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靖安王,李家的百年老參確實是丟了,卑職從李家出來之後,又去了秦府一趟。秦將軍一開始還是不肯說他昨夜去了哪裏,最後才說他是到李家盜參去了。但卑職發現一個疑點……」
莫乾詳細匯報了一會,又道:「那泥土還是濕的,可能是在卑職到白雪樓之前沒多久,有人偷偷進去過。」
王笑道:「你怎麼看?」
莫乾道:「兩種可能,一是秦將軍昨夜偷走了那株老參,今日只是碰巧有人又去過白雪樓。第二種可能是,秦將軍昨夜並沒有去盜參,而是今早才派人去盜了那株老參。」
王笑隨口道:「玄策之前去李家討要過老參,老參一丟別人都會懷疑他,如果是他昨夜偷了,一開始也沒必要瞞着。」
「靖安王的意思是,老參是今早才被偷的,秦將軍有更隱密……」
話說到這裏,莫乾停了停,斟酌了片刻,又道:「人真是秦將軍殺的不成?」
「應該不是,許是他有些私事不願說吧,老參的事你去問問羊倌,唔,不妨詐他一詐……」
「是,卑職明白了。」
「其它的有什麼線索?」
莫乾道:「一聽說白家別院起了火、死了人,卑職就要親自去查。但因白家姚家圍了秦將軍府,只好先趕過去調停,這邊還未着手調查……卑職辦事不利,請靖安王治罪。」
「請罪不必了,說你的看法。」
「白家、姚家大張旗鼓指證秦將軍,必是為了吸引視線,隱瞞白儉正、姚伯誠做過什麼。」
「那你就繼續去查昨夜他們都做了什麼,包括秦玄策。」
「是。」莫乾正要告退,忽問道:「對了,那株百年老參李家想要討回去,此事……」
「就說已經吃掉了,你問他要多少銀子,去找我爹支領,以秦玄策的名義賠給他。」
「是……」
莫乾走後,王笑想了想,招過一名親衛問道:「秦玄策可有來求見?」
「稟國公,沒有。」
王笑也不以為意,他確實沒太在意這件事,每天要處理的多得是比這重要的事。
「調了歷年的稅賦卷宗給我……」
白老虎一路招搖過市,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普通人聽說這是王家養的老虎,不敢上前。
但不知道消息怎麼就傳開了,有不少官員、勛貴,以及王家的親朋聽說了這事,紛紛趕過來看個稀奇。
王思思不是小氣人,也不禁止他們看老虎,但她每每都要鄭重其事地交代上幾句。
「小白已經大了,會咬人的,你們不要站得太近了,就站在台子上看哦。不要給它丟東西吃,今天已經餵了好多肉了……」
如是這般不厭其煩地交代了好幾個人之後,王思思一抬頭,見一個漂亮女官站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
「姐姐知道了嗎?就只能站在台子上看哦。」
「不要叫姐姐,我叫宋蘭兒,你叫我蘭姨好不好?」
王思思轉頭看了身旁的桑落一眼,發現桑落正盯着這位宋蘭兒看着,好像有些發呆。
她拉了拉桑落的手。
落姨,這個姐姐要我叫她蘭姨……
桑落這才反應過來,行了個萬福,道:「見過宋大人。」
這時王珠從那邊回過頭,大步走了過來,道:「桑落,你去給思兒多拿件衣服披上。」
「是。」
王思思轉過頭看頭桑落的背影,疑惑地鼓了鼓腮幫子,仿佛不太高興。
宋蘭兒於是趁着這個時候嗔怪地瞪了王珠一眼。
她嘴裏卻是客客氣氣道:「聽同僚說要來看老虎,下官心裏好奇,也隨着過來看一眼。」
「宋大人請便……」
「爹爹抱。」王思思馬上拉着王珠的手撒嬌道。
王珠卻是應道:「爹去那邊招待幾個客人,思兒你陪宋大人呆一會好不好?」
王思思看了看王珠,又看了看宋蘭兒,乖乖應了一句。
「好吧。」
王珠飛快與宋蘭兒對了一眼,把女兒留下,轉身走到一邊。
他偶爾還向這邊瞥上一眼,眼裏露出少見的煩惱神情。
接着,不遠處的台亭上響起一個大咧咧的聲音。
「這隻老虎是白大哥轉世啊,老子要是過去,它肯定是不會咬的……」
