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崗哨一共4個人,每座2個,1個朝外,1個向里。」黑鬍子放下望鏡,「不出所料,白幟果然已經發現我們了。」
「你說他發現我們了?」迦南禮的司衛,在整個新大陸地區都廣有盛名的火槍手杜奇奧.泰薩利緊了緊眉頭。
「哪怕是守備森嚴的莊園,哨兵也不可能保持長時間的警惕,尤其現在還是深夜,能夠支撐他們高度警戒的理由只能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已經收到了可能遇襲的通知。」
「也就是說這些哨兵是棄子?」
「棄子?」黑鬍子奇怪地看了杜奇奧一眼,「司衛先生,我聽說您至今保持着37場決鬥全勝的記錄,不知道您參與過真正的戰爭麼?那種超過100人規模,非生即死的戰鬥。」
杜奇奧眯起眼睛:「美生維爾弗特,難道你在嘲笑我?」
黑鬍子咧着嘴搖了搖頭:「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一刀一槍都能致死。如果您參加過大規模的械鬥就會知道,戰場上沒有棄子,可如果掉進了戰團,每個人又都是棄子。」
「嘁,自以為是的海盜哲學家……」
……
烏爾里奇今夜第三十四次望向哨崗上懸着的銅鐘。
那是一口老鍾,差不多有人頭那麼大,光潔的鐘面沒有花紋,一切都是因陋就簡,僅有一根繩索從中間垂下來,就盪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拉動繩索就能把鐘敲響,但是……今夜真的要鳴響這口鐘麼?
烏爾里奇扭頭掃視深沉的夜色。
差不多在1小時前,別墅那頭的護衛傳來了二級警戒的命令。
二級意味着發現敵情。
可能的敵人就藏在夜色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甚至不知道會不會來。
這是最難熬的時間,在搜尋敵人的過程當中,心思總是會不斷地失控。
想着自己會不會死,想着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想着死了之後的地獄又是什麼光景,然後自己嚇自己,越想越怕。
烏爾里奇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也不喜歡該死的敵人真的出現,更不喜歡腳下這兩座孤零零立在大門兩側的哨樓。
他的哨樓叫防衛哨樓,可不同於後頭建在別墅上的望海哨塔,他們的工作根本就不是防衛,只是預警。
前面是森林,左邊是森林,右邊是森林,向後是延伸的莊內道路和不斷高起的防衝鋒草坡,嚴嚴實實遮擋住別墅的主體,在人的視野堅起高牆。
「發現敵人,拉響警鐘,然後投降……發現敵人,拉響警鐘,然後投降……發現敵人,拉響……!」
烏爾里奇恍惚看到了一道黑影,像一隻鬼魅的猿猴從林子裏鑽出來,呼吸間跨過七八米寬的空曠地帶,在護城河不見了蹤影。
他的汗毛猛地炸開,一張手拉住身邊的同伴:「奧維斯,總督島……有猴子麼?」
「猴子?」年輕的奧維多滿臉迷茫,「老烏爾里奇,這種討厭的東西哪裏都有,總督島……大概也有吧?」
「大概?我要確定,別在那不懂裝懂!」
「你瘋了麼?」奧維多一把掙開烏爾里奇,皺着眉頭揉自己的胳膊,「猴子?有!雖然我跟你一樣第一次來總督島,但我保證猴子才是這座島上真正的原住民,不是荷蘭人、英國人、美國人,也不是印第安人,猴子才是原住民!聽懂了麼!」
「抱……抱歉,奧維多。」烏爾里奇虛弱地靠在牆板上,「我大概是太緊張了……」
奧維多嘆了口氣,解下自己的水囊丟過去。
「老傢伙,我知道你在擔心,但德雷克會長不是說了麼,我們的任務只是拉響警鐘。」
「不管那些傢伙是翻牆,是游泳,還是從我們的腳下大搖大擺的走過去,我們只需要拉響警鐘,任務就完成了。」
他做了個鬼臉:「你看,雖然投降之後肯定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但只要我們不反抗,又不會有生命危險。」
「一頓毒打換一百鎊的補貼,老烏爾里奇!我們又不是德雷克商會的幸運兒,依着普倫迪特的待遇,那麼多金子就算是不吃不喝,我們也得攢上整整四年!」
「也許你是對的,奧維斯……」烏爾里奇撿起水囊,「也許我只是……」
唔!
一聲悶而沉的痛呼從不遠的身後傳來,烏爾里奇猛地回頭,看到一道矮小如猴子般的黑影正騎在另一處塔樓契夫卡的肩上。
他的雙手異乎尋常地長,各捏着一柄新月似細長的彎鈎,彎鈎套住了契夫卡的脖子,一左一右,反射月光。
唰!
他的手臂像翅膀一樣展開,伴着某種難以形容的輕而脆的割裂聲。契夫卡的頭從脖子上掉下來,斷了茬的脖子隨着軀體前傾,向外噴出湧泉似的血漿。
兇手抬起了頭!
烏爾里奇看到一雙喜怒皆無的眼睛,還在那雙眼睛背後看到另一個哨兵癱軟的屍體。
「奧……奧維斯……拉鍾……」
沒有回答。
汗水瞬間爬滿了烏爾里奇的臉,時刻刺激他圓睜的眼睛。可他不敢擦汗,不敢回頭,不敢驗證同伴的生死,不敢有片刻挪開視線。
就像被一頭餓極的美洲虎盯住了……
明明他和那雙眼睛之間隔了將近8米的距離,哪怕是肋生雙翼那個人也很難威脅他的生命,可生物的本能就是不停地告訴他。
他會死。
挪開眼睛會死,待在原地會死,逃跑會死,投降也會死……
死定了。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烏爾里奇突然想明白了。
他咬緊嘴唇,猛地回頭,手臂隨着扭身甩出,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氣抓向身後的繩索。
噗!
有什麼刺中了他的手臂,射偏了手掌運動的軌跡,讓他沒能抓住近在咫尺的繩索。
噗!噗!噗!
他的胸口、咽喉、下腹緊隨着被擊中。他跪倒在地,疼痛直到這時才姍姍來遲。
他張大嘴想要慘叫,漏了風的喉嚨卻只能發出嘶啞的不成系統的沙沙聲,連塔樓都飄不出,就已經融進夜籟,消散無蹤。
納西恩靠着塔柱坐在瞭望的窗台上,晃了晃手弩,頂開遮擋視線的寬大帽檐。
「是頭勇敢的羊羔……」
烏爾里奇聽着納西恩說話,越來越模糊的視線找到了年輕的奧維斯。
奧維斯顯然死了,站着,睜着難以置信的大眼睛。有一枚弩扎穿了他的咽喉,把他和柱子釘在一起,還有一枚正中眉心,破開天靈,一擊斃命。
這些人殺起人來怎麼能不發出一點聲音呢?
烏爾里奇想不通。
他也要死了,耳邊只剩下納西恩的呢喃,越來越遠。
「偉大的黑鬍子殿下問白幟好。如果你在地獄看到他的話,請務必轉告他。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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