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
宏大道音,帶着不可揣度的道韻,聲發如雷,晉安目光堅毅,心無雜念,目光純粹,帶着令人動容的一顆赤子之心,叱咤出聲。
都說心誠則靈。
既然削劍喊他一聲師父,削劍在外頭受了委屈,他這個做師父的就不能坐視不理,一定要親手打回來!
他心中有宏大信念在激盪,他懷揣一往無前的勇猛勇氣,山有神兮又如何,河有龍兮又如何。
今日誰都阻擋不了他的路,他的道。
道韻潮汐!
爆發!
望氣術!
陰德!貳拾萬壹仟貳佰叄拾!
一次敕封就少十萬陰德!
晉安壓下心頭震驚,再次吐聲如雷:「再來!敕封!」
轟!
仿佛連蒼穹都是一震。
這次的道韻潮汐比上一次還更要磅礴,宏大,驚人。
望氣術!
陰德!壹仟貳佰叄拾!
這次整整少了二十萬陰德,三十多萬陰德才敕封兩次,一下只剩下一千二百三十陰德了。
五臟道觀祖師爺神像依舊還是那副平淡無奇的神像,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也並沒有出現點石為活人的場景。
祖師爺神像平淡,無風,無雲,沒有任何天地異象發生。
晉安與祖師爺神像四目相對時,仿佛在仙風中看到了一名清矍道人,道人欣慰笑看人間,抬起手掌輕拍他腦門三下。
剎那。
仿佛有乙木青龍,庚金白虎,丙火朱雀、葵水玄武、戊土螣蛇化五炁,打入晉安體內。
五臟仙廟得到加固。
入住仙廟裏的髒炁得到洗鍊。
他體內修煉出來的五行髒炁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固、精純、平衡,一些歧路全被撥正,生生不息運轉。
一朝頓悟。
晉安境界接連突破。
《五臟秘傳經》第一層境界後期!
後期圓滿!
啵!
毫無阻礙的輕鬆衝破桎梏,修為一路突破至第二層境界,第一層是練氣,第二層是道家元神。
五臟仙廟裏誕生五顆元炁種子,這些在將來就是五顆道種金丹。
五臟道觀修行法門艱難,在同境界裏的所花時間、丹藥、精力是常人五倍,因為修行艱苦,事倍功半,所以有許多人難以精進,轉而中途放棄改修其它心法。
但同境界的五倍難度,也造就出了法力精純超出同境界其他人的五倍。
這一切說來話長,其實就是一個精神恍惚,晉安目光堅毅,已經重新恢復清明,此時他面前哪有什麼道人,依舊只有那尊毫無異象的祖師爺神像。
晉安再次給自己一個望氣術,陰德一千二百三十。
內觀五臟仙廟,種下了五顆種子的髒炁里,行炁速度磅礴,快捷,效率更高,容量更多了。
剛才的一朝頓悟並不是幻覺。
而是祖師爺真的顯靈了。
「多謝祖師爺顯靈!今後弟子定當發揚光大我五臟道觀,遍佈天下,開枝散葉!」
晉安欣喜行禮。
「那個,弟子上次扒…借祖師爺香灰的事,只為斬妖除魔,匡扶人間正道,弘揚我五臟道觀道法,祖師爺在天有靈有怪莫怪……」
晉安依舊保持抱拳行道揖姿勢,沒有馬上直起身。
他見高台上的祖師爺一直沒有動靜,偷偷抬眼瞄一眼祖師爺,唔,祖師爺依舊笑如春風,對待弟子像春天般溫暖,沒有異常表情。
晉安鬆了口氣。
還好,在天有靈的祖師爺似乎並沒有怪罪他,看來咱們這位祖師爺很大氣,對徒子徒孫很關照嘛。
「弟子今日想再借祖師爺神像一用,化解五臟道觀遭逢大劫,想殺人!但也想救人!還望祖師爺成全!」
晉安把事情經過匆匆講述一遍,他在祖師爺面前不敢有欺瞞,這就叫師出有名,才能無往不利。
請神也如此。
名正言順。
則名義正當。
萬千道理都說得通。
這裏的道理,也可以理解為「道」與「法理與律令」,組合一起就是大道律令,遵守陽間法理。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利,這就叫師出無名。
就在這時,轟!