「你這是羊入虎口啊……」
王珠目光看去,見是羊倌正與兩個武官在那裏說笑。
更遠處,夏向維帶着新婚妻子坐在亭台上說着什麼。
三人對視一眼,王珠穿過一片假山,在小竹林旁站了一會。
很快,夏向維與羊倌路過,三個人仿佛不經意間聚到一起,隨口交談起來……
「事情是湊巧?」
夏向維沉吟道:「應該是湊巧,我們行事那麼隱秘,連錦衣衛都沒發現,白義章更不可能發現才是。」
王珠淡淡道:「太巧了,怕是有麻煩。」
「娘的,兩個小王八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們碰頭的時候死,還和玄策起過口角,這不是故意冤枉玄策嗎。」
「羊倌,你和秦將軍交代清楚了?」
「放心吧,我把李家的老參偷給他,讓他就說昨夜是去偷東西了,洗清了他的嫌疑,誰還管他昨夜去了哪。」
「怕是老師還是會猜到啊。」
「我讓玄策說昨夜他是私會女人去了,但他不肯,說不能氣到他娘子,你說這事弄的……」
「幸好老師想要改革稅制,把幾位老臣都調走了,憑白義章、姚文華之輩,應該不至於發現我們的事。」
羊倌低聲道:「不怕這兩個老傢伙,只怕被靖安王發現了,生我們的氣。」
「就算老師生氣,這是早晚必行之事,該早做準備了。」
王珠道:「三弟若發現了,我來擔着就是,你們不必牽扯進來。」
「我不是擔心自己的前程。」羊倌道:「玄策說的不錯,這事我們不做,難道要靖安王以後親手做不成?我只是怕靖安王知道了心裏不快活……」
「這幾日小心些,不要太篤定地說人不是玄策殺的,免得讓人起疑……」
三人匆匆說了一會,各自散開……
羊倌不知從哪拿了幾條肉出來,拋到院裏餵老虎,惹得王思思十分生氣。
「你不要餵小白啊,它今天已經吃很多了……」
羊倌轉頭一看,咧嘴苦笑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一溜煙跑掉。
王珠則是過了一會才出來,走到王思思身邊。
「思兒你和宋大人……」
「哼。」
小丫頭片子撅了撅嘴,也不理他,拉着桑落就走,幾步之後,卻又轉身走回來。
雖然生王珠的氣,她還是要在這裏盯着,不許別人到小白附近呢……
那邊羊倌出了虎園,在小巷子裏放慢腳步,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正要上馬,忽聽有人向自己喊道:「羊將軍慢走。」
羊倌轉頭一看,見是莫乾,心裏莫名一悸……
「何事?」
莫乾走到近處,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眼神卻帶着審視,先是飛快掃了羊倌的表情一眼,接着低下頭,注目在他鞋底,嘴裏不緊不慢地說起來。
「靖安王讓卑職問羊將軍一句……今天一大早趕去偷人參,是想替秦玄策瞞着什麼?」
羊倌臉色一變,不自覺想向後退一步,強撐着又穩住身形。
「玄策他……他昨夜私會了個女人,哈哈,我想替他遮掩一二。」
「是嗎?卑職敢問羊將軍,這點小事,秦將軍為何瞞着不說?耽誤錦衣衛查案。」
「這……」
莫乾還待再問,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轉頭一看,卻是夏向維。
「莫千戶,借一步說話可好?」夏向維微微笑着,抬手作了個「請」的動作。
莫乾眯了眯眼,若有所覺。
錦衣衛雖不受軍機處直轄,但對方官位高,又是靖安王的學生,他還是行了一禮,隨夏向維向一旁走去。
兩人走到僻靜處,夏向維略作沉吟,問道:「我、羊將軍、秦將軍,對靖安王的忠心,莫千戶可相信?」
「夏大人,這似乎與案子無關。」
「這比案子重要得多……」
劉偀站在巷中,眼神中透出些疑惑來。
相公正與自己攜手同游,忽然跑開與別人說話,連招呼都不打一聲,讓她感到有些奇怪。
他往日裏一向是從容自若的,這是出了何事?
