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第903章 大寨村(求月票求訂閱)

    天色蒙蒙亮。

    王笑從睜開眼,轉頭看去,纓兒與錢朵朵一個抱着自己胳膊,一個把頭埋在自己肩上,都睡得正香。

    他向左看去,錢朵朵睫毛微翹,眼角還帶着淚痕。

    她也不知哪學來的,昨夜與王笑澆花時竟是念了一句艷詞。

    「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錢朵朵素來嬌弱不堪,當時這一句詩恰把那份嬌柔與情意表達得淋漓盡致……之後明明不行了還緊緊抱着王笑,眼淚都流出來……

    王笑又向右看去,見纓兒臉蛋吹彈可破,睡覺時微微張着嘴,顯得更為可愛。

    她臉上的嬰兒肥漸漸褪去,如今愈發有些俏麗。

    她不像錢朵朵會念着詩詞,親近時卻是把心裏話都說出來。

    「纓兒給少爺生個女兒好不好?」

    王笑這輩子第一個陪在身邊的女子就是纓兒,私心裏其實疼愛她更多一點,只是對旁人不好說。此時眼看着她,眼裏有更多了些柔情。

    過了一會,纓兒似察覺到王笑在看自己,睫毛一動,醒了過來。

    「少爺……」

    兩人也不起來,躺着絮絮叨叨地說些閒話,大部分時候都是纓兒在說。

    「以前在府里做事,我起得最早呢,如今被少爺養得懶了,現在才起來……」

    「少爺是不是又要走了?這次要去多久啊?」

    王笑道:「過年前就回來,好不好?」

    「那麼久?可以帶纓兒去嗎?」

    「本來是想帶上纓兒的,但這次巡視山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突然去山西……」

    纓兒乖巧地應了一聲,又道:「我好喜歡睜開眼就看到少爺……」

    「那我以後多陪陪纓兒。」

    「其實少爺只要不總是出門,我就覺得很好啦,只要少爺在家裏,每天都能見到,也就夠了……」

    她說到這裏,王笑又湊過來親了親她。

    纓兒睜大了眼,羞答答問道:「少爺,我最近是不是變漂亮了?」

    「是啊。」

    「也更有趣了吧?我有感覺少爺更喜歡我呢……」

    王笑確實感到纓兒最近確實更有女人味了許多,彼此相處那麼久了,她近來卻每每還能讓他有種食髓知味的感覺。

    纓兒能感到王笑對自己的熱情,覺得很開心,又道:「善持和我說的哦,少爺雖然疼我,但我也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可人才行。」

    「顧橫波?」

    王笑微微一愣,覺得怎麼哪都有這女人。

    「纓兒你不要理她,別被她帶壞了。」

    「但是少爺明明是喜歡的啊。」

    「我一直就喜歡纓兒,和她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沒有關係。」

    「哪有,明明最近有更喜歡些……昨天我看到少爺是從前院跑着過來的……」

    「我只是想鍛煉一下身體。」王笑道:「總之你不要和她玩,她是在利用你。」

    「但是她對我很好啊,其實我覺得她像姐姐,但她卻說我才是姐姐,她什麼都想着我呢。」

    王笑道:「纓兒我和你說,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的……」

    「那芊芊姐最漂亮,她也會騙人嗎?」

    「那倒不是。」

    王笑想了想,雖然覺得這麼說未免有些臉皮厚,還是道:「顧橫波是想利用你來接近我……」

    「對哦,少爺你要不要納她作侍妾?聽說別的王府都有很多侍妾,多的有上百個呢,我們王府只有四個人,少爺會不會丟臉啊?」

    王笑一愣,反問道:「你被她蠱惑到這個地步了?」

    纓兒想了想,道:「她和我說了很多,我聽的時候覺得好有道理,但現在也不記得她是怎麼說的。不過少爺啊,其實我也不笨呢,我也是有想法的,嗯……善持姐又聰明,又有忠心,要是她能跟在少爺身邊,也能幫少爺做很多事啊。而且她是南曲第一,一個人也能比上很多個女人了吧?少爺納了她也能少納很多女人吧?」

    王笑輕輕彈了一下纓兒的腦門。

    「笨死了,還說自己不笨,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纓兒嘟囔道:「那我一個丫環也不用很聰明嘛。」