天際盡頭突然一震,有一種讓人驚悚的氣息發出,從遙遠天際那裏浩蕩激盪,像是有神魔在天地大戰,引發了天地異象。
外頭的狂風暴雨更加瘋狂了。
陰邑江里剛平息的江水再次肆虐,掀起數十丈的滔天巨浪,拍打沿江兩岸山壁,群山顫動。
被佛祖神像打崩山體,坍塌堵住江道的泥石流堤壩後,有更加洶湧的濁龍洪水在醞釀,倘若這泥石流被洪水衝垮,開闊平坦的府城將無天險可守,全城數萬百姓都要被洪水給捲走。
轟!轟!
天際盡頭的白霧裏有詭譎波紋在劇烈震盪,一聲大過一聲,如天地洪鐘在猛烈撞擊,振聾發聵。
此刻,天上大雨傾盆,江里洪水肆意漲高。
被小旱魃哭停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暴雨越下越大,厚厚烏雲里電閃雷鳴,天地肅殺。
被泥石流堤壩暫時阻擋的洪水,快速漲潮,逐漸溢出泥石流堤壩,府城外的高牆被漲潮江水圍困,若非慧真法師法相御物重新封堵碼頭城門,還在上漲的江水早已經倒灌進城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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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洪水被擋,府城內澇的洪水依舊在緩慢上漲。
此時的水已經過膝。
都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勝正,可在今天,正道勢微,慧真法師、義先生、小旱魃、還有那些說不出名字的默默前行前輩,甘當應劫之人,抱以有去無回氣勢衝殺入白霧後的世界,依舊無法阻擋白霧後的那道巨大黑影。
府城裏哀鴻遍野,到處都是被淹死的漂浮屍體,有婦孺屍體,有父母親人屍體,這一天,死得人太多太多了,到處都有人在絕望哭喊着親人名字,尋找失散的妻兒。
如果這就是山神之威的話。
山神出!
摧城拔寨!
輕則就是屠城幾萬百姓!
一個洪水過境,全府數十萬百姓遭殃!
農田被淹,顆粒無收,人畜浮屍無人掩埋,到那時候,路邊餓殍無數,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即便倖存下來的人,在面對接踵而來的疫情前,最後也只剩下死路一條。
到那時,整個武州府就是最慘的人間地獄,活人禁地,這是在以整個州府數十萬百姓作活祭的祭品。
《山海經》有記載,鬼怪依附於山則自稱山神,建廟宇,御人心,好食活人祭,有的見之大旱,有的見之洪澇,有的見之山林焚火如爐。
五臟道觀。
聽着觀外的滿城百姓哀嚎,晉安匆匆講述完大概經過後,開始名正言順請祖師爺出山。
既然他無法做到像慧真法師那樣的法相御物,那他就親自背祖師爺出山。
咚!
晉安膝蓋微曲,腳掌下的石板砰的龜裂,被他踩踏出一個凹坑。
神像出乎意料的沉重。
以他如今一臂之力四五千,背負吃力,太陽穴撐得充血。
神道沉重。
人心沉重。
歲月沉重。
神道承載着千百年的人心,如何能不沉重?
泰山有神,名泰山府君,日日夜夜香火不斷,千百年累積的蒼生信徒何止萬萬之數,所以重若泰山。
五臟道觀祖師爺神像承載了三十萬陰德!所以神道沉重,理所應當!
他晉安咬咬牙。
還是能背負得動祖師爺的。
晉安吃力背負着祖師爺神像,滿頭大汗的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咚,咚,每一步都有道法宏亮在腦中轟鳴,震得他兩耳嗡鳴。
咚!咚!咚!
每一步踏出都讓地板石磚如蛛網碎裂,一步一個大道腳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背上的祖師爺神像今日就是他的攻山之石,他!晉安!要背祖師爺神像,攻山!
晉安吃力走出三清殿,吃力走出五臟道觀,他所有力氣都用來背負背上的神道沉重神像,兩耳嗡鳴,聽不清外界聲音,甚至無法分心看一眼道觀對面的棺材鋪情況。
道觀外是水淹的世界,一路上看到許多人間慘狀,但他兩耳嗡鳴,外界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就像是天地寂靜,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孤獨背石。
五臟道觀外的街坊鄰居們早已被林叔帶出城池往山上高處跑,此時街道蕭條,空無一人,只有渾濁黃水上漂浮着大量門窗、家具等碎片。
當晉安吃力走出這條街,路上才開始逐漸見到不少逃難的百姓或是在大水哭喊尋找失散親人的百姓。
他滿頭大汗吃力背着一尊神像的場景,引來沿途百姓注意力,但此時的大家都忙於逃命,只是詫異看一眼晉安後,繼續忙着自救。
此時街道被大水淹沒,這些逃難百姓無法看到渾濁水下情況,要不然他們肯定要被街道上那一塊塊腳印凹坑給驚駭到。
晉安依舊在吃力背負神像出城。
往碼頭那邊步伐沉重的走去。
沿途看着一棟棟民房倒塌,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他臉上表情難看,繼續咬牙背祖師爺神像朝城外的陰邑江走去。
雖然兩耳嗡鳴聽不見外界聲音,但他兩眼能照常看到周圍環境,他看到被大水沖塌的房屋裏有人被困,於心不忍,空出一隻手去救人。
看到有盜匪在這場劫難中,渾水摸魚,欺負逃難百姓,一腳一個踏碎脊椎骨,當場鎮殺了那幾個盜匪。
這樣做讓他額頭汗如雨下,面色憋得通紅。
嗥!
