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觀測手先生爬上甲板的時候,洛林正在拼命的撥動手輪。
而且不僅是他,甲板上每個人都在拼命做着能做的事,而最多的人手則被集中到主桅,全然不顧被散彈橫掃的風險,只想用最短的時間把先前完全降下的橫帆重新升回去。
簡而言之,逃命是當下唯一的主題。
先前為了給亞查林創造最好的射擊環境,金鹿號的航線太過向內,又為了迴避重炮區域主動放棄了大半動力,現在想要改弦更張,只能大費周章地把艦艏夾角從原先的相向調回相背。
這意味着整條船要以現有的慢速調頭,脫離出不適風帶切入迎風區,然後通過一定時間的航行累積足夠的慣性,再一次跨過中間的失風帶,進入能帶給戰艦高速脫逃的切風銳角。
這個過程光是描述都顯得漫長。
洛林的腦袋和手輪一起飛快轉動,拼了命地計算脫出的時間。
三分鐘?還是五分鐘?
在這期間,亞查林肯定能等到不止一次射擊的機會。
但因為射角的問題,調頭過程中射出的彈丸即使命中也很難形成直擊,更難像先前那樣,給予安第斯號肉眼可辨的傷害。
而與之相對的,安第斯號會在200到300米的距離獲得至少一次飽合炮擊的機會。
虧了麼?
洛林捫心自問。
金鹿號如今整個暴露在安第斯號的打擊範圍內,一旦飽合炮擊發生,單純的技術已經不足以保證他們不被擊中。
這時候更值得期待的反而是虛無縹緲的運氣……
洛林斜瞥了一眼觀風的頭巾:「海娜!距離!」
「240……220,正在折向,抵近放緩!」
頭巾漸漸揚了起來,乘着風勢舞動得越來越歡快……
「副炮射擊,右舷被彈,迴避!」
洛林啪一聲地手輪打到底,與此同時,主帆恰好升到頂點,全帆猛脹!
「平行,切風!」海娜大聲告訴洛林結果,聲音與皮爾斯的預警混成一束。
「炮擊!規避!」
如同演練了千百次,正在回盤的手輪被洛林一把摁住,金鹿號在風帶內切出一個極小的左斜,右舷微微抬起,厚重的船殼迎向飛彈。
彈丸急墜!
十二磅的散彈和九磅的鏈彈噼里啪啦打在金鹿號左近的海域,巨大的浪花橫推着船身,引起一陣又一陣的巨大顛簸。
第一次危機迴避!
洛林鬆開手輪,任由它回盤至原位,隨即抬手輕輕一卡,鎖住船舵。
「海娜,盯着安第斯的炮艙,飽合炮擊也不遠了。」
海娜鄭重點頭。
「還有你,先生。」洛林眯着眼看着觀測手,「希望你不是來告訴我,我的司炮長正準備放棄責任。」
「這是無稽之談,船長!」觀測手嘭一聲立正致敬,「德塞先生讓我上來,只是想要求更多的射擊機會!」
「更多的機會?」
金鹿號的右舷一輪還擊,三號炮門僥倖命中,在安第斯號的艦艏附近擊中船殼,崩出一片木屑,沒能造成任何威脅。
一如所料……
洛林鬱悶地甩了甩頭:「我會不斷給你們創造機會,這是本來就約好的。」
「不……德塞先生的要求是五次,或許十次……」
「十……」
「飽合炮擊!」
洛林的反駁尚未脫口,身邊的海娜和頭頂的皮爾斯就同時發出了預警。
「距離270,飽合炮擊,右舷被彈!」
「規避!」
規避在指令發出前的當口就已經開始了,洛林一下鬆開卡鎖,手輪左滿到底。
與此同時,操縱縱帆帆桁的水手們紛紛踩着護欄躍起,借重整個身體的重量和大船轉向的慣性推着縱帆追逐風向,用以維持住短暫的失風期間,金鹿號唯一的助推!