劉偀開始回想起一些事來……
昨日他去了張家酒宴,一直到寅時一刻才回了家,但聽說酒宴在子時就散了場……
今日又忽然跑來這虎園,正巧遇到羊將軍被錦衣衛詢問……
劉偀想着這些,忽偏了偏頭。
她又等了一會,見夏向維還不回來。
她想了想,獨自回到馬車上,吩咐道:「先回去,走快些……」
回到家中,劉偀快步進到夏向維的書房。
因夫妻二人一個在軍機處、一個在知事院,劉偀知道避嫌,從沒進過這裏,今日還是第一次進來。
她轉頭四下看了一眼,只見桌案上擺着一張地圖。
北直隸、山西、陝西、山東之間的線路被畫得密密麻麻。
地圖邊放着一本《宋史》。
劉偀隨手一翻,看到『七年春,北漢結契丹入寇,命出師御之』這句話上被夏向維劃了一筆。
北漢?後周?
她轉頭又看向地圖,只見河南汝州一帶被夏向維提筆畫了一個圈。
劉偀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她兩隻手有些糾結地搓在一起,眉頭深深皺着,小心翼翼把書房的物品歸回原位,退了出去……
靖安王府。
王笑從案牘中抬起頭,微有些詫異道:「顧橫波、李香君殺的?」
「是。」淳寧道:「她們也是命苦,因生得美貌,一輩子遭人覬覦。若真如她們所言,白儉正、姚伯誠死不足惜。」
「白義章就沒警告過她們不要亂說?」
淳寧會心笑道:「有,暗中派人給她們送了一首詩。」
「詩?」
「別酒離歌送馬蹄,說着冰壺物已非。無復朱樓萬幕垂,事如昨夢本來空。」
王笑道:「別說、無事?」
淳寧點點頭,道:「是,白義章許是想着,她們殺了高門公子,再聽到這句話,必定不敢聲張,沒想到她們還是說了。」
「顧橫波可是哭哭啼啼說哪怕是死也不敢欺瞞你?」
「夫君這次卻猜錯了。」淳寧道:「她們是我的人,有人敢動她們,我還不能替她們作主不成?」
王笑拉過淳寧的手,問道:「眉兒饒過她們了?」
「依我的意思,略施薄懲,比如罰了些俸祿……夫君意下如何?另一方面,或可藉此事敲打一下白家與姚家,方便稅制改革推進?」
「不用太費神,只要案子一日不結,白義章、姚文華心裏必定慌張,絕不敢再冒頭阻撓此事。」
王笑說着,又道:「事情就到這裏,白儉正、姚伯誠算是白死了;白家姚家既然留了把柄,那就帶頭繳稅好了。」
淳寧又問道:「顧橫波、李香君呢?」
王笑道:「就算是正當防衛,既往不咎便是,眉兒你叮囑她們不要把事情說出去……」
這件小事談完,王笑又派人去召莫乾來見。
他本意是讓莫乾不必再追查殺白儉正、姚伯誠的殺手,把證據交上來就好。
但莫乾一進堂就道:「稟靖安王,李家改口了,說是他家本就沒有什麼百年老參……」
王笑手中的筆停了下來,露出一個頗為玩味的笑容。
「沒有百年老參?白義章派人去過李府?」
「是,白義章一聽說消息,偷偷派了一個人到李府。之後李家馬上改了口,白家姚家又咬定人是秦將軍殺的。」
王笑一聽就明白過來。
白義章這不是坑李家嗎?