白霧世界後的黑色巨影,似察覺到了什麼,傳出一聲冷冰冰寒意的嘶吼,震耳欲聾,甚至蓋過了籠罩在府城上空烏雲里的閃電聲音。
轟隆隆!
白霧在急劇旋轉,就像是白霧後的小世界裏正在發生天崩地裂大地震,有強者碰撞,一顆碩大的人面屍蛟頭顱,鑽出白霧,凝視人間。
那是由無數石俑人纏繞一起的人蛟,透着邪異與毛骨悚然的噁心,每片蛇鱗就是一張冷冰冰的石頭人臉,數量成千上萬,石頭人臉沒有表情,只有冰冷麻木,唯獨眼眶裏的死人眼睛能活動。
光憑一顆人蛟頭顱,就有江邊一座小山般高大,碩大頭顱越伸越長,它像是在尋找什麼,那漆黑眸子裏似乎也倒映出無數扭曲痛苦的怨魂虛影,能吸人三魂七魄。就連組成人面屍蛟的成千上萬個石俑人死人眼球也在快速轉動,眨動,一起在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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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白霧後,還有數條跟眼前人面屍蛟一樣龐大無比的粗長黑影,在雲層里呼風喚雨,怨怒嘶吼,所過之處陰風呼嘯如颶風,黑雲擴散,電閃雷鳴,暴雨瘋狂。
此情此景仿佛真有能布施風雨的蛟龍王在人間翻江倒海。
但是這些人面屍蛟並非本體,它們全都依附於一個更加驚天巨大的黑影身軀,那身軀比山嶽還雄偉高大,腿比江河還寬闊,矗立雲霄,高達百丈!
幾條人面屍蛟纏繞在黑色巨影腰上,如同鬼風裏的八臂魔神,擒拿天地,力可拔天!
他!
或者是祂!
單單是一個模糊看不清的黑影,就震懾人心,撼天動地,擂動蒼穹,不可名其狀。
因為所有直視者,發現自己是在與一個深淵凝視,那個深淵裏沒有光沒有聲,沒有天沒有地,不分上下乾坤,只有無盡的黑暗與墜落,一旦對視就是神魂顛倒,心智迷失。
「龍王!」
「天吶,是龍王!」
「這個世上真有龍王上岸了!龍王在發怒,跪求龍王息怒,求求龍王饒我們一命,不要再發大水了!」
「求龍王息怒!」
「求龍王息怒!」
府城還未逃出去的百姓,被大水圍困在城池裏的男女老少,此刻看到了白霧後伸出來的人面屍蛟,因為距離遙遠再加之江上白霧繚繞,他們都誤把由成千上萬屍體組成的人面屍蛟當作是神話中蛟龍現世,人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又是驚恐又是祈求寬恕的朝人面屍蛟跪拜。
倘若讓他們看清了人面屍蛟真面目,讓他們得知這些「蛟龍」並非本體,在江面白霧後還有道能擂動蒼穹的更巨大黑影,恐怕今天要嚇破不少人的膽。
「龍王不顧人命,傷天害理,我們為什麼要給這個龍王下跪,今天有龍王上岸,白龍寺也有佛祖顯靈!」
也有不少人是不願跪龍王的,但馬上被家裏老人強摁下頭顱,老人朝江面上的龍王連連磕頭,嚇得臉色蒼白,連連說自己後輩不懂事,求龍王爺寬恕,今後願意在家裏供奉龍王爺牌位,天天燒香禱告放祭品。
城裏百姓亂作一團,愚昧百姓把人面屍蛟當作龍王爺上岸在拜,可在白霧裏,卻有佛、道高手,民間高手主動替他們當應劫人,以一己之力替府城數萬百姓,替武州府數十萬百姓背負這份沉重劫數。
就在這時,陰邑江上有一口白棺逆流而上,雖然現在是白天,無法陰兵借道,但白棺乘着滾滾濁浪,如擒龍拿蛟,鎮壓翻江倒海的龍王,所過之處波浪平息,最後如一道白色閃電一樣衝進白霧世界。
嗥!