金鹿號,左切!
二十四磅的地獄使者們裹挾着嘯音墜落下來,前三發落在距離金鹿號近50米遠的艦艏航向,濺起巨大的水花。
第四發,第五發,距離漸近,撲起的浪頭推在金鹿號的船殼,把本就側傾嚴重的船身推得愈發傾斜。
接着是第六發,第七發,第八發……越過金鹿號的頭頂,遠射出30餘米的距離。
第九發!
洛林盯着彈丸的軌跡,瞳孔驟然間收縮:「艦……艦艏直擊!」
那嘶吼尚在半空繚繞,碩大的彈丸就呼嘯着砸中了艦艏中心,正擊打在如洛林標誌般的煉金弩炮獨角鯨上。
咔!咔咔咔咔!轟!
船身如遭重擊般劇烈的震顫,高聳的艏甲板毫無阻滯地崩塌,飛起的金屬小件像散彈般橫掃過甲板,直接把兩名水手當場打飛。
洛林聞到了一股絕望的味道……
「撲滅火情,檢查損傷,用最快速度告訴我情況!快!」
他攥緊手輪機械似大喊大叫,但恍惚的精神早己顧不上其他,連最後三枚炮彈的落點都不甚詳知,只是從船的反饋,知道沒有第二枚炮彈擊中金鹿號。
剛才一擊……有沒有對船殼或龍骨造成損傷?
如果船體漏水或是結構受損,速度驟降的金鹿號有沒有把握逃出安第斯號的追擊?
戰沉?
僅僅片刻工夫,一身硝煙的臨時三副跑到了洛林面前。
「船長!是奇蹟!」
「什麼?」洛林神色迷濛。
「是奇蹟!獨角鯨弩炮擋住了炮彈的衝擊,僅有艏艙被擊毀,因為所有彈藥都被挪到了甲板上,火勢也不大,已經控制住了!」
「也就是說……沒有大礙?」
洛林突然回想起當年在赫巴西島時,克倫初得獨角鯨那興奮的模樣。
煉金弩炮【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獨角鯨】,雖然隨着戰鬥級別的提升,他幾乎沒有用到過這套神奇的古老弩炮,但根據克倫的話和丹尼爾後來的研究,它似乎比現有的材料處置手段都更堅韌,幾乎達到了不可破壞的地步……
「先祖的庇佑麼……」洛林喃喃自語。
嘩啦!
觀風的頭巾在沉寂多時後猛地舞動起來,他們終於切出了失風帶,回歸到最適合逃逸的切角當中。
洛林深吸了一口氣,在眨眼間調整了精神狀態。
「先生!」他對觀測手說,「回到你的崗位去,第二次冒險要開始了!」
「是!」
觀測手飛快地往回奔,那蹣跚的背影在不斷地提醒洛林剛才那驚險的一幕。
但對於冒險者來說,唯有結果才是需要長久品味的東西。
他們已經奇蹟般地度過了危機!
洛林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海娜,我有一個壞主意……」
……
安第斯號,主甲板上。
一個端嚴高大的中年軍官舉着望鏡,一動不動看着踉蹌遠逃的金鹿號。
剛才的飽合炮擊有一炮正中了目標,預計擊穿點在艦艏或是左舷,但因為視角問題,船上的八個觀測點都沒能確認到擊穿的戰果。
可是金鹿號的行駛軌跡確實變得古怪起來,雖然是滿帆,船速也低於預計。
更重要的是,從她的方向看,對面的僱傭船長已經放棄了接舷的計劃,不再糾纏安第斯號,轉而尋求突圍脫逃。
這說明……重創了吧?
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來人。」
副官提着速記本站到他的背後:「伯爵,請下令。」
「通知圖騰號,敵艦大損,追擊殘敵,要注意幸運馬蹄鐵號的動向,對方有可能斷尾求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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