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八年,深秋之際,微寒。書神屋 www.shushenwu.com
京城裏疊翠流金的銀杏裹挾着料峭之意,不疾不徐的蘊漫開來。
嘉親王府門前素來莊謹威嚴,儘管別處已有寒蟬蕭索之像,這裏依舊天朗氣清,一派祥和。遙遙望去,嵌着祥瑞團紋圖案的燙金匾如同一雙巨眸,掠覽着天子腳下的風雲變幻,罩籠着每一位進進出出王府之人的百味人生,不悲不喜,翩翩浮夢。
天際剛泛魚肚白,打從王府外匆匆走來幾人抬着軟轎,步履急急。
坐在轎里的蘇之齡右執拂塵,眉頭緊鎖。
快走到王府門口的時候,一小太監緊跑幾步叩門,開聲「開門!快開門!」
王府值守侍衛剛打開門發現蘇之齡,便恭敬的請了進去,另派一人去稟告王爺。
「咣當……」有個丫鬟不小心打翻了花盆,四寶正巧伺候王爺在門外當值,看見如此,便離了房間幾步,提聲斥道「這大清早兒的,怎麼如此慌張?若是聒醒了爺,小心自個兒領板子!」
「四寶公公恕罪,奴婢不敢了。」小丫鬟哆哆嗦嗦俯首求饒。
看她那樣兒,四寶到底是不忍心再斥責,擺擺手讓她退下去了。
四寶是自小在宮裏受訓,直接賞賜給永琰的太監。雖為太監,倒也是跟着永琰耳濡目染略通文理,再加上習武多年,與永琰年紀相仿,一直是永琰的近身侍從。說話自然比一般僕人底氣硬點兒。
侍衛行至四寶面前,拱手稟到「四寶公公,宮裏蘇公公到了,說是有事要找王爺。」
「蘇公公?」蘇之齡乃是萬歲爺身邊的首領太監,一般像是傳召進宮等事早就不親自前往了,今日是怎麼了,如此重視?
莫非是?四寶沒敢往下揣摩。
立在潛邸內院側福晉惠苒的門外,四寶頓了一下,輕腳打簾進去,止步在屏風處輕聲道「爺,宮裏來人急着傳您進宮呢。」
隔着蠶絲銀紗帳,隱隱約約間,聽到了起床的動靜。
四寶揚一揚臉,早就伺候在門外的丫鬟婆子端着洗漱用具順序進入。
惠苒生的膚凝玉脂,眼含碧波,一頭秀髮垂順鋪開來,尤其是臉上的一對淺淺的酒窩最是美妙,每次笑起來都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都說皇家的女人青春短暫,可這位側福晉愣是讓人佩服的很。
年過三十的年紀,連瑾玥公主都十二歲了,還這麼嬌態百媚,又加上性格熱絡,和這府里的侍妾們素來和諧,甚至是下人都十分喜歡這位側福晉,她又不似福晉那般拘謹只道規矩,而且,就算恩寵極盛也從不仗勢失了分寸,怪不得王爺多年寵她如常。
「王爺,妾身伺候您用了早膳再去吧?」惠苒側臥着,手肘略略撐着頭,看着丫鬟錦兒服侍王爺更衣,雖是眼睛裏還有些倦態,嘴上眉梢兒卻含了笑。
「別麻煩了,皇阿瑪這個時候傳我進宮,怕是急事,我就不吃了,你也躺下再好好歇息吧。」王爺瞟了一眼惠苒,曼妙玲瓏的曲線悠悠的就進了眼,惹得人心神意亂的。不過,這可不是情動的好時機,眼跟前兒,弄清楚宮裏發生什麼事了才是要務。
永琰向來性子溫潤細膩,從小見慣了宮裏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在自己府里自有一套處事方法。
惠苒還是起了身,整理了下王爺的衣冠,軟語笑着說「王爺慣會打趣妾身,今日是姐姐的生辰之日,我還要早早為姐姐準備賀禮,張羅事務呢。」
永琰頓了一下,才道,「這事就辛苦你了,有你掌事我就放心了。今日進宮既不知何事也不知去多久,若是我沒能趕回來,替我好好言語一聲兒。」
話語至此,惠苒多聰明的女子啊,接過錦兒遞過來的披風,披上,轉到前面,給王爺系好,柔情道,「為姐姐過生辰我自是歡喜不已,你且安心。」
出了內室,永琰轉身對身後緊跟的四寶交代,「為福晉準備的禮物怎麼樣了?」
四寶妥貼回道,「回稟爺,已經備好,奴才交代了瑚箏姑姑,一準兒讓福晉滿意。」
「嗯,對了,蘇公公有沒有說皇阿瑪召我什麼事?」
剛剛還笑意盈盈的四寶一時間冷噤不已,悄摸低聲附耳,「怕是永和宮的愉妃娘娘出事了……」
「噔……」永琰的心跳倏的漏了一拍,他記得自從五哥去世一直不善言語,多年以來住在寶華殿誦經禮佛的娘娘,小時候見的那麼多的宮斗之事,唯獨這位愉妃娘娘沒有摻合過。而且,對待母親早逝的他也是十分親善,也因此,永琰敬她。
行至大廳,蘇之齡早已垂首恭候着呢,見了王爺,即叩首行禮,不疾不徐道,「奴才參見王爺!」
永琰沒等他說完就伸手去扶,這可是萬歲爺身邊的親信,任憑他是王爺,也需得給了三分薄面。蘇之齡面兒上感激不已,提起正事,不由得為難起來,「萬歲爺那兒着急了,眼瞅着動了肝火,誰都勸降不住,奴才這才斗膽來找王爺。」
「哦?」永琰犯起了嘀咕,什麼事能讓皇阿瑪如此動怒?