頭顱大如小山的人面屍蛟眨動冰冷眸子,它不再凝視府城方向,陰風滾滾的追咬白棺而去。
白霧裏,
光影扭曲。
撞天擊地。
殺得天崩地裂。
江河翻滾。
泣血上空。
……
就在白棺如閃電衝進白霧後的小世界後的不久,吃力背着神像的晉安,終於登上了城樓。
看着城外洪水泛濫,水面上漂浮大量死人,晉安這回沒有猶豫的直接跳入洶湧洪水裏。
砰!
敕水符分開水浪,晉安兩腳重重砸地,然後繼續咬牙吃力往前走。
走過城門,走過完全被水淹的碼頭,順着碼頭岸堤被沖塌的亂石堆一步步沉入江底,在世人看不見的渾濁江下,有一個人正背負神像逆流而上。
因為身上貼了張敕水符,頭頂洪水並沒有沖走他,繼續一步一步的吃力前進。
……
距江面白霧越近,小旱魃哭聲,如金剛怒目的梵音怒吼聲越大,其中還夾雜其他人的咆哮聲,但這些人的聲音最後都被一個奪人心神的冰冷嘶吼吞噬。
洞天福地里,佛光,屍光,死氣爆發。
慧真法師修為最高強,他法相御物,御使佛祖神像衝殺在最前,與一個擎天巨大魔影搏殺。
佛祖神像與一位背着拖着顆熄滅太陽的道人,是第一梯隊強者。
那輪太陽的陽火熄滅,成了個毫無光澤的死氣沉沉太陽石盤,而在太陽石盤中還鑲嵌着一輪弧月。
白日觀想。
元神具現。
日月同修,這是道門裏有名的元神觀想法《永恆不滅本源陰陽觀》,跟佛祖神像衝殺在最前頭的道人,正是那位玉京金闕來的高手道士。
曾經有個地行夜叉元神說這位道人是日月同修,陰陽同參。悟月陰跨入第二境界,練出元神夜遊。參悟火精,跨入第三境界,日游逍遙,御法天地,成為玉京金闕最年輕的第三境界高手。
後來因為身負重傷,太陽元神熄滅,只剩月陰元神,修為退步到第二境界,從此隱匿不再出世。
在第一梯隊強者後,是第二梯隊高手的徐安平、千石和尚、義先生、帶着小旱魃的宗仁、白龍寺住持、空明和尚、弘照和尚…白龍寺高手齊下山。
第三梯隊則是府城裏的其他法僧、道士,人數寥寥,死得不足三人,人人重傷。
這些人身上有神光搖曳,用來抵擋來自頭頂的傾盆大雨,那些神性寶物是徐安平和千石和尚帶出洞天福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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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麼多人聯手,都無法對抗黑風裏的偉岸、宏大巨影,只有衝殺在最前方的佛光普照的佛祖神像和陰陽太極道光的玉京金闕高手,才能擋住黑風裏的巨影目光。
其他人跟在佛光與陰陽道光身後,才能不被拉入深淵,元神墜落。
而在天地巨影的頭頂,有一團玉光,定住陰墳小世界入口的通道,不讓道場陰墳入口關閉。
那團玉光里是剩餘的羅庚玉盤碎片。
當初不止是老道士身上的羅庚玉盤被拉扯回去,其他人身上的碎玉片也被一同拉扯回去,但只有老道士身上的羅庚玉盤最完整,數量最多,所以吸扯力也更大,才會連老道士也一起拉扯回去,反而其他人相安無事。
黑風裏,佛光爆發,陰陽道光爆發,其他人跟在道佛之後,一起封魔,但是黑影太過巨大了,人力在黑風裏的百丈黑影面前就跟蜉蝣撼天一樣渺小。
最後,一眾高手在岸邊廢墟遺址盤腿坐下,釋迦佛門念誦法經,道門弟子念誦神咒,乾坤借法,集所有人修為於佛祖神像、玉京金闕高手身上,暫時提升二人修為,讓道、佛兩大高手對抗巨大黑影。
但這樣還不夠!
還遠遠不夠!
他們還是無法阻擋大勢,有越來越多黑風離通道入口這邊!越來越近!
