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從劉一口額間流出來。
他握着刀,幾次想下令沖營,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讓我去找夏先生,此事我們必會給秦家滿意的交待。」
劉一口連『老子』都不說了,目光盯着秦玄彪,滿是真誠。
秦玄彪道:「我們會找到夏向維問個清楚,請劉將軍下令讓兵士放下刀和火銃。」
「夏先生死了怎麼辦?」
「只要他不是兇手,秦某保證他不死。」
「你保證個屁,你根本就不信他是清白的!」
「我是不信!」秦玄彪道:「證據確鑿。我現在只想知道,劉將軍知不知情?這是不是懷遠侯的意思?」
「放屁!必是有人陷害他。」
秦玄炳喊道:「五哥,別跟他廢話,先拿下再說……」
忽然,一聲慘叫響起。
劉一口轉頭看去,只見遠處一行人正在向這邊奔來,身後是一撥一撥的追兵……
伊德勒背着夏向維、提着董濟和,腳步飛快地跑着。
此時一群護衛死傷頗多,僅餘下寥寥六個護着兩個讀書人奔向劉一口的大營。伊德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扛着兩人跑到現在。
忽然,箭雨再次激射而來,身後的六個護衛接連慘叫。
「嗖……」
頃刻之後,又是一陣箭雨。
伊德勒耳朵一動,一把擲出董濟和,迅速轉過身放下夏向維。
「夏先生快走……」
「伊德勒!」
隨着夏向維一聲悲呼,伊德勒身子晃了晃,緩緩往下倒去……
董濟和一把拉住夏向維,向劉一口奔去。
這種關頭,你還管這蒙古人。
夏向維回頭深深望着地上的伊德勒,眼眶發紅。
我費了多大勁才把這個成吉思汗的子孫調教出來,現在也不知他死了沒有?
「不要打!不要打!」
董濟和嘶聲力竭大吼起來。
「都不要動手!」
遠遠的,又是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策馬而來的追兵再次張開弓……
「救人!殺過去!」劉一口早已大喝道。
「砰!」
火銃聲猛然響起。
追兵陣列中爆起一團團血花,一片人仰馬翻!
劉一口手中長刀劈下,秦玄彪連忙持刀一擋。
「當!」
一聲重響。
劉一口迅速調轉馬頭,徑直縱馬躍過柵杆,向夏向維與董濟和奔去……
「關內兵馬反了!動手!」秦玄炳大喝一聲,提刀便向劉一口追去。
在他身後,錦州守軍長槍如林,大吼着向護衛騎撲去。
「殺啊……」
所有人各自的動作幾乎是在白駒過隙的一瞬間完成。
雙方劍拔弩張的氣勢猛然崩開,一場大戰一觸既發……
不遠處的高樓上,秦守仁死死盯着這一切,只覺呼吸都已停住。
他分不清自己是希望他們動手還是不希望,只恨不能親自撲過去殺掉夏向維與董濟和。
冷汗不停流淌下來……
下一刻,忽聽董濟和大吼道:「都別動手!」
「都別動手!玄恭是秦守仁殺的!」
「……是秦守仁殺的!」
「咣!」
秦守仁腦中像是被炸開了一般,當場愣在那裏……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三代先輩拼死留下的英名,自己一生付出的一切,都完了……
良久,有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這點小事你都辦不成?孩子,你沒有退路了啊……」
「秦玄恭是秦守仁殺的……」
董濟和本不想將這件事公知於眾。從秦成業、秦山海到秦玄堅……董濟和不管是看誰的面子,他都願意讓秦家私下處置秦守仁。
他只想先消彌守軍與護衛騎的爭端,避免這場內部衝突。
但,在這樣一觸及發的爆亂面前,董濟和沒有辦法了。
這一瞬間,他只能將這個真相喊出來,才能震攝住所有人……
近乎失控的場面停滯下來。
無數雙眼睛猛然盯向夏向維與董濟和身的追兵。
追兵們茫然無措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們是奉命行事。」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寂靜中摻雜着竊竊私語聲。
有人喃喃道:「不可能!他是大將軍的孫子,是玄堅將軍的兒子……」
「不可能的……」
「董先生騙人的,他被老將軍下了獄……」
秦玄彪轉過頭,愣愣看着董濟和。
他不相信。
比起兇手是秦守仁,他寧願相信兇手是夏向維。
但董濟和哪怕被秦成業下了牢,他在秦家諸子弟心中也是亦父亦師的存在……
「董先生,我是你看着長大的,你不要騙我。」秦玄彪喃喃道。
「我不信!」秦玄炳吼道:「祖父是要把家業交在守仁身上的。」
「老夫有證據。」董濟和長嘆一聲,緩緩說道。
秦玄彪愣了一下,忽然發覺有涼意從背後襲來……
小樓之上。
「老夫也沒想到,你會把事情辦砸成這個樣子,如今連蔡家也牽連進來了,還如何收場?!」
蔡通禹接着又道:「除非你今天把這些人都殺絕了。要不然,乾脆便投了滿清。滿清之勢,別人不知道,你戍守遼邊多年還能不明白?老夫早想投了,這些年若不是你曾祖父執意攔着,安知老夫如今沒在那邊得個爵位?這些不提了,我老了,不在乎這些,臨走只希望念真能有個託付……沒想到卻被你小子牽連進來!」
「我……」
「你是秦家長房嫡孫,又是錦州守將。如今投降,往後必能混個王侯。但老夫看你是個迂腐的,必定不敢……呵,不然我將念真許配於你又何妨?反正滿人也在不乎輩份……」
秦守仁如遭電擊,身子猛然一顫!
