年滅不了它,明年更難了。
擊殺王笑,畢全功於一役,其後踏平山東,這才是自己想要的大功業。
博洛不再理會呼塔布這個鼠目寸光之輩,思量之後,心生一計。
「你明日再去掃蕩山林,確保別再讓王笑打探到我們的動作……然後選一千勇士,藏在糧車上……我親領一萬先鋒,到棋子山設伏……」
又一次箆梳戰術之後,清軍似乎厭倦了與王笑追追逃逃的遊戲,開始加快行軍速度。
棋子山下,一隊隊馬車緩緩而行。
火炮載在板車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這隊輜重有兩千兵士看守,行到橫子山時已時近黃昏,眼看趕不上前方的大隊部分,統領便下令紮寨,在山腰上選了個易守難攻的位置。
博洛親自埋伏在棋子山上,拿着千里鏡四下望了一圈。
他確定自己這個一萬人隱藏的位置從別的地方觀察不到,也確定引誘王笑來打的這支輜重隊沒有太大的破綻。
奇怪的是,王笑本該在輜重隊下寨之前來的,到現在卻還不見人影。
再等等吧,也許王笑今夜就會來搶這批輜重。
遠遠地,另一座大山之間,凋敝的村落里有炊煙升起……
夜幕漸臨。
夜裏露水多,博洛感到身下的苔蘚里有水浸透到衣甲當中。
他打了一個哈欠,接着又打了一個哈欠。
這夜的月色很美,他有些想念李愛淑……
不知不覺,博洛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意識到王笑要來搶輜重了。
又夢到輜重被搶走了。
博洛驚醒過來,輕呼道:「王笑來了?」
「稟王爺,沒有……」
博洛睜眼望去,望眼欲穿。
東方漸白。
糧車裏的精銳勇士醒來,揉了揉眼,覺得人都趴麻了,預想中的殺喊聲卻還沒響起。
又過了許久,輜重隊磨磨蹭蹭地繼續上路。
博洛只覺自己都呆成瞭望夫石。
但王笑為何不來呢?他分明就隱藏在附近的山林里……
是知道自己的計劃了嗎?怎麼知道的?
忽然,前方有快馬奔來。
「報!埋伏在北留崗的兩千伏兵遭楚軍偷襲,傷亡慘重……」
「楚軍有多少人?!」
「看動靜恐有五千人……」
博洛不驚反喜。
他不怕有傷亡,只想要知道王笑的位置。
此時終於找到對方,他迅速調集伏兵,向北留崗趕去。
大軍急馳。
他們身後,遠處的大山里又有兩道炊煙升起……
呼塔布打了一個哈欠。
「還以為今天要和楚軍打一仗……」
他念叨了一句,感到有些失望。
端重郡王馬上要包圍王笑了,自己卻沾不到功勞……
還得把這一批輜重先護送到前面。
昨夜緊張了一夜,今天就有些困頓,呼塔布騎在馬上,照顧着後方車隊慢騰騰的速度,邊走邊打哈欠。
走了一個多時辰,忽聽有雷聲轟隆隆傳來。
「要下雨了?」
呼塔布抬起頭,只見晴空萬里無雲,並沒有要下雨的跡象。
正要收回目光,他又向旁邊一瞥,見到山上有巨石向這邊滾下來……
「快!前面塌方了……快向後退……」
只來得及喊這一句,呼塔布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有點蠢。
越來越多的石頭沿着山坡滾下來。
這哪是什麼塌方,顯然是楚軍攻來了。
但哪來的楚軍?不是在前面被圍住了嗎?
巨石轟地砸在車隊前頭的兵士頭上。
巨大的衝擊力之下,人與馬的血肉之軀都脆弱的可怕……
呼塔布瞪大了眼,驚呼起來。
「快!結陣!快……」
……
一輛輛糧車裏還藏着一千精銳。
然而,楚軍並沒有劫走這批輜重的打算。
呼塔布還在猶豫是否先把這支奇兵放出來,是否要留作奇兵,等楚軍逼近了再殺出來……
天空中有小小的黑色物件拋落下來。
低頭看去,那是如雞蛋形狀的物件,正冒着煙。
它周圍的清軍還在向着山頂張弓搭箭,轟然一聲巨響,殘肢飛濺,血如雨下……
一輛炮車還在調轉炮口,接着轟然炸開……
又有一枚拋落的黑色炸彈落在糧車下方。
「快出來!」
「轟!」
糧車被炸裂,掀裂開來,慘叫聲中,肢體散落。
……
呼塔布瞪大了眼望着前方。
他只有大半具軀體還斜斜地摔落在地上,意識正在一點點的消散。
他目視南方,知道博洛來不及趕回來救自己了……
視線中,只見山腰上楚軍終於衝下來了。
一杆大旗下,有一雙男女正站在那,指指點點的,仿佛是在遊山玩水。
但周遭的殺喊聲卻地獄。
也不知過了多久,殺喊聲漸歇。
「快,搶救我們的傷員……不必把建虜殺光,多留傷兵……」
呼塔布覺得這聲音都十分遙遠,一切都顯得遙遠。
一個面相可憎的女人站到了他面前。
「廖行良,裂成這樣的你還縫得起來嗎?」
「這……自然是縫不了的。」有個老者賠笑道。
「你的醫術就這樣了嗎?」
呼塔布看到女人抬起腳,往自己臉上踩下來。
他身子倒下去,大量的血噴涌而出。
劇痛傳來,他的視線里就只剩一片黑暗……
有那麼一瞬間,呼塔布覺得端重郡王也太傻了,不肯聽自己的建議……
「如果博洛拋下輜重奔襲山東怎麼辦?」
「沒關係。」王笑道:「我之所以只帶五千餘人來,不是因為我沒有更多人。而是因為太原盆地這片地方,我藏好的糧食只能養五千人。等博洛到了上黨盆地,對他而言才叫真正的考驗。」
他說着,目光看向唐芊芊,又道:「比起這個,我更關心你累不累,這幾天你都瘦了。」
唐芊芊眼神里閃過一些狡黠,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是更擔心到了上黨一帶,與秦小竺會合了,我與她怎麼相處。」
「好吧,有一點擔心。」
「也許你求一求我,我就與那丫頭相處得好好的。」
「我才不求你,你們最好打一架,讓我看看誰更能打。」王笑隨口道:「有兩個漂亮姑娘為我打仗,這是我平生的理想。」
兩人隨口說着這些,看到遠處又升起一道道炊煙。
「大部隊逃出來了。」
「必然的,打仗嘛,最簡單的秘訣還是『天時地勢人和』。」王笑隨口胡謅道:「這就和學武藝一樣,境界越高,越理解樸素的道理……」
「嘁。」
「不覺得我進步了嗎?」
「越來越狡猾了,以前明明很乖巧的……」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6s 3.933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