天上,有一口白棺定住黑風,忽然,白棺開啟一角,有芬芳入骨,沁人心脾的香氣散出,用以對抗屍臭黑風。
接着,空氣震顫,空氣里有陣紋如漣漪蕩漾,就好像是在撕裂開什麼禁忌,封禁,一隻完美無瑕如仙葩的女子縴手從白棺里伸出。
這白棺里的女子凶屍,似乎比在昌縣時還更厲害了,隨着吃人舊身被斬,不再是斷天絕地四象局的活人樁鎮物後,似乎修行進步速度或是實力恢復速度比晉安還要神速,單單憑一隻仙葩柔荑,就讓人心神悸動,天生異象。
一聲女子輕嘆。
似冷冷清清。
似淒悽慘慘戚戚。
似難將息。
似在傾訴荷已殘,香已消,冷滑如玉。
似在感慨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所有話中齒齧(niè)最後都化作一聲女子輕嘆,屍臭遮天的黑風裏,那些組成人面屍蛟的石俑人里,有一縷縷陰氣怨魂被抽離,成千上萬陰氣怨魂被痛苦剝離出石俑人,這個場景,就像是陰兵借道景象,成千上萬陰氣怨魂被拉扯入白棺內。
忽然。
一直直視前方前進,不曾低頭看一眼腳下螻蟻,打算破籠而出離開道場陰墳的巨大黑影,第一次頓住身影,祂緩慢抬動頭顱,凝視頭頂白棺。
黑風裏仿佛有兩團漆黑深淵,正向外界溢出可怕恐怖氣息,那個氣息冰冷,無情,在幽遠中讓人毛骨悚然。
嗥!
兩條人面屍蛟砰!砰!咬住白棺兩頭,然後,白棺被巨大黑影一口吞進肚腹,祂繼續平視前方,身軀沉重似萬鈞大山,地動山搖的繼續前進,從未低頭看一眼腳下螻蟻。
廢墟里的眾人,原本見到白棺出手,順利抽離走那些石俑人里的陰魂怨氣,以為這次封魔終於出現第一線希望,臉上喜色還沒出現多久,就手腳冰冷的看到白棺被巨大黑影一口吞掉。
這一幕讓他們頓時如墜冰窖。
這次是他們離成功最近的一次。
可連唯一的希望都被吞掉了,他們還拿什麼封魔?
「阿彌陀佛。」
「諸位施主,你們走吧,不要把性命白白丟在這座陰墳里,去外界,聯合天下更多高手來應對接下來的天地大難。」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讓我這風燭殘年的身軀,為大家爭取離開陰墳的一線生機。」
佛祖神像里的慧真法師低吟一聲佛號,沒有悲傷,沒有絕望,只有生死如風的平淡。
佛像雙手合十,盤坐虛空。
打算燃燒生命燈火,犧牲自己,阻擋黑風。
但就在時,一個像是潮水漣漪聲音,又像是大道潮汐聲音,帶着天地和鳴,有節奏的在白霧後小世界響起,越來越響徹,仿佛正從外界走近。
在天地大雨中,陰水河下,有一團金色光茁正從外界走來,那金色光茁似乎是神性寶物溢散而出的神光。
帶着讓人虔誠仰望的神性。
「那是什麼?」
「還有誰趕來救我們嗎?」
「他為什麼要在水下行走,你們有看清水底下來的是哪路高手嗎?」
原本面如死灰的岸上眾人,全都驚訝看向正有神光閃耀的水底下,他們極力想要看清那人到底是誰,可水面渾濁,波濤洶湧,只能看到一道人形虛影,無法完全看清那個人的長相。
看起來,對方在水下行走十分吃力,身上神性寶物一件接一件消散。
所有人都無語了,對方身上到底有多少件神性寶物,這麼劇烈消耗都沒見神光變小。
只有小旱魃看出了河底下那人的身份,這個已經長大成三四歲稚童的小旱魃,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曾被打斷的手臂,抱腿躲在宗仁身後,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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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曾在走陰世界裏被晉安揍哭過的心理陰影。
一輩子都無法抹去。
短暫的沉默後,岸上眾人看到對方直奔前方的磅礴巨大黑雲而去,不懼陰水河的腐蝕,不懼屍風裏的屍毒,似背負沉重而來,每一步跨出都在水下掀起波濤。
就好像他不是一個人前來。
而是背負一座大山前來。
這人過於另類,就連黑風裏的人面屍蛟都察覺到了水下異動。
嗥!