蔡通禹目光如擊,見他竟還是不應,不由搖了搖頭。
「還不明白嗎?你祖父、你父親為楚朝做了這些,換得過什麼?再看看秦山河如今是何等風光?所謂忠君報國,正是騙你這樣的傻子的。算了,老夫也看不上你這木魚腦袋,你自生自滅吧!」
蔡通禹說罷,轉身就走。
他嘴角微微帶着笑意。
他知道,這種時侯,秦守仁萬般離不開自己。
自己一走,對於秦守仁而言,便像是抽走溺水者最後一塊救命的木板。
果然,
「蔡家祖父,你別走……」
「怎麼?決定好了?」
「容我……再想一想……」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蔡通禹譏道:「大丈夫行事須雷厲風行。自古能成事者,那個不是心狠手辣之輩?!你若還要想,此事便罷……」
「好。」秦守仁大喝一聲。
他只覺一陣虛脫。
「好。」蔡通禹一拍掌。
下一刻,大地一震!
「轟!」
火炮聲猛然響起。
秦守仁沖至窗邊一看,只見護衛營石木翻飛,一片人仰馬翻……
「你……你設計好的?!」
「不錯,但如今我們已是一根繩上螞蚱!你沒有退路了。」
蔡通禹眼中俱是冷意,又道:「下令吧,秦大將軍……」
「轟!」
一顆炮彈在護衛營中炸開。
場面再次混亂起來。
劉一口好不容易才勒住驚馬,看向秦玄彪喝道:「誰下的令?!秦守仁還是你們?!」
「不可能的……」秦玄彪喃喃道:「他不可能的這麼做的……」
「砰!」
秦玄彪身子一晃,摔下馬來!
「五哥!」
秦玄炳下意識地大喝道:「劉一口!你瘋了,明知道不是我們開的炮……」
「不是老子……」
「他們打死了玄彪將軍!殺啊!」混亂中忽有人高聲喊道。
「殺啊,他們打死了玄彪將軍……」
雙方兵將都在清軍的攻勢下堅守數日,今天又對峙了良久,都是精神最壓抑的時侯,此時這一炮竟是如將他們腦中的堤壩炸開了一般,有人腦袋一熱,便隨着高呼聲下意識衝殺上去。
被控制住的場面再次失控起來……
「都停下!停下!」
夏向維與董濟和嘶聲高喊:「是秦守仁在離間我們……」
「他們要陷害大將軍的孫子!懷遠侯投了建奴,要對付我們錦州兵……」
混亂中,董濟和深吸一口氣,不再喊話,而是衝上前,拉着劉一口交待起來……
「砰!」
「砰!」
火銃聲中,一個個藏在軍陣中趁亂鼓動的兵卒倒下去。
「都不要打了!」雙方將領各自高喊着,努力將動亂壓下去……
好一會兒之後,他們才剛剛控制住局面,忽然巨大而整齊的腳步聲響起。
所有人轉頭看去,只見數不清的人馬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秦守仁與蔡通禹策馬而行,緩緩到軍陣前。
「秦守仁!你瘋了?!」秦玄炳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殺了七哥,殺了五哥,到底要做什麼?!」
秦守仁也不搭理他,目光越過一個一個人,似乎根本沒有在看誰。
他抬起手,指向前方,喝令道:「你們在做什麼?!」
秦玄炳喝道:「秦守仁是叛徒!拿下他!」
士兵們微微有些騷動,執着長槍猶豫起來。
秦玄炳焦急道:「六哥、九哥、十五弟……你們聽我說……」
「王笑把大家都賣了!」秦守仁喝斷道,「老將軍帶着關寧鐵騎隨王笑走了,他已經不要你們了!他帶着他最看中的子弟、最有戰力的兵士乘着大船逃了!秦家往後的榮華富貴,他已經寄托在秦玄策、秦玄書身上,你們還算什麼?!」
場面一靜。
