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周圍聲音的減弱,這個聲音立刻清晰起來……
「聖旨不是說議和嗎?那咱們為何還要打仗?為何不聽聖旨的回涿州等着議和的結果?」
那聲音繼續說道。
周圍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到了聲音的來源。
一身普通士兵打扮,臉上貼了絡腮鬍,甚至連聲音都故意改變了一下的王躍就在這萬眾矚目中繼續高喊……
「我打了六年仗,從遼東打到析津,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不打了,能安安穩穩地娶個婆娘生個娃,為何還要繼續打下去?歸順南朝不好嗎?那南朝有的是錢和糧食,一年光軍餉就得五十貫,咱們歸順南朝不愁吃不愁喝,如今聖旨都說不用再打了,咱們為何還要繼續打下去?」
他像一個小惡魔般摧毀着耶律大石帶起來的士氣。
他等的就是這個,他很清楚耶律大石不會接旨,而且左企弓和蕭勃迭也不可能壓得住耶律大石,但一場兵變可以,耶律大石不接旨無所謂,這裏的士兵們接旨就行了。耶律大石的確是條漢子,算得上英雄豪傑,可他手下的士兵們都是混飯吃的芸芸眾生,英雄豪傑喜歡做英雄豪傑就隨便他,芸芸眾生們還是做芸芸眾生好了。
說到底不就是錢嘛!
周圍那些一年才三十貫的瘦軍們,立刻就兩眼放光地交頭接耳起來。
五十貫啊!
這些傢伙就是一群逃難的難民,他們對大遼有個毛的忠心!
他們無非是因為耶律淳這裏還有一年三十貫,可以讓他們養家餬口,雖然少了些以至於被稱為瘦軍,但作為難民他們也沒別的奢求,畢竟能活着就已經算是幸運了。而現在一聽南朝居然軍餉高達五十貫,那這南朝皇帝明顯比耶律淳慷慨多了,給南朝皇帝賣命,這明顯比給耶律淳賣命划算啊。
這就很值得嚮往了。
更何況現在就連耶律淳的聖旨都說了,各軍退回涿州等待和談結果,如果和談成功那豈不是都成了南朝的兵?
一年五十貫的軍餉並不是夢,而是只要等着就能到手的啊!
那還打個毛啊!
對面可是常勝軍,就算能打過去也得死很多人,而且聽耶律大石的話是反對這場和談的,打過去之後一年五十貫的軍餉也就泡湯了,冒着生命危險還把即將到手的五十貫軍餉丟了,那豈不是成了傻子?耶律大石胡鬧,難道這裏的近兩萬人都跟着他胡鬧?他硬骨頭是他的事,不能耽誤了兄弟們去掙那一年五十貫軍餉的大事。
「大石林牙,咱們為何不聽聖旨?」
幾個士兵同時高喊着。
「對呀,為何不聽聖旨?」
「為何還要打?」
……
不理解的聲音紛紛響起。
這時候的遼國早就開始了驕兵悍將化,瀕臨崩潰的政權下,士兵們早就對官老爺們沒有了畏懼。
再說現在有聖旨可以說理直氣壯!