不用想都知道白義章肯定是說『靖安王是想借這個案子打壓士紳,改革稅制,我們要聯合起來反抗』。
如此一來,李家本來沒事,也被牽連進來。
但等到最後,白義章必定是第一個妥協繳稅的。
作為回報,自己就可以把白儉正的案子放下,放過白家。
出了事情,先是混水摸魚,把別人都拖下水,再一轉手把他們都賣掉……白義章這次幹得不錯,跟自己很有默契。
同樣是無恥,錢承運是狡猾,白義章是奸猾……
至於那老山參,現在都不用花銀子買了,也好……
王笑想到這裏,微覺好笑,道:「有沒有山參,你去問過羊倌了嗎?」
「是。」莫乾道:「羊將軍說,那老山參確是他偷的,昨夜他與秦將軍一塊喝酒,席間請了幾名歌姬,秦將軍就……他怕家裏夫人知曉,故爾不敢說……」
「怎麼可能。」王笑淡淡道:「我素知秦玄策為人,看起來輕佻,待妻子卻是忠貞得很……就算事情真是如此,他定會早就來和我說了。」
莫乾低着頭,喃喃道:「這……卑職一時沒想到這一層……」
王笑臉色忽然沉下來,皺了皺眉,道:「所以羊倌那麼說,你就信了?」
「卑職不敢質問羊將軍。」
「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
「卑職認為羊將軍說的是真的,秦將軍昨夜可能是有些……私事。白家姚家故意攀污秦將軍,其心可誅,或是白儉正、姚伯誠的死因還有蹊蹺,應徹查。」
王笑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揮退莫乾,王笑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
「去召小柴禾……不,召白義章來見我……」
~
翌日,白義章指認秦玄策殺了白儉正、姚伯姚之事,絲毫沒有停歇的跡像,而且有越鬧越大之勢。
濟南城許多人都聽說了,秦將軍說不出自己在案發時去了哪裏,只好謊稱是去李家偷山參給妻子治病,但李家根本就沒有山參……
王笑卻已不再理會這件事,大半天都在看稅賦卷宗,接着又去找傅青主詢問了對楚朝稅制的不解之處……
末了,傅青主道:「改革總有利弊,設想得再好,關鍵還是在於執行。」
「大方向總是這樣的,為的都是更簡化、更公平的收稅模式,比如把徭役、人口稅折成銀兩攤入田賦,越簡化,越不容易給官吏上下其手的機會……總之我們向着這個大方向,過程中有問題在一個個解決……」
王笑說着,站起身來,道:「今日便先到這裏吧,具體的我們再想想,爭取在開戰之前把這件事理順。」
「臣自當盡力。」
傅青主說着,送了王笑幾步,忽問道:「聽說玄策殺了白家和姚家的人?」
「傅先生竟也知道了?」
傅青主撫須道:「臣認為如果真是玄策殺的,他必會告訴靖安王。」
王笑似舒了一口氣,道:「不必理會這些小意外,以國事為重。天色不早了,傅先生也早點歇吧……」
他一路策馬回了靖安王府,快到府門前卻見一個左明靜身邊的女官正站提着燈籠在那張望,迎到他的馬前。
「見過靖安王。」
王笑對她很客氣,問道:「你是在等我?何事?」
「左校書命下官帶封信給靖安王……」
王笑接過那信箋,拆開一看,寫的是「戌時二刻,漱玉園後廂相侯。」
明靜邀自己見面?
王笑先是一喜,接着感到有些疑惑,又看了一眼,那一筆簪花小楷確是左明靜親筆,旁人輕易仿不出來。
他向那女官問道:「左校書可還有說什麼?」
「只叫下官送信來。」
「知道了,你下衙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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