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這小兔崽子……」
郝老闆大怒,一把搶過王笑手裏的銀子聞了聞。
「哪有酒味?哪有酒味?」說着,他飛快舔了幾下,眼睛骨碌一轉,道:「我嘗了,半點酒味都沒有!」
突然,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犯都哄堂大笑起來。
「這小胖球竟有這等技藝,大可替老子也舔一把!」
「哈哈哈……郝老闆快來聞聞老子身上可有酒味……」
王笑看了一眼臉色如豬肝一樣的郝老闆,心道:這個話就有點過份了。
他偷偷笑了笑,接着道:「咦,我的銀子還在懷裏,那這銀子是老高頭的,他腰上也掛着酒……」
袁環聽了這些無理取鬧的話極有些氣憤,拿着鞭子打了一圈,罵道:「都起什麼哄!當巡捕營是戲台不成?他剛才說的根本就證明不了什麼!」
「嘿嘿嘿,瞧這郝老闆這般『口技』,老高頭若能從他手上偷銀子,老子就不是廣安坊第一神偷了。」那山羊鬍子的高瘦漢子大笑道。
「那你是什麼?」有人搭腔作捧哏。
山羊鬍子大笑道:「老子拜他為師,學學怎麼在這把年紀還能拱婆娘。」
「哈哈哈哈……」登時又是一片鬨笑。
王笑瞥了袁環一眼,心中好笑道:剛才耿當和你講道理你不講,現在你卻要和我一個痴呆講道理,誰要聽你分析?
袁環氣極,一鞭子就重重向山羊鬍子抽去。
山羊鬍子眼珠骨碌轉了一圈,咧着嘴笑着,身子飛快地閃到紋着老虎的大漢身後。
啪!
鞭子被紋虎大漢手裏的鐐銬擋下來。
紋虎大漢眉毛一豎,手向前一套,直接便將袁環提起來,獰笑道:「老子肯讓你們逮,是給你們張都司面子,你丫敢朝老子招呼,要了你的小命信不信?」
袁環被鐵鏈掛着,腳不能着地,心下大駭,嘴裏不停嚎叫起來。
場上又是一片鬨笑。
「幹什麼!」
隨着這一聲大喝,一個中年軍官從後堂走出來,他四十餘歲,顴骨頗高,看起來有些精幹陰狠。
袁環連忙喊道:「爹,救我!」
袁慶目光狠狠在袁環臉上一瞪,袁環連忙改口道:「千總大人,救我。」
「白老虎,把人放下。」袁慶道,聲音很是威嚴
白老虎獰笑道:「放人可以,但這小子動不動拿鞭子招呼,老子也怕在這牢裏被人欺負了。」
袁慶便走過去,壓着聲音說了幾個字。
王笑站得不遠,能勉強聽到是「給你天字四號房」之類的,大概這巡捕營的牢房還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白老虎這才嘿嘿一笑道:「好!」
說着將袁環放了下來。
袁慶四顧一看,又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叫老方的胥吏便連忙湊上去將事情經過細細講了。
袁慶對這種小案子的不感興趣,目光盯在王笑臉上,又在他衣服上掃了一眼。
王笑努力展現出一幅人畜無害的天真表情,嘴裏卻是說了一句極奇怪的話
「我知道兇手是誰哦。」
袁慶卻是看了王笑一會,淡淡道:「既然罪證不足,就把人放了吧。」
他毫不理會王笑嘴裏的話,目光的意思卻是看衣服,你是有點身家的人,這兩隻螞蟻你想幫哪只就幫哪只,小事。
遇上這凌厲的目光,老高頭的狂喜與郝老闆的失落在王笑眼裏便像是失了色彩。
一瞬間他忽然想到很多……
試探出王珍與張都司相熟到何程度之後呢?如果要殺自己的真是王珍,就這個姓袁的千總一句話便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而如果不是王珍想殺自己,他能否提供庇護?
下一刻,袁慶轉過身,朝大堂後面走去。
「呵,真是個機靈孩子。」他丟下一句話。
被這樣贊了一句,王笑卻很有些不爽孩子你個頭,你全家都是孩子。
於是這個『機靈的孩子』撇了撇嘴,在許多人的目光中,擺出一幅傻憨的模樣……
耿當既然答應了王珍要照看好王笑,便準備將他們主僕二人送回去。
正當他打算跨上馬車的時候,卻見後面馬車上的王笑飛快地跑到自己面前。
「三公子怎麼了?」耿當頗有些疑惑。
王笑道:「耿大哥,這個你拿着。」
說着,他拿了幾塊碎銀子塞在耿當手中。銀子是出門前王珍給的,本就不算多,此時王笑只好一股腦塞給耿當。
「這,俺怎麼能要你的錢呢?」耿當像是被那銀子燙了一般,將手收了回去。
「你答應收養那個女娃,這便需要花銀子。另外那兩個獄卒沒在你那撈到好處,還是要打點一下,以免以後生出齟齬。還有老高頭,不妨讓他將一雙兒女贖回來。」王笑語速極快,如連珠炮般說道。
耿當極有些驚訝。
這王家三公子聽說是個痴呆兒啊,那這是在做什麼?
下一刻,王笑又將那銀子推回他手裏:「這銀子你當借的也好,送的也好。你義氣深重,為人方正,因此我心中敬仰。又見你濟危扶貧,便也想出一份力。再推卻,就是瞧不起我。」
來,傻大個,先刷一波熟練度,再到我的英雄池裏來。
若是別人有這樣的行事話語,耿當自然頗為感動。但一個痴呆兒這樣,便讓他覺得有些詭異起來。
莫非是自己的真誠與正直感動了上蒼,於是借王家三公子的軀殼來勉勵自己?
