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陛下只留下錢承運這件事,有人嫉妒,有人不忿,卻也無可奈何。
等另外幾人都退了出去,延光帝站起身踱了幾步,壓着心中的怒火,咬牙道:「有件事,朕只能與錢卿商議。鄭元化擄了皇孫,帶着五軍營南下了。」
錢承運驚得面色一變:「竟有此事?!」
「噤聲!休要走漏了消息。」
「是。」
錢承運尤自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鬍子都被吹得有些散亂。
但,事實上這個消息他早前已然知道,傳信的紙條還在袖子裏。
延光帝皺頭深深眉起,丟過一道奏摺,嘆道:「你看看吧。」
錢承運目光看去,卻見這奏摺竟是鄭元化上的。
內容很奇怪,說來卻也簡單陛下,今夜徐喬功謀反,挾持了太子。陛下經此一事,擔心社稷不穩,命老臣擁皇孫南行,鎮南京之地、安天下之心。老臣領旨謝恩。
「這……他這是在……威脅陛下?」錢承運喃喃道。
「老賊!」延光帝恨聲道:「朕遲早將這老賊凌遲處死!」
過了一會,見錢承運苦思不語,他便又問道:「愛卿怎麼看?」
「臣……」錢承運低聲道:「臣可以說實話嗎?」
延光帝一滯,恍然想起了些什麼,悵然道:「說吧。」
「如今的情形,對陛下而言可謂危在旦夕。不提唐中元、建奴,只說這京中……京師三營,神樞營叛逆,五軍營南逃,神機營今夜按兵不動。」
延光帝頹然長嘆,似被抽乾了力氣般跌在椅子上。
「上直十二衛的戰力也可見一斑,東廠甚至都沒有出現。今夜發生的這些,滿朝文武都看眼裏。以後,還有多少人繼續忠心於陛下?他們剛才在陛下面前作模做樣,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朕知道……大勢已去。」
延光帝再也懶得裝下去,倚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
這一刻,君王的氣勢泄盡,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
事實上,從得知太子叛亂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知道楚朝社稷的最後一塊遮羞布要被扯下來了。
當所有千瘡百孔呈現出來,這煌煌大楚不過是一株爛透了的枯樹,一碰就碎。
現在……碎了,攔不住了。
自己也不想再演什麼明君了。
十七年來家國天下,只落下一身的疲憊和無奈……
錢承運跪了下來,拱手道:「當此危局,臣願與陛下共存亡。」
「說這些還有何用。你說,朕還能怎麼辦?」
「鄭元化的摺奏只能批。」錢承運沉吟着,嘆道:「若不依他所言,等他到南京,擁立皇孫、聲討陛下,局勢只怕會更糟,這是陽謀。」
「更糟?哈,還能更糟?」延光帝輕笑了一聲。
錢承運不敢應,殿中便安靜了一會。
延光帝終於開口道:「若受其脅迫,這天下還有多少地方是屬於朕的?」
「只要鄭元化不明着反了,陛下還可以徐徐圖之。」
「周肇那個孽障敢反了朕,朕卻還要下旨稱其是被挾持?鄭元化這些年拿着國庫的銀子整頓京營,整來整去卻成了他的私軍,朕還要受他威脅?」
延光帝說着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盧正初!那些銀子都是他過手的,此事他怎麼可能不知情?今夜他趕去神機營真的是要勤王?哈哈哈,反了,全都反了!」
「陛下,忍一時,可謀萬世。」錢承運道:「臣認為當務之急,應重建一支天子親軍。」
「沒有錢糧了啊。」
錢承運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說吧。」延光帝嘆道。
「臣在想……京中勛貴還有錢糧,陛下也還有一人可用。」
「愛卿先前還在說王笑有過。」
「正好讓他抄了錢糧,數罪併罰。」
「朕也是如此考量。」延光帝喃喃道:「但每次見他行事,朕便擔心……此子尾大不掉。說起來很奇怪,但,朕就是無法完全信任他。」
他閉上眼,緩緩嘆道:「那孩子……貌似純良,但朕總覺得,沒完全看透他。」
錢承運正色道:「臣願為陛下盯着他。」
延光帝目光掃了錢承運一眼,心中權衡起來。
對於重用王笑這件事,他一直以來都有些矛盾,既想用王笑來抄家,又擔心四皇子勢力過大、激起權貴作亂。
結果,正如他所擔心的:激得太子叛變,如今四皇子一家獨大。
權力的平衡被一理被打破,朝堂便亂了。
但,如果在天平的另一邊加上錢承運和何良遠呢?