讓天地顫動的一聲嘶吼,讓人毛骨悚然,悽厲,巨大,聲音中有陰沉,有怨怒,那個在黑風裏擎立的如魔神黑影低頭朝腳下陰水河咆哮。
似乎在這一刻連祂都感受到了異樣。
祂本體親自出手了。
這是祂本體第二次主動出手。
第一次是白棺。
第二次是對水下的人。
盤繞在祂腰間的幾條巨大人面屍蛟放棄其他道、佛高手,全都像山峰一樣落下,撲咬向水下的活人。
活人的心肝,最嫩的那塊心頭肉,還有未被怨氣污染的生動魂魄,是死人的最愛。
黑風裏的巨影也跟着一掌拍下,勢猛力沉,浩浩蕩蕩,手掌還沒落地,虛空已經震盪出漣漪,大地已經被按壓出一條條黢黑裂痕,似乎碧落在悲鳴,黃泉在顫抖,景象恐怖。
這一掌,天地被恐怖巨影籠罩,遮天蔽日,壓住了蒼穹,恐怖無比,宛若來到了太古時代,天地巨手砸下就是一片太古山嶽降臨,隔着虛空就在蒼茫大地上按壓出方圓數百丈大的巨大掌印深坑。
隨着巨手還在快速壓下,地面巨手印深坑還在加深。
這一刻。
空氣爆炸。
山地崩裂。
遺址粉碎。
如天地不可匹敵之威,浩浩蕩蕩降臨,只一掌,就把岸上所有人都覆蓋在內,生生震得重傷吐血,神智顛亂,生死未知的昏迷過去。
除了法相御物的佛祖佛像、背生日月陰陽太極的玉京金闕高手道人,以及哭得全身愈發赤紅的小旱魃外,其餘高手都抵抗不了一息天威。
直到此刻,祂彎腰拍掌,龐大黑影低空俯下,小半截身子探出黑風之外,僅存的幾人才終於看清了那巨大黑影究竟是什麼。
那東西長得面目可憎,血肉發青,分明就是畫在玄宮殿頂上的那個青面獠牙怪物,只是這青面吃人怪物可比玄宮壁畫大出太多了。
這並不是地宮復活,因為地宮被點石神樹壓着。
這是那口死而不散,陰魂不散的殃氣跑出來了,是尊由更多死人聚攏起來的龐然大物。
晉安面無懼色抬頭。
他透過水麵看着如烏雲蓋頂壓下的擎天巨手,這次的他與頭頂巨影直視,再沒有被一眼勾走神魂。
轟隆隆,巨掌深坑被虛空掌印越按越深,晉安身上承受的天地浩蕩威壓越發沉重,逼得他要下跪,磕頭跪拜。
站在風暴雲中心的晉安,拼盡全力的咬牙堅持頭頂壓力。
「徒兒,師父來給你報仇了!」
「請祖師爺顯靈!」
沒有多餘廢話,晉安仰天長嘯,他的聲音在長空中激盪,就在蒼穹巨手與人面屍蛟馬上就要撞上水面時,他一直背在背上的祖師爺神像,轟隆一聲重重砸在河床底下。
神道沉重。
人心沉重。
歲月沉重。
當晉安放下五臟道觀祖師爺神像後,那神像似乎變得更加沉重了,深深砸入河床,翻湧起渾濁黃泥,瞬間,一道璀璨的五色神光爆發,震開水面,衝破雲層,擊散雨幕。
這一刻。
陰邑江洪水快速消退,重新恢復正常水位線。
倒灌入沿江府城、村鎮的江水隨着水位線下降,也開始退潮。
壓抑在府城上空的雷雨雲也開始消散。
暴雨停歇。
天地光明,重見太陽。
現在、過去、未來,仿佛都在這一刻倒流,籠罩在陰邑江上的白霧開始變淡,變淺。
這一天的武州府,發生了太多事。
府城百姓發出震天歡呼,洪水退了!洪水退了!
