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錘,一錘,一錘,又一錘。
在槍聲與硝煙當中,結實的車廂被洛林破壞得七零八落,木屑飛濺,殘骸墜落。
眼看着錘得差不多了,洛林放下錘子,雙手捏住一根木骨,腳蹬車軸,猛然發力。
咔!啦啦啦啦!
包裹在四周的鐵皮一點一點變得扭曲,兒臂粗的木骨被洛林的蠻力起出來,連接之處斷裂聲四起。
咔啦!
隨着一聲脆響,廂板被整個卸了下來,握在洛林手上,他與伯爵之間再無阻礙,坦誠相見。
伯爵的雙手握着劍,劍尖正直指向洛林。
「你……是刺客!」
「真是的,人和人之間能不能多一點信任?」洛林無辜地把廂板丟掉,展覽似掃過斜跨在身上的武裝帶,「我有槍,還有適合投擲的飛刀,如果我是刺客之一,何必要大費周章?」
「不要強詞奪理!愛德華.肯維先生,你騙不了我!」伯爵大口喘着氣,貼着廂頂,努力讓自己站起來,站得筆直,「我們正在城郊的一片樹林裏,這裏人跡罕至,還有人為我設置了陷阱。而你正好出現在這裏,並且一開口就叫破了我的身份。這些巧合,你打算怎麼解釋!」
「不需要解釋。」洛林冷笑一聲,「您的答案需要您自己去找尋,如果您不相信我,我的任何解釋,在您耳中都不過是掩飾。」
「這……」
伯爵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從洛林嘴裏聽到這樣的回答,一時間反而有些進退維谷。
從本心說,他是無比期待這次救贖的。
然而今夜他遭受了太多的危險和折磨,好幾次險死還生,讓他不敢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哪怕他說得是真實的。
洛林就這樣和他僵持在車廂的內外,不催促,不勸慰。
等了一會兒,克倫小跑到洛林身邊,先把自己的寶貝大錘重新掛回背上,然後匯報說:「刺客總共23人,擊斃12人,俘虜7人,還有4個跑了,跑去了新奧爾良方向。我們傷了5個,有1個重傷。」
「讓丹尼爾優先重傷,儘量不要留下後患。對了,那些逃卒,他們沒有和前面的阻擊部隊匯合?」
「一幫烏合之眾,怎麼敢再回戰場。」
「也是。」洛林輕蔑地搖了搖頭,「留下兩組人看押俘虜,剩下的人立刻去支援伯爵的衛士,儘快結束這場戰鬥。」
「是,船長!」
這一切都當着伯爵的面進行,伯爵耳聽着槍聲止歇,眼看着大隊精幹的水手背着槍列隊遠去,只留下少量的戰士押着垂頭喪氣的俘虜從車廂前經過,語氣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你……真是來救我的?」
「這需要您來判斷,伯爵大人,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
伯爵咬着牙,心理鬥爭了許久,終於收劍歸鞘,一屁股坐了下來:「你有醫生,我需要得到治療。」
「等我的人治療結束,丹尼爾會來照顧您。他們是為您受的傷,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放棄他們。」
「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戰鬥很快結束了,暴雨降臨,把寒鴉號和伯爵一道關進了茂密的樹林。
樹林裏支起了臨時的帳篷,說是帳篷,其實就是用幾塊油布在樹和樹之間紮起遮擋,留出不算大的乾燥空間。
伯爵和傷員們躺在油布下接受丹尼爾的治療,洛林、水手、伯爵倖存的忠誠衛士和那些倒霉的,大多有傷的俘虜則待在外頭,全憑樹木遮擋雨水。
唯一享有特權的是海娜。
她正在一塊小小的帳子下熟睡,有一組水手專門為她站崗,驅逐那些可能存在的野獸。
沒有任何人對此疑義。
對伯爵而言,這場刺殺讓他損失慘重。
五十人的衛隊,只有十二個護衛跟着衛士長埃羅騎士趕來救援,他們在半路遭遇襲殺,死了四人,傷了六人。
埃羅就躺在他邊上,左肩上結結實實中了一槍。丹尼爾用手術刀為他削掉了一大塊被鉛彈污染的血肉,又在缺口填上用驢糞、泥土、草藥和烈酒烤乾調和出的抗感染藥,仔仔細細裹上乾淨的繃帶。
伯爵不知道忠誠的埃羅騎士能不能度過危險。
可無論他能不能活下來,伯爵都被丹尼爾如神的醫術折服了。
他身在軍營,見過無數次類似的傷勢,請來的醫生無論擁有多高的名望,能給出的治療方案都是唯一的,剁手。
中彈的手要剁掉,然後糊點泥巴,裹上繃帶,任由傷員自生自滅。
從沒有人能像丹尼爾一樣,不僅竭力保住傷者的傷臂,還專門為他們準備特效的抗感染藥!
