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城。
震天的廝殺聲中,忽然響起一陣歡呼。
「報!德州城東大營攻下來了!」
五軍營右都督趙開成聞言只是點點頭,並不覺得高興。
五軍營攻打德州,好不容易才越過了城外的戰壕,結果攻打城東的大營又花了幾天時間不說,還損兵折將。
「下令先進駐大營,明日再攻城。」
「但總兵大人的命令是繼續攻城。」
「還攻?」
趙開成皺了皺眉,策馬趕去見五軍營總兵曹浚。
曹浚是鄭元化的心腹,早在鄭元化在京城整頓五軍營時他便是鄭黨中堅,如今在南京亦是手握重權。
「總戎,將士們越壕溝、攻城東大營,已是疲倦,並非輕易能攻下,何苦如此賣力攻城?」
曹浚聞言點了點頭,指了指德州城,道:「你說的本將知道,德州城防禦工事完善,比濟南還要難打。但沒辦法……」
他隨手便將一封信報遞在趙開成手裏。
「有消息傳來,王笑叛軍偷襲了江北四鎮,又斷了大軍糧草,再不攻下德州,勝負之勢易換啊。」
趙開成一愣,他在京城與王笑打過一次交道。當時並不覺得對方有這樣的能耐。沒想到時過境遷,如今竟到了這個地步。
「但我們五軍營的實力若是折損太多……」
「眼下不是顧忌這些的時候。」曹浚道:「之所以讓五軍營來打德州,便是因為江北四鎮各懷心思,沒二公子坐鎮指揮不行。這些人擁兵自重,首輔大人心裏有數,這次北伐之前,他便與本將說過,接下來有心整合兵馬,便依着王笑在德州的佈置,設立天下兵馬大元帥,而不再用文官督師。」
趙開成一拍大腿便道:「就是說啊,這些文官督師有幾個是會打仗的,就說那楊嘉,蠢材一個……」
曹浚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立了戰功,本將在首輔面前保舉你為五軍營總兵,與江北四鎮總兵一樣封賞伯爵。」
「那總戎你?」趙開成話到一半忽然明白過來,暗罵自己不懂得聽重點。
曹浚又道:「江北四鎮那些蠹蟲沒那麼快攻下濟南,本將要儘快拿下德州,再拿下這次北伐的首功,明白嗎?」
「末將明白!」
趙開成一抱拳,策馬沖向戰場。
「全力攻城!」
五軍營如潮水般便向德州城涌去。
衝到半路? 前面的士卒們忽然倒地痛叫起來。
「啊!是鐵蒺藜!有鐵蒺藜……」
這一戰對於五軍營而言,空前的慘烈? 短短兩日內傷亡便遠高於江北四鎮的傷亡。
德州城的防禦工事顯然不是濟南能比的? 各種層出不窮的伎倆不停地消磨着攻城士兵的壓力。
趙開成對此大為不忿。一年多以前五軍營也在京城,他對神樞營高成益也有了解? 知道此人能力平平,還到處收受賄賂。
趙開成本就很是瞧不上高成益? 但現在? 高成益這樣的庸才居然也能任一軍總兵? 還讓自己吃了這麼多虧……簡直快被他氣死了!
「德州城這些工事是王笑與秦山海留下的,我不是在高成益這蠢才手裏吃的虧。」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好在德州兵力被抽調到濟南之後僅剩兩萬兵馬,趙開成主攻東城,下令全軍猛攻? 消耗了許多士卒性命? 終於在第三天捉住高成益的破綻、攻破了東城門。
然而士卒進城之後,卻是回報裏面還有好幾道內城門,乃是十二連城舊址。
趙開成對待德州工事很是謹慎,嚴令兵馬緩緩進入? 小心戒備,不必急着攻打內城? 以免中了埋伏。
大軍才入城,忽聽北面廝殺聲大作。
「報!敵軍主將高成益出城逃了……」
趙開成連忙登上戰台,目光望去,只見城北一陣煙塵滾滾。一杆高字大旗領着三千人,不停向北而去。
——這狗東西……
趙開成轉念一想,高成益雖是庸材,卻是周衍麾下三軍總兵之一,位高權重。他便有心殺其立功,於是領麾下騎兵便追過去。
「隨本將追!」
一路策馬狂奔,趙開成馬快,領了麾下五千騎兵,繞到高成益那三千士卒前方,從東面斜斜插過去。
「高成益,受死吧!」
雙方兵馬戰在一處,趙開成目光看去,果然見到高成益在陷在陣中。
趙開成冷笑一聲,執起弓便一箭射去!