    「嗯……纓兒在丫環里也是比較笨的。」

    纓兒聞言只是嬌憨地笑了一下,因為在被窩裏說話而歡喜。

    「那少爺這次出門要不要帶上她?她能打理很多文書呢?」

    「不要,我這次一個女人都不會帶的,馬車我都不帶,來無影去無蹤,誰都休想打探到我的行跡……」

    「為什麼啊?」

    「比如你是一個壞官,聽說靖安王出巡了,又不知道他在哪,你說他怕不怕……」

    「少爺有什麼可怕的……」

    山東平陰縣,大寨山。

    大寨山險峻陡峭,因狼溪河的一條支流發源於山腳下的狼泉,故又名「狼山」。相傳古時洪水泛濫一片汪洋,唯獨此山露在上面,所以也稱其為「浮山」,可見其高。

    狼泉邊有兩個村子,一個叫丁泉村、一個叫大寨村。

    這日,大寨村的村民晁黑腚扛着鋤頭從田間回家,鋤頭上還拎着一隻野兔。

    晁黑腚走着走着,忽見一個男子正在田梗間丈量着什麼。

    「咦,劉大人,你怎麼來啦?!」

    蹲在那的男子站起身,擺了擺手,笑道:「我只是個小吏,當不得什麼大人,莫要這般叫了。」

    他名叫劉文,還很年輕,不過二十餘歲,看起來卻很黝黑老成。

    「好咧,劉大人。」晃黑腚樂呵呵地點頭應道。

    他放下鋤頭,過去幫劉文一起丈量田地,嘴裏問道:「俺們大寨村里縣裏的路可難走,劉大人過來可不容易吧?」

    「是啊,天沒亮就起身,日頭都快落了才到。」

    「那今天到俺家裏住吧?俺今天打了一隻野兔,一塊吃了。」

    劉文連連擺手,道:「我不能吃你的東西……」

    「一隻野兔有啥打緊的,要不是劉大人,俺哪有現在這日子,早餓死哩……」

    兩人推拒了一番,晁黑腚很是熱情,拉着劉文不放,劉文於是與晁黑腚約好了,若是不收是錢,是不敢上他家去吃的。

    劉文想的是,晁黑腚也是這大寨村難得的聰明又口齒伶俐之人,正好有許多事問問他。

    到了晁黑腚家中,晁黑腚樂呵呵地讓婆娘把野兔拿去燒了,他家的孩子又圍着劉文笑咯咯的說了好一會話。

    周圍的鄰居聽說劉大人又來了,紛紛上門,捧着雞蛋果子地送過來。

    劉文一一婉拒了,和晁黑腚在桌邊坐下來閒聊。

    「這次來你們村,還是要了解一下稅賦的事。」劉文開口問道:「你家裏有三十畝地吧?」

    只這一句話,晁黑腚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

    「要說以前,那日子是真沒法過啊,俺阿爺在的時候,家裏就五畝地,又租了范員外的十五畝。地租是四六分,阿爺四分、范員外六分。一年忙下來種四十石糧食,交給范員外家十八石,阿爺得二十二石,然後田稅要先交三石……」

    劉文聽到這裏,給晁黑腚普及了一下,道:「開國時太祖定下田稅,三十稅一,但士紳不用交田稅,每縣有多少土地就得交多少田稅,此為定數。楚朝兩百多年下來,士紳田地越來越多,縣裏把本該由士紳交的田稅分攤到你們身上,故而你們要交的田稅也超過了十稅一了。記住,以後田稅也只有三十稅一,不會多收你的……」

    「好咧,以前可不止十稅一哩,三石的糧稅,還得再加上淋尖和火耗,得交四石。」晁黑腚道:「我們大寨村離縣裏太遠了,都是范員外代征,范員外是個大善人,但范管家那腿腳可了得,每次淋尖踢斛,那一腳下去,俺和阿爺的心肝都疼得厲害……