能否恢復平衡?
錢承運有條不紊地說道:「神樞營總兵一職,臣舉薦神樞營參將高成益。今夜徐喬功叛亂,高成益雖是其手下參將,卻心向陛下,孤身拿下太子,忠心可嘉。」
「此事,待朕見過高成益再行定度。」
「是。」錢承運又道:「神機營按兵不動,此大罪,應罷免神機營總兵施奉國。」
「何人可任?」
「錦衣衛今夜立了功,便該有賞賜。但張永年放任反軍肆掠皇宮,不該賞。臣舉薦錦衣衛同知杜正和,其人本是神機營出身,可以更快地掌控局面。」
錢承運說着,忽然壓低聲音道:「陛下派杜正和監視錦衣衛……此事臣能看出來,王笑便也能看出來,再留杜正和在錦衣衛已無用。」
延光帝眉頭一皺,微有些不悅。
錢承遠一臉坦蕩。
「看出來就看出來吧。」延光帝苦笑了一些,沉吟道:「從三品同知遷至正二品總兵?」
「平叛是為不世之功,正該官遷三級。」
延光帝搖頭道:「杜正和可為神機營副總兵,暫代總兵之責。」
「陛下明鑑。」錢承運道。
「若如此,錦衣衛如何牽制?」
錢承運道:「自然該由東廠牽制。」
東廠?
錢承運不說,延光帝幾乎要忘了這回事。
王芳忠心有餘,能力卻是太差,將東廠辦得一榻糊塗。
逼反了徐喬功,王芳罪不可恕!
但這老貨跑到哪裏去了?怎麼還不來見駕?
東緝事廠。
「殺!」
刀狠狠劈下,東廠番子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公房裏,王芳躲在桌子底下,只覺膽顫心驚……
他一聽說宮中叛變,就已聚集人馬打算進宮勤王。
好不容易攏來了兩千個番子,陣型卻是亂七八糟,烏泱泱一片如菜市場般,王芳只好又是一頓整備。
他沒打過仗,但也覺得打仗是件很簡單的事。
沒想到才將隊伍整理完,忽然便是一陣驚天的殺喊聲。
「殺王芳!便是那死太監陷害徐總兵!」
「神樞營在此,交出王芳,繳械不殺……」
接着也不知從哪冒出許多兵士,衝進東廠對着番子就砍。
王芳眼睛一瞪,覺得極是不可思議。
徐喬功的人馬?
他他他都造反了,這個時候竟能還分出一支親兵來殺自己?
指揮了一會,王芳只覺得自己這些番子都是蠢貨,人數佔優卻還被殺得人仰馬翻。
「天殺的東西!」
王芳鬼叫一聲,轉身就逃。
短短半個多時辰,東廠便在神樞營的攻擊下分崩離析……
在桌下躲了好一會,王芳忽然聽到外面時不時響起「搜狗太監」的大喝,嚇得面如金紙。
忽然,有人推門起來。
「狗太監在這裏!」
王芳一顆心駭得飛出來。
心中才喊了一句「咱家完了」,卻又忽然衝出一隊人馬,架着自己便逃。
耳畔叮叮鐺鐺響着博殺之聲,猛然有血濺了王芳一臉,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腥紅……嚇得他要死要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被帶到一處僻靜地方,王芳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他驚魂稍定,凝神看去,發現救自己的居然是死對頭錦衣衛。
為首的大漢拱了拱手,道:「末將錦衣衛鎮撫小柴禾。」
「小……小鎮撫。咱家謝過你的救命之恩。」
「末將姓柴。」
「哦哦,柴鎮撫,卻不知你們為何來救咱家?」
「自是駙馬吩咐的。」
「王笑?」王芳驚呼一聲,喃喃道:「他為何要救咱家?」
「駙馬說,王督公是他的好朋友,一定要確保督公無事!」
小柴禾一拱手,一臉義薄雲天的樣子。
他腦中卻是回想起王笑真正說過的話「你帶高成益的人馬去把東廠端了。至於王芳,那老太監做事很情緒化,倒可以利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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