「立刻將那個狗東西拿下!」
耶律大石怒不可遏地吼道。
這種事情很可怕,說到底他也很清楚,這支軍隊裏面除了少量少壯派將領和他抱同樣心思,其他絕大多數還是會聽耶律淳的,他們這個朝廷本來就是靠着耶律淳的身份才凝聚起來的。耶律淳是天祚帝從叔,當年原本也是皇位爭奪者,鎮守南京十三年,他的身份就是北遼存在的基礎。
他的聖旨絕大多數人都本能般服從。
耶律大石想要讓這些人跟隨自己,就只能利用他們對失敗者的鄙視,用鼓舞起來的士氣推着他們。
可現在……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混蛋,把他的士氣一下子全毀了。
然而……
「娘娘說了,等議和之事成了,她給所有兄弟一人發一百貫賞錢!」
他身後一個堪稱聲嘶力竭的喊聲突然響起。
耶律大石帶着一絲驚慌轉回頭,然後看着他身後的蕭勃迭。
後者就像是抽風般從左企弓手中奪過那份聖旨,然後舉起來揮舞着,就仿佛在揮舞着一面旗幟……
「諸位將士,陛下聖旨在此,各部退回涿州等待議和消息,使者此時已然前往雄州,你們打贏了南朝,咱們要多少錢他們都會給,娘娘也說了,一旦議和之事成了,她做主每人發一百貫賞錢!」
他高喊着。
這個刺激就更明顯了,那些士兵們兩眼放光地傳播着。
「要賞錢,不要打仗!」
王躍那明顯大得過分的嗓門緊接着響起。
「要賞錢,不要打仗,老子打了六年,打夠了!」
「要賞錢,要五十貫軍餉!」
……
周圍那些士兵一邊拿長矛搗地一邊高喊着。
還有人在敲盾牌。
不過因為傳播距離的緣故,暫時還只有他們這個幾百人的小集團,耶律大石那幫親信,包括蕭輔在內反而拔出刀,在前面不斷地怒斥着他們,試圖阻止這場混亂的蔓延。
「將這些違抗軍令的狗東西統統拿下,反抗者格殺勿論!」
耶律大石吼道。
情急之下他都忘了自己的傷,猛然舉起他那隻受傷的胳膊,緊接着就因為劇痛本能地慘叫一聲……
「快看,大石林牙受傷了!」
王躍高喊着。
那些士兵一片譁然,全都驚訝地看着原本他們心目中無敵的統帥。
後者因為劇痛已經不得不弓下腰,用另一隻手中的刀拄着地,甚至肩膀上一塊紅色已經在擴散,很顯然他的傷口又因此而掙裂。這些天他竭盡全力隱藏自己受傷的消息,尤其是對那些瘦軍,然後又用一系列勝利,終於勉勉強強穩定住了士氣。他很清楚,作為這個這個政權的兩大支柱,他和自己手下的契丹精銳代表着大遼皇族依然擁有強悍的武力。
這是那些漢人豪強,遼東流民,奚人貴族,依然站在日月旗下的保證,如果契丹皇族已經沒有了壓倒性的武力,他們為何還要忠於耶律氏。
但現在終於藏不住了。
後面更多的士兵們紛紛湧向前。
所有人都在那裏驚訝地看着他們的統帥,看着他因為劇痛而直不起的腰,連續勝利樹立起的無敵形象,在這一刻瞬間崩塌。
耶律大石真受傷了。
他真如傳說中那樣,被南朝那個叫王躍的妖人砍傷了。
帶領着他們連續三次擊敗南朝的大石林牙,其實並不是無敵的,他的勝利只不過是因為對手是個太監,而在真正厲害的對手面前,他一樣會失敗,一樣會被打傷甚至打死。
神話破滅了!
而在這萬眾矚目中,已經不得不單膝跪地的耶律大石,拄着手中刀悲憤地顫抖着……
「大石林牙既然受傷,還不速速送回涿州休養?」
蕭勃迭帶着幸災樂禍喊道。
他前面的耶律大石深吸一口氣,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轉回身看着遠處遙遙可見的析津城,在他與這座城市之間,橫着的已經不是一道滔滔河水,而是一道遙不可及的鴻溝。而他夢想着可以復興的大遼,也在這道深不見底的鴻溝裏面沉落,他的夢想已經破滅,榮耀已經不再,這座城市裏已經沒有了值得他去拯救的同胞……
那裏只剩下一群為了苟延殘喘,為了私利而跪伏的懦夫。
驀然間他手中的刀舉起,緊接着一道寒光劃破空氣,伴隨鮮血直衝天空的噴射,一顆人頭墜落……
(感謝書友20200405233834058,秦嶺淮河客,無名無天,軒轅貴胄祖述堯舜,尤文圖斯的球迷,晉安明月,布丁爸,書友20181114202159380等人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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