同時,昌縣功德台爆發璀璨金芒,久久不滅,就連鎮國寺、玉京金闕都超度不了,只能採取封城的一城冤魂,以城中野果樹野菜大擺三天流水席,日日夜夜受到功德金身滋潤,身上的絕望、痛苦怨氣在減少,他們一直有聽晉安的話,不吃人肉。
……
……
雖然有祖師爺五色神光護身,但在那場遠超出第三境界大能所能打出的天地大威中,才只是第二境界的晉安,就如汪洋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在大勢搏殺中,被天地衝撞拍暈過去。
那場天地大威,已經非人力所為。
當晉安醒來時,發現他已經躺在五臟道觀的廂房裏,此時的外頭艷陽高照,風平浪靜,什麼暴雨、烏雲、閃電全都已經煙消雲散,五臟道觀里很熱鬧,似乎有很多人在忙忙碌碌。
「難道是老道士和削劍回來了?」晉安面現喜色,不顧身上傷勢還未好全的酸麻疼痛,匆匆推開廂房門。
然而,門外並沒有看到老道士、也沒有看到削劍,是同住在一條街道的街坊鄰居們在幫忙打掃五臟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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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洪水已經退去,但洪水留下的泥沙和雜物,卻在道觀里堆積厚厚一層,不止是五臟道觀,府城各處百姓、官府衙役、守軍兵卒,都扛着簸箕鏟子上街頭清理泥沙。
到處都在百廢待興,忙碌景象。
「晉安道長!」
「晉安道長你終於醒了!林老闆林老闆,晉安道長醒過來了,晉安道長醒過來了!」
街坊鄰居們驚喜看着走出廂房的晉安,似乎晉安這一睡,睡了不止一天兩天,有人跑出道觀去找來對門的棺材鋪老闆。
「大家…這是?」
晉安錯愕看着在熱情清掃道觀垃圾的街坊鄰居們,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大爺大娘身上划過,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很快晉安便了解到是怎麼回事了,原來是大家為了感謝晉安提前提醒讓他們出城,大家及時跑到山上高處躲過洪水,所以當洪水退去後,街坊鄰居們都自發過來幫忙打掃五臟道觀。
而晉安也終於得知他這次共昏迷了五天才醒來。
這個時候,已經得到消息的林叔,急步趕來五臟道觀,看到晉安沒事後這才放心的大鬆一口氣。
晉安雖然昏迷了五天,但他氣色紅潤,一看就是沒有什麼大礙,反倒是林叔臉上氣血更差,面色更加病態蠟黃,印堂隱隱發黑,這是疾病纏身之兆。
「林叔,我昏迷後怎麼會出現在五臟道觀,是不是老道士和削劍把我送回來的?」
「對了,怎麼一直沒見到老道士和削劍?」
面對晉安的連續幾個問題,體力不支的林叔讓晉安先在後院石凳坐下,然後才訴說起洪水退去後的事。
原來,在洪水退去後的第三天,官府就開始陸陸續續安排百姓回城,百廢待舉,重新恢復府城以往秩序。
林叔和街坊鄰居們回城後,就發現晉安已經躺在道觀廂房的床上,但人不是老道士和削劍送來的,自從在洞天福地里分開後,老道士和削劍就沒有再回來過。
林叔也不知道是誰把昏迷不醒的晉安送回道觀,後來林叔為晉安找來大夫檢查身體,大夫說晉安身體強壯如虎,並無大礙,只是疲憊昏迷,休息幾天就好。
日夕時分。
當送走了林叔和街坊鄰居,往日吵吵鬧鬧的熱鬧五臟道觀,只剩下了晉安落寞單影。
他躍上廂房屋頂,眺望府城,久久沉默不動。
昏暗天色把他背影越拉越長。
這一夜,義先生和鍾老三再次登門拜訪五臟道觀,鍾老三是被人打散的三魂七魄借蓮花而生,他無法在白天現身,而且白天五臟道觀里都是街坊鄰居,義先生也不好在那個時候打擾晉安,因此兩人選擇晚上來探望已經甦醒的晉安。
可晉安從兩人那裏得知,把他從陰水河裏救起的,並不是白棺里那位凶屍前輩,就連她也不知道是誰救了他。
「夫人原本在閉關修陽身還陽,躲開天劫視察,這次強行終止閉關,現身陽間,傷及到了根本。尤其在最後還遭到了重創,帶去的傷勢更大,要閉關養傷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夫人知道晉安公子已醒過來,我們家夫人肯定會非常喜悅。」義先生喜色說道。
他們家夫人對晉安公子。
那是真感情。
他們這些做跑腿下人,替主子送過昆吾刀,替晉安公子送過情書,對主子平日裏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裏。
而晉安也從二人口中得知了在道場陰墳里,後來發生的事。
那口山神殃氣未死。
而是被五臟道觀祖師爺重新封印起來。
祖師爺神像留在了洞天福地里,永世鎮壓在陰水河底,成了塊定海石。
聽到山神殃氣未死,晉安並不意外,他早已通過望氣術知道自身陰德始終還停在一千三百二十。
如果山神死後的那口殃氣真那麼好鎮殺,那位道法強絕的屍解仙前輩早就出手滅掉這個世間大禍害了,而不是封印鎮壓。