「你們身後的的山海關、寧遠城,都已經降了。錦州已經是座孤城,一座註定守不住的孤城!我的叔叔們為了他們自己的身後名,一直騙着你們、哄着你們去賣命,他們要把你們帶進死地!與秦家的聲望葬在一起。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讓你們活下去……」
「秦守仁!」秦玄炳大喝道。
秦守仁的心腹親衛們將一杆杆火繩提起來,對着秦玄炳眾人。
秦守仁接着道:「秦家養了你們一輩子。現在,曾祖父拋棄你們。但我,秦家的嫡系子孫,我不會拋棄你們!我祖父、我父親向來最愛兵如子。你們若肯信我,我必帶着你們大富大貴地活下去!」
陣列中有人高呼道:「吾輩願追隨秦將軍!」
「願追隨秦將軍……」
「好!」秦守仁揚起手,喊道:「三將軍如今正在清廷,他們答應我們,只要投降,餉糧三倍!來年攻下關內,人人皆有封賞、土地!關內的孬兵是什麼樣子你們清楚,殺他們如宰雞殺狗。現在,一世富貴就在眼前,你等可願與我共取?!」
秦玄炳目眥盡裂地看着秦守仁,千言萬語涌到喉頭,竟是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巨大的呼聲爆發開來。
「吾等誓死效忠秦將軍!」
……
成了!
蔡通禹欣喜欲狂!
秦成業侵佔蔡家兵權,秦家牢牢把着錦州兵心五十年。但又如何?如今自己控制住秦家的長房,一樣能把失去的奪回來……
「有擋諸君富貴者,殺!」
「殺光他們,我們開城門,迎清兵,共富貴!」
秦守仁手一抬,指夏向維劉一口所在之處,喝問道:「有誰不願降?!」
到這一刻,他還是希望秦玄炳這些人能服軟下來。
大家都投了降,污了名聲,自己那些事也許就翻篇了……
「老子不降!」秦玄炳嘶聲喊道。
「是嗎?」秦守仁心中極是失落,他轉過頭,看着親衛們手銃上的火繩燃盡,像是看着這一世的溫情都被燃盡。
「砰!」
劉一口一把拉過秦玄炳,退回陣線之中。
「殺!」
下一刻,卻是秦玄炳手上一員家丁轉過刀頭,狠狠向自己的主將砍去……
「你們都瘋了?!」
「玄炳將軍,對不起了,我想活着……」
「保護將軍!」
劉一口、秦玄炳又是護着夏向維與董濟和不停向後退。
他們只覺背上皆是寒意,甚至不知道己方軍陣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
秦守仁終於咧開嘴笑了一下。
他至此,才感受到『心狠手辣』帶來的強大。
果然,那些忠君愛國都是用來騙傻子的……
突然。
一聲大喝似在天邊炸開。
「孽畜!」
秦守仁身子一顫,轉頭看去,登時呆在那裏……
這一瞬間,像隔了一輩子。
「大……大將軍……」陣線中有老卒喃喃着,忽然『嘭』的一聲跪在地上。
「大將軍!小的終於再見到你了……」
「大將軍……小的是鐵嶺童老五啊,你還記得小的嗎?」
「吳鴻達拜見大將軍!大將軍,你說過要帶小的回撫順老家的……」
……
蔡通禹嚅了嚅嘴,握着韁繩的手忽然一抖。
「我分明佈置了……這殘廢……他……他是怎麼出來的?」
……
混亂中,夏向維忽然咧開嘴角笑了一下,若有所悟。
「第一層是我,失敗了……那這是第二層……老師啊,你到底有幾層?」
蔡念真繡着花,忽然手指一疼。
她想起祖父問自己還有沒有紕漏。
那天,王笑有幾句對話其實自己是聽不懂的,後來也就略過去了。
「老師為何放心把這樣的事交給學生?」
「你有一層高的修為,就蓋一層高的樓吧……」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6s 3.963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