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眼裏無性別。
張懷玉的名字好聽,但顧青覺得不夠威猛,配不上她的身手,如果他是她爹,一定給她取名叫建剛,或是鐵錘,傲天什麼的。姓什麼不重要,名字一定要響亮。
這麼高的功夫,配這麼弱的名字,可惜了……
三人合力挖坑,沒有工具,徒手很費時間。挖了一個多時辰,只挖出一個淺淺的坑,連人都裝不下。
宋根生累得不行了,顫着雙手伸給顧青看,手上打出了水泡和傷痕。顧青也把自己的手給他看,示意大家的遭遇是一樣的,你不要矯情。
宋根生只好埋頭繼續挖,張懷玉奇怪地看着二人的互動,見他們似乎能在沉默中交流訴苦,不由有些好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根生告訴你的?」
「來之前我打聽過,你們村里那位老窯工被害了,猜到你可能會來報仇。」張懷玉嘆了口氣,道:「為了一位不算熟識的老窯工,你寧願背上殺人的罪名,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值得嗎?」
顧青埋頭挖坑,看不清臉上的表情:「為何每個人都會問我值不值得,根生問過,你問過,甚至連旁邊這個死人也問過……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必須去做的問題,殺人償命不懂嗎?」
「為何不報官?讓官府砍他的頭不行嗎?」
「我不信官府,雖然沒跟官府打過交道,但我總覺得如今的官府花點錢就能買命,而這個人若不死,我會留下一輩子的遺憾,於是我決定親自收他的命。」
張懷玉直視他的臉:「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說為了世間的公理正義未免太高抬自己了,我沒想過那些,只是壞人闖到我的地盤上,殺了我的人,而且是一位無辜的老人,這樣的人若不殺,我有何顏面去面對老人的親眷家人?」
顧青抬頭看着她:「你行走江湖時若遇到該殺之人,難道也要問該不該殺,為什麼殺,這麼矯情嗎?」
張懷玉眼中露出笑意:「我沒那麼多問題,覺得該殺便殺了。」
「沒殺錯過人嗎?」
「殺人之前查清楚,事後才不後悔。」
似乎不想在殺人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張懷玉站起身,道:「如此挖坑,怕是天黑都挖不完,太慢了。你們且等着,我去附近農家偷兩把鋤頭。」
說完張懷玉吠的一聲消失了。
宋根生這時才有膽子說話,悄悄道:「那個女子,你何時認識的?」
「前幾日我在家做魚,她聞着味兒來了,吃了我的魚後還想占我的床,被我果斷趕走。」
宋根生想了想,點頭:「你做得對,吃完人家的東西還想睡人家的床,這個真是太過分了。」
頓了頓,宋根生又道:「不過以後跟她說話還是客氣一點,這位女子的身手很高,看得出是遊俠兒之流的人物。一言不合就揍人,比你還殘暴。」
宋根生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脖子,在顧青家被她逼問的記憶仍歷歷在目,他整個人被掐着脖子升到半空,差點斷氣。要不是擔心她認字,今晚必須寫一個志怪神鬼故事,寫死她。
「遊俠兒是什麼人?」顧青好奇道。
「一群無法無天之人,不懼王法,不怕官府,號稱鏟盡世間不平,無名無分卻以正義自居,前朝時便有之,那時的遊俠兒大多是潑皮無賴之流,冠以『俠』之美名,開元之後,遊俠兒倒是頗多身手高絕之輩,然則仍是良莠不齊,常有犯禁之舉,為當朝者所鄙。」宋根生不易察覺地撇嘴。
顧青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看來在讀書人的眼裏,遊俠兒這類人是被他們看不起的,古代人講究名正言順,簡單的說,沒有朝廷的任命就別想當什麼法官,更無權判別人的罪,這是逾越。
搖搖頭,顧青沒再說話。
其實,他與宋根生的想法不一樣,以他的性格倒是頗為欣賞甚至羨慕張懷玉這類人,覺得她無拘無束,天地四海為家,有武功能夠懲惡揚善,何其瀟灑。當然,前提是本性要善良,看事看人要冷靜客觀,否則就真成了宋根生嘴裏那種無法無天之人了。
等了小半個時辰,張懷玉扛着兩把鋤頭回來了,走在山坡上身姿裊裊,白衣飄飄,一副不染凡塵的樣子,肩上卻扛着兩把非常接地氣的鋤頭,畫面很違和。
有了鋤頭,做事的效率便快多了,三人很快挖好了坑,將姚貴堂的屍首埋進去,最後將土填滿,細心的顧青還在移了一塊草叢種在上面,仔細佈置一番後,顧青再次檢查了一下,看不出與周圍的地方有什麼不同,於是滿意地點頭。
殺人報仇,毀屍滅跡,天衣無縫。
姚貴堂這個人,永遠消失在世間了,再過幾年,或許連他的名字都不會有人記得。
張懷玉悄悄將鋤頭還了回去後,三人踏着金黃的夕陽餘暉,走上歸家的路。
…………
路上的氣氛有點怪。
張懷玉不是喜歡多話的人,宋根生原本有點絮叨的,但迫於張懷玉的淫威和強大的氣場,一直不敢說話,蔫頭耷腦很喪氣的樣子。
顧青走着走着,忽然道:「忘了問你,你今日為何又來我們村?難道又發現了替天行道的目標?」
張懷玉幽幽嘆氣:「一整天又是奔波又是殺人又是挖坑……其實,我只是想吃條魚而已。」
想到她在緊急關頭救了自己的命,顧青不由感動道:「回去我便做魚給你吃,這次不收你的錢,我還會燉魚湯,會涼拌野菜。」
張懷玉一喜,接着不知為何露出心虛的表情,妙目一轉望向遠方,仿佛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
宋根生終於忍不住插話道:「很快你會收回剛才的話,並且後悔為何此刻要對她如此客氣。」
顧青愕然:「為何?」
宋根生飛快瞟了張懷玉一眼,訥訥不敢言。
回到石橋村後,顧青領着他們進了家門,然後,驚愕地看着院子裏滿地的雞零狗碎,呆住了。
「怎,怎麼回事?村里進強盜了?我家被人劫了?」顧青勃然大怒。
張懷玉心虛得臉都紅了,努力維持淡定的表情:「是意外,我賠你。」
「你乾的?」顧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張懷玉望天,今晚月色真美。
看着被打破的陶罐,陶碗,以及那口視若珍寶此刻被劈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的鐵鍋,顧青頓覺渾身無力。
「賠不賠我不在乎,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雖然明知不是什麼好話,張懷玉還是心虛地道:「你問。」
「你們行俠仗義界的傳統是不是專門跟別人的飯碗過不去?上次吃飽了飯想打廚子,這次沒吃飯就把鍋砸了,不僅砸了鍋,還把我家拆成了零碎……」顧青痛苦地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早覺得一個女子穿着白衣飄來飄去不對勁,原來是二哈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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