今天,是晉安與山神的第一次碰撞,雖然只是一口死後不散的殃氣,卻足以屠城數萬百姓。
假如是山神真身還在世……
那股天威,簡直不可想像……
難怪那麼多古籍,歷史中都找不到有關於山神的記載,因為山神給陽間帶來的只有絕望。
這是晉安第一次對碰山神,第一次對山神之威有了深刻記憶。
「義先生,你懂得陰陽卜卦之術,可不可以幫我找兩個人?」
「晉安公子要找的那兩人,可是五臟道觀失蹤了的另二人?」義先生一眼便看出了晉安的想法。
然後鄭重搖頭說道:「晉安公子所求之事,我能力不足,無法替晉安公子解憂愁,但我們家夫人已料到晉安公子醒來後會急心尋找陳道長和削劍公子,所以在閉關前讓我轉告一句,陳道長和削劍公子現在並不在康定國。」
「不在康定國?」晉安先是怔神,然後沉默。
義先生搖頭說,具體在哪,連他們家夫人都無法說得出來,好像是二人另有機遇。
晉安沉默後從身上拿出幾樣物品,擺在後院的石桌子上:「義先生,你能修繕羅庚玉盤碎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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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乘祖師爺出手時,用落寶金錢打落了山神殃氣頭頂的玉光,最後用敕水符攝取來剩餘的羅庚玉盤碎片。
這些碎玉片還有二十來枚。
只能拼湊出小半部分。
當看到晉安一下拿出這麼多碎玉片,當得知這些碎玉片是晉安虎口奪食,從山神殃氣手裏奪來時,義先生和鍾老三都不得不感慨一句,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難怪他們家夫人對晉安公子刮目相看。
就憑晉安公子敢在山神眼皮子底下偷走至寶,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這是位狂人啊。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要不是這麼位狂人,又怎麼能幹得出那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居然直接搬祖師爺神像硬碰硬山神。
雖然那只是口山神死後不散,堵在喉嚨里的一口殃氣。
不過二人都是聰明人,並未打聽不該打聽的事,沒有問五臟道觀祖師爺顯靈這事。
只是,接下來的修復羅庚玉盤並不順利,因為碎玉片太少,羅盤又是八卦易術的精密物件,羅庚玉盤又是不俗的至寶,缺少了這麼多部件,就連精通風水玄術的義先生都找不到修復羅盤的頭緒。
「完整的羅庚玉盤我見過,參考這些碎玉片,我大概能畫出三四成左右,三四成再搭配這些碎玉片,義先生應該能幫我修復出來。」晉安乘着現在記憶還沒模糊,直接找來紙筆勾畫起來。
多虧了他修行後,神清目明,記憶能力大漲,還能記得羅庚玉盤那麼多細節處。
約摸一炷香後,晉安放下毫筆,遞上紙張:「義先生你看下,有了這幅草圖,大概有幾分把握能修復?」
義先生接過紙,目露訝色,略做沉吟後說道:「如果晉安公子給的圖紙差距不大,大概可以修復出三成或四成左右的精密度。」
「晉安公子給我十天時間。」
十天嗎……
晉安點頭:「好。」
義先生在鄭重收起圖紙後,好奇問晉安:「晉安公子接下來可有什麼打算?」
晉安沉默少許,聲音透着疲憊與幾分孤獨:「削劍曾經跟我提起,他的記憶中有不死神國,我打算去趟西域,尋找傳說中消失很久的不死神國,或許能找到削劍的身世之謎…又或許能在那裏找着削劍。」
「順便帶着羅庚玉盤,去尋找老道士下落。」
「我始終堅信,削劍他還活着,水神娘娘也還活着。」
聽了晉安的話,二人都為之動容,晉安對老道士和削劍的感情很深厚,恐怕是已經超越常人想像。
三人一直促膝長談到後半夜,然後二人提出辭別。
晉安主動起身送二人到門口。
就在送二人出道觀前,晉安提起一事:「如果有看到宗仁,麻煩義先生和鍾前輩代我轉告一句,我見過水神娘娘,水神娘娘並沒有消散,她和我徒兒削劍在一起。」
咩!
當晉安重新回到冷清的五臟道觀後院時,一聲無精打采的羊叫,讓晉安落寞的心頭翻湧上許多記憶。
他還記得,削劍每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給他大師兄梳理羊毛。
「這些紅蘿蔔被水泡壞,你這頭貪嘴羊都餓瘦了一大圈。」晉安走到羊舍,看着像是餓痩了一大圈的山羊,溫笑着輕拍了拍羊頭。
然後從紅蘿蔔堆里找出幾根好的餵給山羊,又從旁邊的雜物里找回削劍一直給山羊梳理羊毛的硬毛刷子,做着削劍的同一個動作,為山羊一遍遍梳理羊毛。
「咩。」
這幾天山羊不僅餓瘦一圈,還精神萎靡,有氣無力的回應晉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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