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喊聲音極大,劃破天際。
無數人都呆了一下。
接着,原本肅靜的送葬隊伍中有嗡嗡細語聲響起,也不知多少人在交頭接耳。
「鄭親王?不會吧……」
多爾袞盯着秦玄策,腦中一瞬間划過無數個念頭。
他並不覺得秦玄策是在配合自己,也不需要秦玄策這麼懂事。
多爾袞根本就沒想過要逼秦玄策招供,因為這件事從楚人嘴中喊出來意義並不大,濟爾哈朗大可抵賴是楚人在陷害他。而多爾袞手中的證據才是最有說服力的……
場面隱隱地有些騷動起來,所有人都緊緊盯着主墓,不自覺得向前踮腳移去。
王笑拉了拉頭上的白氈帽,低下頭,撥開兩個婢女,開起移動起來。
他讓秦玄策這樣喊一聲,自然也不是為了配合多爾袞給濟爾哈朗定罪,恰恰相反,他是在提醒濟爾哈朗——多爾袞要對你動手了。
目的是,讓多爾袞和濟爾哈朗打起來。
濟爾哈朗很快便反應過來,大喝道:「楚寇狡詐,死到臨頭,還敢離間我大清臣……」
一句話未說完,一支利箭從八旗兵勇陣中倏然射出,直直射向秦玄策。
電光火石之間,多爾袞一刀劈下。
「叮」的一聲,那箭矢被格開。
多爾袞揚刀一指,大喝道:「濟爾哈朗,你想殺人滅口?!」
有了變故,他便在這一瞬間改變主意,決定先殺濟爾哈朗。
秦玄策極是配合,繼續大喊道:「濟爾哈朗聯絡我們,說他阿瑪舒爾哈齊死在努爾哈齊手上,他大哥阿敏死在皇太極手上,他要替父兄報仇。」
濟爾哈朗大怒:「你胡說!我與陛下自小一起長大……」
秦玄策根本就不與他辯駁,嘴裏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一股腦地喊出來。
「皇太極能被我們氣死,就是濟爾哈朗在他藥里弄了手腳……」
「濟爾哈朗和布木布泰有私情,他們為了苟合,蓄謀弄死皇太極……」
「濟爾哈朗要在今天殺掉代善和多爾袞,擁立福臨,自己做攝政王……」
濟爾哈朗蒙此不白之冤,整張臉登時漲成豬肝色。
「你放屁……」
~~
布木布泰正領着一群宗室命婦跪在遠處哭靈,聞言抬起頭來,眼中泛起一些思量。
她感受到身後無數道打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皇后哲哲都轉頭看了她一眼。
布木布泰卻也不作解釋,而是站起身,向隊伍旁邊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對蘇茉兒吩咐起來。
「將福臨帶到我身邊,再調一批侍衛給我……」
「告訴代善,不管發什麼什麼變故,讓他只派人守備昭陵,不許任何人離開……」
~~
王笑停下腳步,他稍稍抬眼向遠處望去,只見一排排八旗兵勇已開始戒備外圍。
他不敢再移動,回過身,好整以暇地轉身望向多爾袞在的方向。
那邊多爾袞已讓人將那三本書和密信拿上來,遞在代善手中。
代善還在翻看,多爾袞又已喝道:「濟爾哈朗!你勾結楚寇的證據在此,做何解釋?!」
濟爾哈朗怒道:「多爾袞,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
破風之聲突然響起,多爾袞已一刀向濟爾哈朗劈下。
濟爾哈朗早有防備,慌忙閃身避開。
「動手!」
兩白旗士卒不由分說便提刀而上,向濟爾哈朗撲上去。
「動手!」
那邊儀仗隊、扛夫之中竟有許多人從紙紮當中抽出刀來,向兩白旗迎了上去,又有鑲藍旗兵勇衝上前死死護住濟爾哈朗。
鮮血在皇太極棺槨前潑開,場面登時大亂……
「殺啊……」
「除掉濟爾哈朗這個叛國奸賊!」
「多爾袞狼子野心,要殺鄭親王自立!」
驚變突起,廝殺陡然爆發開來。
多爾袞神色一變,目光凝重起來。
——「濟爾哈朗居然有準備?!」
同一時間,秦玄策與王笑心中也只有這一個念頭。
——濟爾哈朗居然有準備?自己還擔心他被多爾袞一刀砍了……
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既然雙方已經打起來了,秦玄策便只須考慮逃跑。
混亂中,秦玄策只覺捆在身上的繩子一松。
他轉頭看去,秦山河已穿過自己身旁,向濟爾哈朗那邊走去,嘴裏還喊道:「殺啊!」
接着,秦玄策身後有刀劈下來,有人大喊道:「別走了楚寇!」
「噗」的一聲響,幾個秦山河的心腹擁上來,執刀砍殺過去……
「轟隆隆……」
爆炸聲突如其來。
「轟!」
!!
