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滿而逼仄的客房,滿滿當當全是家具。
壁爐對面擺着沙發,靠着牆壁又是連排的書架,書架上全是書,多為歷史、文學和廚藝,語種上五花八門,基本除了中文,什麼都有。
是真的什麼都有,在一堆西班牙騎士小說中間,洛林甚至看到了一本印製粗糙的《源氏の物語》,足可見亞當斯的涉獵之廣。
「議員先生,您的藏書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洛林感慨道。
亞當斯自得一笑:「很少有人會關注我的書,但它們都是讀物,只有像牛頓先生的論文這樣的至寶才有資格成為我寶貴的藏品。」
「讀物可比藏品更讓我驚?。」洛林的手指搖上搖下,「英文,英文,法文,法文,英文,法文……」
「第三本是德文書,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的《浮士德》。」
「哦,德文,怪不得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書寫。」
亞當斯笑着擺了擺手:「阿隆德先生的第一本德文字典還在編纂,德文距成為世界語種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不熟悉它們並不可恥。」
洛林聳聳肩:「事實上您的博學才是我自慚形穢的根源,德文不是。」
「商人都會夸講人,而你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不錯的開場白。
漢密爾頓上校夾在兩人中間默默地聽。
他也是世界上足可列在頂尖的人才,尤其是在經濟領域。但因為年輕的關係,無論是氣場還是圓潤,對比起亞當斯還是差了許多,幸好他從不迴避學習的意願。
與亞當斯長談是學習,看亞當斯待客也是學習。
亞當斯的口才了得,平素極少遇見勢均力敵的對手,像洛林這樣年輕又大抵沒什麼學問的就更是絕無僅有。
所以他看着亞當斯,聽着亞當斯,但事實上,洛林給他的感受更深,也更強烈。
卡門和阿比蓋爾聯袂端上茶和茶點,下午茶會正式開始,話題徑直被引入正道。
「議員先生,聽上校先生說您有事情和我商量,內容……似乎涉及我們的合同?」
亞當斯點點頭,從茶几下抽出一份文件遞給洛林:「先看,看完你會有疑問,我會為你一一解答。」
洛林疑惑着打開。
這又是一份新的軍火走私合同,合同的交貨點在波士頓,內容是2200把查爾維爾。
這個數量顯然估算了寒鴉號的運輸能力,2200把查爾維爾可以把洛林的貨艙填滿。
可問題是,這份合同在價格方面與新合同並沒有任何變化,貨單總額縮水,路程又比巴爾的摩遠了足足一倍。與之相對,其唯一的好處只只有先錢後貨。
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保障顯然抵消不了洛林的損失,既然如此,美國人憑什麼認為洛林會接受?
洛林一腦門子問號。
亞當斯借着舉杯掩飾表情:「就像你看到的,這是美利堅的請求。」
「請求?」洛林放下手上的紙,「這是系列合同的新模版?」
「不不不,波士頓是一份獨立合約,就像我們的附約一樣,與巴爾的摩的系列合同不衝突,更不會有所取代。」
「與附約一樣……」洛林皺起眉,「附約從新奧爾良到巴爾的摩,來回需要11天,上一單的價值156000鎊。這一份……從新奧爾良到波士頓,往返超過30天,貨值220000鎊。說實在的,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接受。」
「所以我才說,這是美利堅的請求。」
「理由。」
亞當斯糾結了片刻,搖搖頭:「在你簽署合同之前,我不能說。」
「那就沒辦法了。」洛林推開合同站起身,歉意一笑,「抱歉,我沒有足夠的理由去主動消減自己的利潤,若是我拒絕這個請求,那下一單?」
「一切如常。」亞當斯嘆了口氣,「雖然我很想用我們之間的交易逼迫你,但大陸軍需要你的軍火,這件事上,我沒有脅迫的資格。」
「既然如此,那我們十月見。」
……
「去波士頓的特別合同……難道說波士頓有什麼大戲要上演麼?」
夜暮降臨,滿載着新大陸的玉米,寒鴉號踏上了歸航。
洛林一路都在琢磨着亞當斯奇怪的請求。
很顯然,美國人在波士頓有急迫的軍火需求。但法國人限制了大陸軍獲得軍火的渠道,2000多支火槍的龐大數量,他們除了求助洛林,就只能自己運輸。
這不輒於天方夜譚。
大陸軍的海陸根基在切薩皮克灣兩岸,也就是弗吉尼亞和馬利蘭,他們在海陸兩端都佔據有較大優勢。
除此之外,無論往南往北,美英前線都是犬牙交錯的斷絕狀態,陸上交通難以連通,海上……那支舢板艦隊可能連灣口都沖不出去。
這或許是給美國人賣人情的巨大機會。
一個合同的周期,金錢的虧損其實有限,與之相對,洛林說不定能和諸如華盛頓、亞當斯之類的美利堅開國元勛們建立真正的友誼,這對德雷克商會今後發展將產生難以估量的幫助。
至於加爾維斯那,洛林大可以用客戶需求作為搪塞,反正法國人從來只限制美國人多買,卻從來也不可能不許美國人少買或不買。
唯一讓洛林躊躇的是,在合同簽訂之前他不被允許獲知細節。
波士頓現在是什麼狀況?是不是已經打成了一鍋粥?碼頭海岸有沒有被大陸分艦隊的第二編隊封鎖?寒鴉號會不會一頭撞進颶風眼?