    交完田稅,剩十八石糧,一家人緊一緊,勉強還能吃一年,但可還沒完啊,可還有傭稅。不交傭稅,俺和阿爺就得去徭役,一人又得交一石糧食……」

    劉文道:「若朝廷真要派徭役,是不會因為你們交了傭稅就免除徭役的。」

    「怪不得哩,俺就說,明明阿爺交了傭稅,咋還是被帶去服徭役?那年俺阿娘一人在家裏累了一身病,沒兩年就去了啊……」

    晁黑腚說着到這裏,眼眶發了紅。

    這時候他婆娘韓蛐兒端着兔肉進來,她生得五大三粗,看起來比劉文還壯實不少。

    「哭啥?劉大人來了,你陪大人好好說幾句話,咋還抹了眼淚……」

    「你這婆娘懂啥,現在日子好過了啊,可惜阿爺阿嬤沒熬住啊。」

    晁黑腚說着揮了揮手,把韓蛐兒趕開,咧了咧嘴,又向劉文道:「劉大人快吃,趁熱。」

    劉文點點頭,卻也只夾了兩口。

    他知晁黑腚的婆娘孩子是怎麼勸也不會上桌的,自己少幾句口,晚間他們才敢多吃幾口剩菜。


    「大人你多吃些,俺婆娘手藝差,但這兔肉可新鮮……」

    「接着說你們以前還有哪些稅?」

    「傭稅之外,就是這丁口稅。那時候俺家交六石丁稅。」

    劉文手中的筷子停了一停,問道:「六石?」

    他轉頭看了看這破屋,又問道:「你家哪有六口人?」

    「那時俺阿爺阿嬤還在,俺還有個二兒子,才兩歲就沒了,但這丁稅還得交不是嗎?後來阿爺阿嬤也沒了,但縣裏一直沒把他們的名字劃掉,俺一家三口,得交六口人的丁稅哩……」

    縱使是過往的事,劉文聽得也是大怒。

    丁稅也叫人頭稅,從東漢起就有了,以前都是向成年丁口收繳,楚朝則是三歲以上的小兒就得交丁稅,後來又成了三月大的嬰兒也得交。

    這年頭,孩童夭折率極高,生了就要繳稅,死了卻不給抹掉……

    劉文想到這裏,手中的筷子抖了抖,兔肉掉回了碗裏。

    他又問道:「如此算來,你家裏一年只剩下十石糧,可夠活?」

    晁黑腚道:「真有十石糧,一家人混着樹皮吃還可能活下去哩。劉大人忘啦,還有糧稅、調稅、遼餉、剿餉、練餉……」

    劉文很久沒有說話。

    直到晁黑腚又道:「這還是風調雨順的年景啊,遇到災年,也只能借債了……俺家人能活下來,是運氣頂頂好滴。」

    劉文:「……」

    他放下筷子,嘆道:「那樣的年景,活不下去啊。」

    「咋活得下去哩?俺阿爺把最後一塊疙瘩餅給了娃,活活餓死了啊。」

    晁黑腚說到這裏,又把桌上的兔肉往劉文前面推了推,道:「要不是劉大人前年給俺家分了田,俺都想好哩,俺也得帶着婆娘去造反。」

    劉文聽了這大逆不道的話反而笑了笑。

    「說說如今吧,日子如何了?」

    晁黑腚抹了抹眼,一拍大腿,道:「嘿,俺有三十畝地種着,三年都不用交田稅,又不要給地租。劉大人你說哩?要不俺說劉大人是俺的恩人哩!」

    他說着浮出笑來,又道:「不瞞大人,俺種自家的田更賣力些,又修了水渠,去年得了六十多石糧。俺婆娘又種了些番薯,在養了些雞仔,在那邊犄角旮旯的地方種了點菜,日子可好過哩,可惜俺阿爺沒熬到現在……」

    劉文微微笑了笑,神情有些滿足,又問道:「除掉田稅,你去年稅了多少別的稅?」

    晁黑腚也有些得意,又是說到高興處,也沒仔細想,開口就道:「俺足足給了十四石糧哩。」

    劉文眉頭一皺,問道:「怎要十四石?」

    「俺家六石的丁稅,三石的傭稅,一石的調稅,還有二石是給村里修渠的……對了,俺還去修了三個月的渠……」

    「修渠的工錢呢?」

    「工錢?俺給自個村里修渠,哪要工錢?等今年地里不忙了,俺們還得再修兩條渠哩……」

    劉文又問道:「十四石糧食?那是還收你火耗了?淋尖了沒有?還有,你家只有三口人,去年只該交三石丁稅,一石調稅。又從哪多出了十石?」

    晁黑腚是個精乖的,意識到了什麼,開始吱唔起來。

    「劉大人你辛辛苦苦來一着……看俺們日子好過起來就是了……十四石不多滴,俺去年種了六十多石糧哩……」

    「一家人一年剩四十多石糧,也就剛好夠吃飽而已,算多好過?我問你,今年呢?」

    「今年……也是要十四石。」

    「明年呢?」

    「明年要加上四石田稅,十八石。」

    「四石田稅?」劉文道:「你家三十畝地,該是二石田稅。剛才都和你說了,三十稅一,怎麼還沒明白?還有,今年丁稅免除了、徭役也免除了,以後做工是有工錢的……這些你都知道嗎?」