但對於王笑而言,一時間也難得再遇上耿當這樣一個長了嘴和沒長嘴一樣的人,也只好賭一把了。
那邊纓兒上了馬車,剛要伸手去拉王笑,卻見自家少爺飛快地跑到前面,她連忙又跳下來,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了過來,正好見到王笑將銀子遞出去。
纓兒便有些愣怔在那裏……
回去的路上,王笑很快就發覺纓兒有些異樣。
說起來也是,自己今天做的確實有些過了,換着花樣的鬧騰,怎麼也不像是一個五歲智商的痴兒行事。
大哥的反應能不能試探出來這另說。眼前被這丫頭看出來了,還得編一套說辭,真麻煩。
比如:前天被打了一棍子,所以突然開竅了。
有些假啊……更關鍵是,兇手也就知道自己唯一的底牌了。
但也只能這樣了,反正纓兒也不會是兇手。
於是,王笑鄭重地看向纓兒,開口道:「纓兒啊……」
他平時都是叫『纓兒姐姐』,此時這聲喚則顯得有些不同,這是語重心長說正事的口吻。
沒想到只喊了這一聲名字,纓兒便愣愣地落下淚來。
少女的睫毛很長,淚珠又大又晶瑩,滴了兩滴之後便徑直在臉上劃了一道淚痕,梨花帶雨,看起來極是楚楚可憐。
王笑嚇了一跳。
這丫頭總不會是發現,她的少爺死了,被自己借屍還魂了吧?
「你不要哭,事情不是那樣的。」其實他也不知道纓兒認為的事情是哪樣。
王笑這還是第一次哄女孩子,一時有些手忙腳亂起來,無非是說「怎麼了、不要哭」之類的。
「少爺……少爺你果然還是這樣……」纓兒道。
王笑愣了一愣:「還是哪樣?」
纓兒抹着淚,抽泣道:「少爺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待別人好,你給官爺銀子,交待他讓老高頭把孩子贖回來,纓兒都看到聽到了。」
唔,你都聽到了?我果然還是敗露了。
王笑只好輕嘆了一聲。
卻聽纓兒又道:「十年了,少爺果然還是沒有變過。當年你救我的時候也是像今天這個樣子。旁人都說你傻,我卻知道少爺你一點也不傻,只要見有人需要幫忙,少爺可以成為最聰明的人。」
「是……嗎?」王笑愣在那裏。
「少爺啊,你又忘記了嗎?纓兒與你說過好多遍呢。那年,雪下得好大好大,積雪巷的雪有半個人高……」
「所以才叫積雪巷?」
「哈哈,對啊,纓兒都沒發現。」纓兒又哭又笑起來,含着淚道:「那年少爺你跟着祖夫人去給下人送炭,走在巷子裏的時候摔了一跤。祖夫人拍着少爺身上的雪說沒事,但少爺你就是賴着不肯走呢,你說雪下面有個人。本來所有人都不信的,但少爺你又哭又鬧的就是不走,祖夫人又是最疼你的,便讓人將雪鏟開,才發現凍僵的纓兒呢。」
王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他只好拍着纓兒的背,道:「都過去了。」
「纓兒想祖夫人了,少爺你想不想?」纓兒說着,伸手握過王笑的手,輕聲道:「祖夫人走了以後,纓兒就只有少爺一個親人了。」
王笑忽然有些恍惚。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漫天的白雪。
夢境裏,年幼的孩子跑來跑去,凍僵的少女緊緊閉着眼,老祖母的面容和藹,帶着讓人安定的寵溺笑容。
「我的孫兒不是傻子,總有一天,他會比你們都要聰明……」腦海中隱隱有個慈祥的聲音在說,能讓人感覺到被溺愛的喜悅。
一時間,他分不出自己是現代的靈魂附在王笑身上,還是自己就是多了一段記憶的王笑。
只好撫着額頭皺了皺眉。
「少爺,你怎麼了?」
「大概是有些暈車吧。」王笑道都出現幻覺了。
馬車晃來晃去,王笑被自己『暈車』的笑話逗得輕輕笑了一聲。
但這一刻開始,他知道自己就是王笑。從這一刻開始,他不要再時時刻刻擔驚受怕有人發覺自己的異常。
他伸出手,把纓兒臉上的淚抹乾淨,笑道:「原來你是個愛哭鬼,每天哭一次鼻子。」
「哪有。」纓兒頗有些不服氣,道:「因為想到祖夫人才哭的,要是她看到今天少爺的作為,也不知該有多高興。」
「我很機靈吧?」王笑稍稍試探道。
纓兒便理所當然道:「我家少爺當然聰明,總有一天,會比所有人都聰明……」
馬車回到王家,耿當便算是完璧歸趙,拱了拱手,自行離去。
王笑看着他的身影,心中便盤算起來這小伙子心眼實誠,又有些身手,該怎麼繼續和他套交情?
王家的兩個門房,一個酒糟鼻一個麻子臉的卻是偷偷打量了王笑主僕一眼,心道三少爺這兩天連着出門,每次纓兒姑娘還都是哭着回來,想必是這傻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負。
於是兩個門房對望一眼,各自心道:「咱們一定要把門看好了,別讓三少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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