「嗖」的一聲箭響,正中高成益側肩。
趙開成大喜,執刀親自向高成益殺去,戰了十個回合,他看準備機會,一刀斬下,高成益一顆人頭落在地下……
「高成益已死!」
五軍營一陣歡呼。
「哈哈哈……」
餘下德州守軍見主帥身死,慌慌張張又向北逃去。
趙開成心中得意,提着高成益的人頭帶兵掩殺……
~~
德州城北,大馮莊外一片樹林中。
兩匹探馬衝進樹林。
「報!南楚軍大勝,斬殺了北楚軍主將高成益,德州城要被攻破了……」
「瓜皮!」
一名披甲大將站起身,指着一人大罵道:「你們這一群大瓜皮,這都打不過,乾脆全去死吧!」
被罵的那年輕人卻是秦玄明,他也不生氣,道:「就是打不過,我才向你們求援啊。」
「額憑什麼幫你們?」
秦玄明也不應他,倚在樹幹上哭道:「高總兵,你死得好慘啊……」
「瓜皮!」那大將又罵一句,在秦玄明身上踹了一腳,道:「滾!額不會出兵的。」
有親兵上前低聲道:「佟將軍,孟軍師走之前說了,哪邊要被打垮了就幫哪邊一把……」
「你個批叨,額要你說嗎?!」
「但但……他們來了,提着高成益的人頭向這邊衝過來了啊。」
那姓佟的將軍罵咧咧地踱了幾步,又沖秦玄明道:「說好的啊,糧草、冬衣,可他娘的不能少了。」
「少不了你的。」秦玄明正哭得起勁,聞言咧開嘴便笑起來。
「瓜皮……兄弟們,上馬,干他丫子的!」
~~
德州城外大營。
曹浚皺了皺眉,發現東面內城的攻勢並不如想像中順利。
「趙開成人呢?!」
「報總戎,右都督領兵追殺高成益去了。」
曹浚點了點頭。
他知道德州沒有更多的兵馬了,也不必擔心趙開成能中什麼埋伏。等拿了高成益的人頭,打擊城內守軍士氣也好。
接着,突見南面城門大開,一萬餘名德州守軍大喊着從城內殺出來。
「他們要突圍?」
曹浚迅速作出了判斷。
此時德州東城已然攻破,主帥高成益也已經逃了,德州守軍顯然是打算突圍逃跑。
曹浚要的是德州城和漕倉,並不願與對方拼殺,下令道:「放開西面,讓他們過去,再行掩殺。」
這是圍三闕一之策,下過軍令,他眼見東面攻勢到了最要緊的關頭卻遲遲不見趙開成回來,只好又調一營兵馬去支援。
等曹浚再回過頭,臉色就是一變。
「攔住他們!」
只見南面這一萬餘德州兵馬並非是要出城逃竄,卻是向五軍營中軍殺過來。
曹浚大怒,他並非是敵不過對方,而是沒想到對方有這樣的決策。
五軍營兵馬攻打德州,除了西面擺了一萬人,其餘三面都有兩萬兵力。德州守軍要是不想逃,據城而守顯然是更好的選擇,這樣不管不顧地衝上來,以一萬人戰兩萬人,一會北面東面西面攻入城中,他們只能是死路一條。
若曹浚是個大傻子,此刻大概會覺得自己贏定了。但他不認為對方會跑來尋死,馬上便意識到會有後手。
……
「殺!」
雙方兵士轟然撞在一起。
德州兵馬並未因為高成益的離開而士氣大跌,反而更加戰意昂揚。曹浚目光梭巡,只見戰場上敵方一員大將策馬執刀威風凜凜,一路手起刀落向自己而來。
「林紹元?」
曹浚明白,只能是遼東大將林紹元才能控制住沒了高成益的賁銳軍。
「他居然沒有和王笑走……快,傳令讓東面兵馬來援!」
「轟!」
遠處一聲炮響,戰鼓陡然大作。
曹浚回頭看去,只見一股騎兵驅趕着五軍營潰兵向這邊衝過來。
「報!曹總戎,北面和東面的大軍被殺潰了……他們殺了趙都督……」
「趙開誠已死!」大喝聲划過戰場,大嗓音很是土氣。