    「俺……」

    劉文皺了皺眉,道:「大寨村里縣裏太遠,糧食是由范家統一收的,這些多出來的稅賦是他收走的?」

    「劉大人,范員外前年分出來那麼多田,每年還得派人幫忙運糧,俺覺得……收些火耗也沒關係……范員外人還是很好的……俺有這個收成就足夠哩……」

    劉文搖了搖頭,道:「這樣下去,你家裏還是沒有餘糧,遇到荒年怎麼辦?你不替自己想,也不替娃兒想?這事你早該來找我說。」

    「劉大人你就別生氣了……俺真覺得已經很好了……」

    又說了好一會,晁黑腚好不容易才勸着劉文不再生氣。

    劉文則是問了些細節,臉露沉思……

    說完這些事,又說起些別的閒話。

    「劉大人,俺聽說,你是考那個什麼學當上官的?」

    劉文道:「我是吏員,不是官,現在只要通過公務考試就能當吏員……」

    「劉大人見過靖安王嗎?」

    「那倒沒有。」劉文話到這裏,眼中有些發光,道:「不過今年六月,我會到濟南進修一段時日,到時也許能見到靖安王。」

    「真好哇。」晁黑腚又推了推桌上的兔肉,有些猶豫地問道:「俺聽說,縣裏多開了兩個學堂……俺家娃兒……那個……俺家娃兒也能送去讀書嗎?」

    劉文笑了笑,指着晁黑腚道:「我就說這大寨村屬你最聰明。」

    「咋樣?能成嗎?」

    「我問你,你家的地以後給誰種?」

    晁黑腚道:「俺都想過啦,俺婆娘家裏有三個弟弟,一人只分了十畝地,最小的那個以後可以種俺家的地,俺再把娃兒送去讀書……劉大人你看這成不?」

    「行,只要地有人種,這事我替你辦……」

    晁黑腚大喜。

    說完這些,劉文起身離開。

    晁黑腚送了他再回來,卻見桌上的兔肉都還剩在那裏,旁卻還留着一串銅錢。

    他撓了撓頭,心想劉大人今夜應該是宿在范員外家,明天可得把這銅板給他送過去。

    次日,晁黑腚一大早就到范家去找劉文,卻聽說劉文一早就離開大寨村了,要到丁泉村去。

    晁黑腚捧着那串錢,想了想,決定去丁泉村跑一趟……

    走了一個多時辰,他路過一個山崖,忽見一個藥農提着小鋤頭慌慌張張跑過來……

    「快……快看那邊……那個山崖下有……有具屍體……」

    「屍體?」

    晁黑腚連忙隨着那藥農往山崖下跑去,到了地頭一看,他整個人都驚愣在那。

    「劉……劉大人……」

    「嗒」的一聲響,手裏的銅錢掉在地上……

    縣裏又派了官差來過,確定了劉文是不慎跌落山崖。

    幾個村的村民們大哭了一場,在大寨山上立了一個小小的祠堂。

    之後,大寨村的日子還是平平靜靜地過。

    這裏離縣城太遠,新的吏員還沒派過來,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安靜詳和。

    村民們都說着劉文的事,每每唏噓哭啼。

    但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一個小吏沒了,其實也並沒有太影響什麼……

    唯有晁黑腚在田地忙活的時候,看着新綠的麥苗,不時陷入沉思之中。

    這天回來,他丟下鋤頭,對他婆娘道:「俺要到縣裏去一趟。」

    韓蛐兒愣道:「你要去幹嘛?」

    「劉大人是被人殺的……」

    韓蛐兒嚇了一跳,驚道:「你瘋啦!差爺都說了他是摔死的,你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俺咋就不懂哩?劉大人身上那麼大一個窟窿眼,差爺們咋就能說他是摔死的哩?」

    「那是被山上的石頭刺到哩,你是不是魔怔了……」

    晁黑腚沒答應,低着頭走了出去。

    走了半日,他走到一個岔路口,往北是往平陰縣,往東也不知道是能到哪。

    晁黑腚撓了撓頭,感到有些迷茫。

    「縣太爺能聽俺一個泥腿子的嗎?」

    再一轉頭,卻見東面有個俊得不像話的年輕人正蹲在田邊和一個老農在聊天,旁還有站着幾個大漢。

    晁黑腚看到這場景就想到了劉文,眼睛一酸,不自覺邁開腿就湊過去。

    「老丈去年交了幾石糧啊?」

    「俺交了十六石哩……」

    才來得及聽那年輕人與老農間的兩句對話,晁黑腚還沒走到他們跟前,就被兩個大漢攔住。

    年輕人聽到動靜,轉過頭看了晁黑腚一眼,露出十分溫和的笑容……

    但不知為何,晁黑腚忽然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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