蘇之齡面露難色的撒了侍衛丫鬟一眼,永琰就明白了意思。
「都下去吧!」回頭屏退左右,大廳里只有了四寶隨侍。
蘇之齡這才嘆了一聲,道,「永和宮的愉妃娘娘——歿了——」
登時,永琰就沉不住了,「我前幾日還聽說愉妃娘娘在寶華殿安好,怎麼這麼快……」
不問還好,一問,蘇之齡更是如鯁在喉了。
「王爺,還是——先進宮吧……」蘇之齡避開話題的行為才是讓永琰最不解的。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而且,他想弄明白的是皇阿瑪動怒和愉妃娘娘歿了又是否有關係。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形容宮裏的是非殊榮再合適不過了。可是,眾人皆知的道理下,還是有那麼多人爭破了腦袋想體驗吶……
永琰坐在軟轎里,朝着傾灑日光的方向走去。那是紫禁城所在之地,他既覺得沉重又覺得頗具吸引力的地方。
從宮門處下了軟轎,蘇之齡腳步緊速,永琰也跟着走快了些。
一路無語,只有烏鴉低低的在頭頂上方鳴叫、盤旋。
走過長街,到了養心殿門口,永琰莫名的感到壓抑,侷促,不由得立定深呼吸一口氣才在蘇之齡的引導下快速進入。
大概是萬歲爺剛生完氣的緣故,整個養心殿安安靜靜的。連之前提趣兒的鸚鵡也戚戚然的站在鳥籠橫架上,一動不動。若是不知曉的話,還真以為是假物呢。
此時,乾隆皇帝正躺在逍遙椅上,蓋着金絲細絨錦毯。呼哧呼哧皺着眉頭喘氣,一頭銀白色頭髮趁着這擰勁兒的表情,越發的顯得他脾氣古怪,難以伺候。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祝皇阿瑪龍體康健,如意順遂!」永琰佯裝不知發生何事,跪道行禮,照着往常的態度請安。
「哼!」乾隆似乎是從鼻孔里發出的冷笑。
緩緩睜開眼,已經有些渾濁的眸子散發的一瞥,依舊能讓人感到他年輕時的雷厲風行,天之驕子的傲意。這一點,正是永琰缺少的,皇帝總嫌他性格太過綿軟。
「蘇之齡膽子越來越大了,這大清早兒的把你都給喊來了!」皇帝餘光看向蘇之齡,嚇得蘇之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一副無可奈何的忠態的樣子,「萬歲爺,奴才在您面前永遠都是忠心耿耿的,去找王爺也是怕萬歲爺傷了身子啊,要是萬歲爺有什麼閃失,奴才萬死難辭其咎,只要爺能消氣,奴才甘願領罪受罰!」
乾隆哪裏捨得賜死蘇之齡呢,他可是跟了乾隆五十多年,都六十多的人了,也算是伺候了他一輩子了。
「都起來吧……」乾隆抬了抬手,語氣頗有些嘆息。
乾隆手肘剛放到椅子的扶手上,蘇之齡就眼疾手快的扶着了。
「都知道了?」顯然,乾隆看向永琰。
「兒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來讓皇阿瑪生氣的事情也不必知曉,蘇公公也未曾告訴兒臣什麼,只是說擔心皇阿瑪氣壞了身子才找的兒臣。兒臣只求皇阿瑪保重龍體,社稷為重。」永琰恭順垂首說道。
乾隆不喜別人在他面前弄權,哪怕是他兒子們也不行,這一點永琰早就明白,蘇之齡也是明白人,所以,永琰說的自然懇切,乾隆心中跟明鏡兒似的。
走了幾步,拄着拐棍的手就有些酸了,蘇之齡攙着又坐在了暖閣的榻上。
揚揚手,蘇之齡會意,「都下去吧!」
現在,暖閣里只有他們倆了。
「永琰,過來……」乾隆招招手,陽光映射下的他真的——老了。
乾隆待永琰坐好之後,目光深遠,意味深長的問道「永琰啊,為一國之君,你知道最難的地方是什麼嗎?」
想了一會兒,永琰始終確定不了皇阿瑪說這話的心思,只得硬着頭皮回道「皇阿瑪恕兒臣愚笨,兒臣不知……」
……
「這最難的倒不是國事啊……」乾隆又看着牆上的畫失了神。
那是一副女子肖像,永琰看不出來是誰,大概就是隨手掛的吧。
「那是?」永琰有點兒懵了,皇阿瑪一向教導他們,天下之大,萬民為尊。天子之道,勤政為本,怎麼今天又不一樣了?
乾隆看出了兒子的疑惑,似笑似嘆道「是這個溫柔總待天恩賜,心扉難辨真與假的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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