曹浚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喃喃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德州不可能還有別的兵馬……」
「是反賊!是反賊……」
五軍營士卒大喊奔逃而來。
「反賊?」曹浚只覺胸腔內氣海翻騰,恨不能暈倒過去。
「背信棄義的狗東西!」
戰場上,五軍營潰軍轟然撞進中軍大陣。
「哈哈哈,全他娘是一群瓜皮……」
~~
「全是一群蠢貨!」
鄭昭業將手中的戰報撕成粉碎甩在地上,大罵道:「世上為什麼這麼多蠢貨?!」
「二……二公子……」
那報信的士卒還未說話,領子已被鄭昭業拎住。
「封鎖消息,傳令下去,全力攻城。濟南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報!南面發現叛軍騎兵,因是叛將秦山海的人馬,正在泰城附近,準備向西繞過泰山……」
鄭昭業憤怒一擲,恨聲道:「秦山海來了?有多少人?」
「七千左右。」
「果然,這雜碎。」
楊嘉臉色一變,道:「我們糧草不濟,再被秦山海襲擊,這濟南就越來越不好打了……」
「楊督師想怎麼樣?!無功而返不成?」
「子義啊,如今退兵,那也是因為江北四鎮那些兵油子沒有戰心,想來首輔大人也能理解,怪不到我們頭上……」
鄭昭業「呵」了一聲,氣極反笑,指着楊嘉道:「督師大人,你是統領大軍的主帥啊。事到臨頭,你想的就是會不會被怪罪?」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楊嘉道:「如今局勢不利,萬一再把大軍葬送在這裏,往後我們怎麼給殿下和首輔大人交待啊?」
「葬送?呵,來了七千人,就要葬送我們十七萬大軍?虧你想的出來!」
孔有榮「哎喲」了一聲,捏着蘭花指便去拍鄭昭業的肩,嘴裏道:「二公子不要生氣,楊督師這也是慎重起見,而且這來的是關寧鐵騎,是邊軍精銳,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鄭昭業憎惡地皺了皺眉,懶得理這死太監。
楊嘉又道:「子義啊,聽我一句勸,江北四鎮軍心已亂、糧道又被毀了、德州也打不下來……再打下去、萬一有了變故,可怎生是好?」
鄭昭業有心罵一句「蠢材」,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你們信我,濟南已到了極限,守不了幾天。王笑是在虛張聲勢罷了,他兵馬就那麼一點,要是真有實力他早打來了,何必在後面使這些小伎倆,他就是要逼退我們。」
鄭昭業說着,難得有些語重心長,又道:「雙方的兵力擺在這裏,他又不是神仙,再多的陰謀詭計也改變不了戰局。戰到現在,除了五軍營被反賊偷襲折損了六千兵馬,我們還有什麼大的傷亡嗎?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萬不可被他迷惑。」
楊嘉嘆息道:「不是老夫不信子義,實是江北四鎮那些武夫不肯盡力啊。」
鄭昭業大恨。
他低着頭思索了良久,最後恨恨咬了咬牙,道:「請楊督師把諸將召來,我有軍令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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