一切都是謎團。
風險,收益,代價……林林總總,洛林做不出可靠的可行性判斷,那麼根據現有的狀況,最好的結論就是不可行。
「啊!總覺得會錯過什麼……」他煩躁地嘟囔。
海娜好奇地走過來,有一搭沒一搭逗弄着許久不見的珍妮和麥卡錫。
「你錯過了什麼?」
「只是些不確實的收益和風險。」洛林無奈地伸出胳膊,任由珍妮撲騰着飛過來,「這兩隻鳥居然還在船上?」
「卡門一直養着它們。在這裏不愁吃喝,你以為它們會去哪?」
「呃……也許被白耳朵吃了。」
「白耳朵連老鼠都抓不到。」
「也許在新大陸的海岸邊安了家。」
「上段時間還真是這樣。」
海娜翹起手指一指,麥卡錫怪叫一聲和自己的丈夫團了圓。
「就在四五月間,它們飛去了新奧爾良的海岸峭壁上生兒育女。卡門以為它們走了,還為此傷心了一陣。哪知道,等雛鳥長大了,它們又自己飛了回來,就在上次出發前。」
洛林以為自己聽到了天書:「孩子……不要了?」
「王也知道它們築巢的地方,似乎孩子已經學會找食了。」
「它們……回來了?」
「海燕也是燕,大概是還巢吧,反正卡門很開心。」
「真是對稱職的父母。」洛林彈了彈珍妮的小腦瓜,「看來你們女孩會談許多私密的事,就像這對小傢伙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
「船長不是安拉,不可能全知全能。」海娜滿臉認真的表情,「對了,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意見。」
「也是女孩間的私事?」
「是,又不是。」海娜想了想,「卡特琳娜希望我除掉巴特。」
(′°Δ°`)?
「他最近和克利斯.埃蒙斯有了合作,兩人一起在新奧爾良倒賣百慕達的軍情。卡特琳娜擔心埃蒙斯曝光,想讓我殺了巴特,斷掉他倒賣情報的渠道。」
洛林誇張地張大了嘴:「這種事無論如何都超出私密話題的範疇了吧?卡特琳娜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巴特以前就壞過你的事。卡特琳娜擔心你會把他們全家丟進盧西的種植園。你知道,巴特的女兒是卡特琳娜的教女,卡特琳娜很喜歡她。」
「所以她就讓你殺掉她教女的父親?」
「她喜歡的是教女,巴特的死活與她無關。」
「還真是……」
洛林又彈了一下珍妮的頭,這次彈得重了些,海鸚鵡們慘叫一聲,急惶惶從洛林肩頭飛了出去。
「去告訴她,巴特的事是我允許的。」
海娜歪着頭一臉不解。
「沒什麼奇怪的。」洛林解釋道,「埃蒙斯一直有倒賣情報的劣習,這次賣給貝爾的東西也不可能只許給獨家。他找到巴特,巴特就找了我。」
「考慮到那份情報太過詳盡,一旦被法國人得到沙克可能會死得很慘,這會破壞現在的北美戰局,我就讓巴特把情報拆開,大約拆成散碎的三份,然後混進大量似是而非的假情報,賣高價。」
「這樣就算法國人買到所有情報也無法判斷每一個環節的真假,如果是走私商得到,僥倖突破的人就會渲染情報的真實和可靠,把價格進一步抬高。如此反覆循環,埃蒙斯就離不開巴特,失控的可能性也就小了。」
海娜眨眨眼睛:「沙克的死會破壞現有的北美戰局?」
「美國人會贏得太容易。」洛林心虛地移開眼睛,「戰爭結束了,我們的搖錢樹就倒了。」
「原來如此。所以我不需要殺掉巴特?」
「小範圍知悉,只讓卡特琳娜知道就好。」
「不需要讓貝爾.朱迪亞也知道?」
「不需要。」洛林揉着眉心,「我一直不願去想一種可能,那就是貝爾……」
洛林的話還沒說完,耳邊毫無徵兆地響起了連片震耳的炮聲。
漫天的水花在寒鴉號四周炸起,迷濛的霧氣遮蔽視線,讓人完全分辨不出前路。
這裏是切薩皮克灣,是美國人與法國人的海域,他們正在歸途,在瓣膜經濟暢通無阻的那端。
寒鴉號對遇襲毫無準備,一時間船身劇烈晃動,水手人仰馬翻。
皮爾斯的聲音在夜空中響徹。
「敵襲!九點鐘蓋侖,十一點布里根廷,三點鐘另一艘布里根廷!最近距離330,炮擊,左舷被彈,規避!」
轟!轟轟轟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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