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王笑被拴回裏屋,便又睡了一個回籠覺。
睡不過兩個時辰,他卻又被布木布泰推醒。
「怎麼?叫我起來吃午飯?」
「你猜對了。」布木布泰道:「多爾袞把正白旗和鑲白旗的旗纛調換了。」
王笑沉吟起來。
「兩白旗仍然歸多爾袞與多鐸各自統領,但互換了旗籍。接着,他將正白旗與兩黃旗劃為『上三旗』,又奪了多鐸十個牛錄……」
「濟爾哈朗和代善同意了?」
「多爾袞勒死岳託和阿達禮,這是他和我們要的補償。代善出賣了自己的兒孫,威望太跌,不敢出面。濟爾哈朗獨木難支。」
「好一手反制。」王笑想了想,道:「多鐸什麼反應?」
「多爾袞過繼了他的兒子,將他安撫住了。」
王笑想了想,沉吟道:「還有一個人是關鍵。原先的正白旗,是多鐸和阿濟格一起統領……」
「阿濟格昨夜死了。」
「死了?」
「他斷了雙腿,被你在遼陽城一淹,渾身肉都爛了,全靠一口氣掙到現在。」
「嘖嘖。這人要不死也是可怕。」
「可怕?」布木布泰悠悠道:「阿濟格咽氣前,當着他的幾個兒子一直在喊你王笑的名字,據說『王笑』二字在英王府迴蕩了一晚上,怨氣衝天。」
「死了死了,我理他。」王笑緩緩道:「先說眼前吧。正白旗地位一漲,鑲藍旗差了一截,濟爾哈朗再也壓不住多爾袞了。」
「你怎麼看?」
「范文程怎麼說?」
「你先說。」
王笑道:「兩種可能,一是,多爾袞打算暫時安心當攝政王,此舉是為了讓自己的旗人享有和兩黃旗一樣的地位。安撫住他們,局勢就穩下來,皇位之爭也就暫時告一段落。只是他權柄日隆,對你和福臨也並非好事;二是,他賊心不死,想要讓其它旗看到跟着他的好處。接下來便要對福臨動手了。」
「本宮該如何應對?」
「豪格最近在做什麼?」
「他還能做什麼?每天借酒澆愁,早晚要被多爾袞收拾掉。」
「豪格不能死,讓濟爾爾哈朗去接觸他,唯有兩藍旗聯合,局勢才能再歸平衡……」
布木布泰點點頭,道:「范文程亦是如此說。」
意思是你得比范文程出更多主意。
王笑想了想,又問道:「蔡家禎歸降後,投靠了多爾袞?」
「不錯。」
「拉攏他。」
布木布泰略一思索,便道:「多爾袞打算與蔡家聯姻,因皇太極的喪事耽誤了,如今又遇到阿濟格的喪事。那,本宮不妨先搶一手棋……將濟爾哈朗五女賜婚給蔡家禎獨子,將蔡家禎的女兒許給豪格,如何?」
「太后娘娘妙計。」王笑道:「蔡家禎不是笨人,看得明白。」
得了這個主意,布木布泰便稍稍鬆了一口氣。
王笑又道:「你擅長平衡局勢,但自己手上沒有兵權也不行。科爾沁兵力如何?科爾沁十旗你能調動?」
「不是科爾沁十旗,是哲里木盟。」布木布泰道:「哲里木盟四部十旗。四部之中,以科爾沁部為首,科爾沁部佔六旗。」
「六旗你能調動多少?」
「我家中只有科爾沁左翼中旗,由我兄長吳克善統領。其餘人明面上支持我可以,真要打起來,卻不是我一人能調動的,科爾沁部落當中,與代善、濟爾哈朗的聯姻才是最多的……」
王笑聽罷,心中頗有些感慨。
不得不說,清朝對蒙古關係的處理,比楚朝好太多太多。
宋代積弱的慘痛教訓擺在那,導致楚朝開國後對邊患極是防備。但防備的同時,楚朝也對被自己驅逐的蒙古也極是傲慢,廟堂之上絕大多數人根本不願意去了解蒙古是什麼樣的。死守邊防、不開邊貿,這種情況下,許多蒙民牧民確實是……窮到一口鍋都沒有。
三百年間,楚朝萬裏邊關,大部分時候防的也不是韃靼數十萬大軍入侵。而是無數少則幾人,多則數百人的小部落,時不時跑來搶你一下。這種被動防禦,非常非常不划算。也非常容易拖垮楚朝的國力。畢竟,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反觀清朝,從努爾哈赤時期起,愛新覺羅家就在不停與蒙古聯姻。時至今日,更是劃定蒙古各旗分而治之、再用貿易和聯姻,死死將滿蒙綁在一起。
此時布木布泰一說,王笑才更感到愛新覺羅家手段的厲害。
滿蒙聯姻,不是只有一人一戶,而是所有王公貝勒貝子都與蒙古聯姻,這其中關係錯綜複雜、盤根錯節,誰也休想迅速整合力量,所有事只能慢慢權衡、商量。