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享受如此尖端的治療手段,如果傷者最終依舊不能活下來,只能說,他的大限到了。
伯爵在感慨中接受了丹尼爾的治療,淤青處塗上油膏,裹上繃帶,眉角的創口也糊上特效藥,微微的刺痛感傳導到大腦,構成了名為「信任」的特殊信號。
治療結束,他輕輕拉住丹尼爾的袖子。
「醫生,為什麼肯維船長不許你對受傷的水手使用特效藥?」
丹尼爾冷着臉,看着帳篷外的厚重的雨幕:「特效藥的數量不多,船長說,需要優先保證您與您麾下的生命安全。忠誠與尊貴享有生的優先權,這不容置疑。」
「那……那些水手們?」
「船長用烈酒清洗了他們的傷口,用燒紅的刀子燙傷了他們的皮肉。至於能不能活下來,需要上帝的眷顧。」
「肯維船長……是位正直的紳士。」
……
熱帶的雨總是忽攸而來,忽攸而去。
不多時候,大雨止歇,伯爵拒絕了找上來的衛士們的護送請求,邀請洛林一行人帶着傷員,押送俘虜一同去到了他暫住的肯特莊園。
肯特莊園位於老城區的邊緣,佔地廣闊,主人是在新奧爾良社交圈廣有艷名的大種植園主,貝瑟芬尼.肯特女士。
她是一個年輕的寡婦,是遠在歐洲的加爾維斯伯爵夫人的閨中密友,也是伯爵在新大陸唯一公開的情人,聽聞二人感情篤定,而且受到過伯爵夫人的正式祝福。
只可惜洛林沒能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莊園主人。
因為刺殺的關係,伯爵錯過了與肯特夫人的晚餐,侍女說夫人多喝了點酒,這會兒已經睡熟過去,一時間也不可能再下樓來招待客人。
洛林一行人就這樣沒名沒分地在肯特莊園留宿下來,沒有向伯爵提出任何要求,伯爵也沒有說起任何回報的話題。
至夜,一陣酸牙的響動把洛林從睡夢中驚醒。
他從床上起身,光腳踩着厚重的地毯,在小吧枱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輕搖着杯子裏的冰塊,用指尖微微勾開了遮光的窗簾。
莊園的草地上正在施工,一枚枚粗大的木樁在人群前被連排地立起來,固定住基座,纏繞上繩索。
海娜像幽靈似滑進屋子,貼到洛林身邊,貼着耳說:「我出去探了一圈,似乎是要對俘虜用刑,還有那個車夫,以及失職的護衛。」
「對俘虜行刑可不會選在光天化日,這是為自己人準備的。」洛林合上帘子,翻手颳了下海娜的鼻子,「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你去忙活,為什麼不老老實實睡覺?」
「睡不着。」海娜紅着臉,低着頭。
印象中洛林從沒對她做過這麼親昵的動作,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很不適應,只想要一跑了之。
但跑是最蠢的主意。
卡門不止一次跟她科普過男人和女人的相處之道,她知道,跑是最蠢的主意。
這時候,只需要勇敢地抬頭!
海娜猛地抬起頭,睜大了翡翠般的雙眼,做好了和洛林四目相對的準備。
可眼神居然落在了空處……
她的眼前沒有洛林的身影,有的只是一掛厚實的遮光窗簾。皎潔的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銀白色像飄散的飛雪。
人……去哪兒了?
海娜突然感覺到一種極致陌生的茫然無措,就像是明明有了赴死的決心,敵人卻在眼前煙消雲散。
小吧枱那傳來了洛林的邀請:「睡不着的話,一塊喝一杯?」
血要從臉上擠出來了……
海娜慌亂地邁開步子,不小心踢到了床邊的衣帽杆,腳趾頭鑽心地疼。
可她不願停下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得大踏步走到門邊,粗魯地拉開房門。
「不……不用了!我困了!」
嘭!
忽攸而來,忽攸而去,今夜的海娜和熱帶的暴雨無異。
洛林鬱悶地舉着兩個杯子,眼看着被踢倒的衣帽杆晃悠悠倒下來,嘴裏嘟囔:「真是的,剛才說自己不困的不也是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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