土石飛濺,數不清有多少人撲倒在地。
只見皇太極的主墓中白光一閃,主墓瞬間坍塌下去。
「啊!」
驚呼聲之中,整個送葬隊伍亂作一團。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四下奔走。局面在一瞬間失去了控制……
「敵襲!」
「不要慌!都不要慌!」
「都住手!」
「是濟爾哈朗做的!」
「是多爾袞乾的……」
代善離得最近,被氣浪掀翻在地,好不容易才支起身站起來,看着四下互相廝殺的士卒,知道自己已經彈壓不住局面。
「都住手!都住手……」
多爾袞與濟爾哈朗兩方人的廝殺並未因為爆炸而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
代善甚至看到兩紅旗竟已有人衝上去幫助兩白旗,兩黃旗竟也有人衝上去幫助鑲藍旗……
「都住手!」
「昭陵的修復是濟爾哈朗在主理,這是他一手安排的,殺這個叛賊……」
「全是多爾袞在陷害鄭親王!大夥殺了多爾袞平定亂局……」
混亂中,這樣鼓動叛亂的話語不停地響起。
雙方都不再聽代善的,只有越來越慘烈的廝殺。
「都住手啊!」
正當代善感到絕望之時,忽然有人逆着人群穿過來,低聲在他耳邊稟報了一句……
~~
皇太極的梓宮附近已經是一片血污,也沒有人有功夫顧着他的喪事,雙方兵士都像瘋了一樣廝殺在一起。
他們並不關心到底是多爾袞陷害濟爾哈朗、還是濟爾哈朗勾結楚寇。他們只知道,這是一場皇位之爭。
這要打贏了這一仗,他們效忠的人便可以登上帝位,這是從龍之功。
爆炸、血泊、驚呼、皇位……一切都在調動着他們的殺意,他們紅着眼,手中的刀毫不留情。
多爾袞與濟爾哈朗都知道自己中計了。
但他們停不下來,誰敢先停手,便可能被對方藉機幹掉。他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殺掉對方,平息動亂,然後迅速回京確立皇位,穩定局面……
「啊!」
八旗兵勇在廝殺。文官、室室、命婦、民夫、奴役們卻在驚恐地逃竄。
無數人瘋了一般向外圍跑去,推搡、踩踏……
一片混亂中,烏雲珠也在跑着。
她想跑到遠處那個碑亭,那是王笑讓她去的地方。
「烏雲珠很聽話的。」她心裏這般想着,讓自己不那麼害怕,努力邁開腳擠過人群。
接着,她被人推倒在地上。
腰上被人踩了一腳,烏雲珠不由疼得哭出來。
慌忙跑動的人群卻沒有人理她,又是一隻腳踏下來。
烏雲珠爬不起來,她閉着眼大哭,臉上的淚水不停落下。
下一刻,有人將她一把抱起來。
烏雲珠睜開眼,便見到王笑。
「先生……你怎麼還沒走?」
「不着急。你疼不疼?」
「有一點疼。」烏雲珠表情垮下來,很是自責道:「我跑得太慢了。」
「不會啊……」
王笑穿過人群,將烏雲珠放下來,道:「去吧,再見了。」
烏雲珠回過頭看了一眼,卻見一身白氈布衣的王笑已消失在全是同樣衣服的人潮當中。
烏雲珠吸了吸鼻子,飛塊地縮到碑亭後面。
碑亭那邊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恨不得馬上逃離陵園。碑亭這邊,小女孩獨自縮在那裏,只覺得眼睛酸酸的。
她拿手揉了揉眼睛,閉上眼,用她稚氣的聲音輕聲唱起歌來。
她知道不會再有人聽得懂自己在唱什麼,因為先生只教過自己。
「letitgo,letitgo,''tholditbay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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