皇太極用了半輩子也不能將所有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多爾袞要想走這條路也絕非一朝一夕。
同理,布木布泰也極難迅速整合力量對付多爾袞。
王笑聽完布木布泰解釋了科爾沁的情況,便嘆息了一聲,道:「你可以給吳克善封個親王,他若是能掌握整個哲里木盟……」
「掌握不了,吳克善是個庸才。」布木布泰道。
王笑微微一愣,側頭看了布木布泰一眼。
布木布泰忽然換了臉色,悠悠嘆道:「我父親早死,兄弟們也是靠不住的。如今孤兒寡母困在清宮裏,哪有什麼力量?還不得全靠自己?」
語氣聽起來很可憐的樣子。
「你不必跟我來這一套。」王笑不置可否,又道:「你下個月帶皇帝去科爾沁秋圍,必須藉機整合哲里木盟四部十旗。」
布木布泰見他不吃這招,便笑道:「本宮打算帶你一起去,衣服也給你備好了。」
「哦?」
「對了,聽說你昨夜告訴蘇茉兒,五天內便要逃走?」
「是啊,看來她告訴你了。」王笑轉頭看了蘇茉兒一眼。
布木布泰道:「你不必試着離間蘇茉兒,本宮與她之間的關係,你離間不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沒有這個可能。」
王笑道:「從福陵到盛京,到遼陽,再到氣死皇太極,知道為何我能一直成功嗎?」
「為何?」
「因為我做事向來不止一個計劃。我並非是什麼算無遺策,只是一個計劃失敗了,還有別的計劃可用……做的準備多而已。」
這個方法,王笑是從唐芊芊那裏學的。
此時他閉上眼,便想到的便是唐芊芊屋裏那一箱箱的冊子……
布木布泰正盯着王笑的眼睛打量,見他閉上眼,便道:「你是想要詐本宮。什麼五天內逃脫?其實是想趁着下個月秋圍之機逃跑,然否?」
王笑隨口道:「那你就別帶我去秋圍好了。」
「本宮捨不得不帶你去。」
布木布泰在他臉上一捏,方才站起身離開雍和苑,一副萬事俱在掌握的模樣……
在聽了王笑與范文程的商議之後,她對眼下的局面已然頗為洞悉,便也沒有來時那麼緊張。
她想了想,又吩咐蘇茉兒道:「王笑擅長揣度人心,不要再讓人靠近這院子,以免再被他蠱惑。」
「是。」蘇茉兒領了吩咐,又問道:「他說五日內要逃脫之事……」
「無非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製造機會。」
布木布泰想了想,又問道:「我每日喝的藥是誰去採買的?」
「都是心腹宮人。」
「換一批。」
「是。」
「把人也銬緊了。」
「是。」
布木布泰這才放下心來,又吩咐道:「傳旨,讓蔡家的家眷進宮……」
五天的第一天便這樣平平靜靜地過去。
布木布泰這天並未去教福臨讀書,而是見了蔡家幾個女眷,在宮內賜了一場酒宴,下懿旨旨將蔡念真賜婚給豪格為側福晉,又將濟爾哈朗的五女賜婚給他為嫡福晉。
蔡悟真若無官爵,自然也配不上濟爾哈朗家的格格,因此她又借皇帝的名義封了蔡悟真一個固山額真的世職。這是明謀,多爾袞也不好阻攔,以免手下人離心。
忙完這一切,布木布泰再回到雍和苑已是夜裏。
王笑依然被好好地銬在那裏,半點紕漏也沒出。
或許是因為布木布泰顯示出的意趣將他降服不少,又或許是因為他的一些伎倆被她識破,這一夜他卻是格外懂事,也……格外賣力。
一夜淋漓盡致,連蘇茉兒也覺得滿臉通紅,到天光微亮時,布木布泰差點沒起得來身,轉頭看去,王笑也已累極,正沉沉昏睡。
布木布泰心中自嘲了幾句,端起藥碗正要喝,忽然有個心腹宮人急匆匆跑進來。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皇上不見了!」
「什麼?」
「也不知是何時不見的……伺侯皇上的奴才一掀被褥,才發現裏面沒人……找了一圈,實在是找不到……」
「當」的一聲響,藥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藥湯四濺。
布木布泰站起身,臉上已是一片煞白。
「還不快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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