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開喜這次被打不在石泉,而是在玉水,事情的起因是毛衫市場四期的開工。
自從常委會定下彭開喜為毛衫市場項目推進領導小組的組長,彭開喜就大刀闊斧地鋪開了四期工程的開工和五期的拆遷安置工作,一時間,曲柳鎮下轄與毛衫市場有關的幾個村子整天都鬧哄哄的,圍繞着征地和安置那點事,每天都有層出不窮的事情。
要說彭開喜這個人,工作能力是有的,而且真幹事的時候,也會不分白天黑夜的上,但他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凡事計較自身得失。所以,他在出入老百姓家裏的時候,想得最多的並不是能為老百姓做點什麼,而是想着這個項目一旦建起來,他在梧桐縣的地位那就是穩固得原子彈都攻不破了。
偏偏曲柳下面的這些個村的百姓都不是好糊弄的,別看祖輩都是臉朝黃土輩朝天的老農民,但是這些年由於藥廠污染、三澤鎮印染企業污染,使得不少村民放棄了田間地頭的生計出外謀生,其中不乏見過世面的人。而且,國家推行一五普法、二五普法,在曲柳鎮落實的效果相當不錯,曲柳也曾經因此獲得過普法先進鄉的稱號。尤其王鵬在兩起突出的污染事件中為各村找來律師尋求法律途徑討說法,更使得這個鎮許多村的老百姓普遍有高於其他地方的維權意識,這在當時的年代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只不過,百姓的這種難得的法律意識,看在彭開喜的眼裏卻是十足十的刁民行徑了。
領導小組的副組長是范家奇調任後新提上來的副縣長,叫沈哲,一個唯上是從的人,尤其唯彭開喜馬首是瞻,工作能力一般般,卻是相當的自負。
毛衫市場四期要緊急開工,彭開喜定下的口號還是那句話: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四期工程就在條件還不完備的情況下倉促上馬,造成周邊村民經常因為工地施工原因斷水、停電,原本狹小的田畈路更是常常被各種工程機械壓塌,嚴重影響了周圍村民的生活。
這還只是矛盾的起始點,無論施工單位也好,各級政府也好,只要有專門人員及時與村民進行必要的溝通,事情也不會鬧得不可收拾,畢竟這裏周圍的村民都以外出務工、經商為主,只要說得過去,誰也沒有這個精力多計較。
問題是,施工單位因為趕工期根本沒時間去關注這種事情,而且在他們看來,這是政府自己該解決的問題,怪不到他們頭上來。
基層村裏的領導自己也身受其苦,指望着上面的有關部門能給個說法或是出面協調一下,自己的思想還沒搞通,他們哪裏有耐心做得好村民的工作。
再往上去的一層層則是人浮於事了,反正都是屁民的屁大點事,想着過了這個階段也就好了,領導都還有一大堆事需要自己去張羅呢,哪有時間和閒心去管下面這種事。
等到了沈哲和彭開喜耳朵里,自然是下面工作一片大好,項目推進順利迅速,即便是真聽到什麼不和諧的聲音,沈哲也覺得獨木成不了林,彭開喜覺得無非是老農民想多要幾個錢罷了。
彭開喜原本也是基層上來的,他並非不清楚老百姓的事情就算芝麻綠豆也沒小事,只不過在上面的時間待久了,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過去是怎麼幹工作的,腦子裏有的只是自己一路的輝煌。所以,他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忽視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五期的拆遷。
四、五期工程的土地是緊挨着的,五期正在拆遷的玉水村,正是緊鄰四期而時常遭受斷電、斷水、斷交通困擾的村落。老百姓正常的生活受到了影響,一直得不到上面領導的重視,心裏本來就窩着火,再加上補償安置談判的過程中,很多要求得不到滿足,小問題就發酵成了大問題,最後終於爆發了。
村裏有一批年輕人聯名給鎮裏寫信,要求工業公司出具毛衫市場四期開工的各項施工手續,同時還派了人輪流守在四期工地上,在看到正式手續前,不讓施工單位再進行施工。
因為是倉促上馬,工業公司自然是拿不出手續來,吳培觀等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陳東江召集鎮裏一幫人開了會,將事情報到縣裏想抓緊補手續,可是土管、建設等部門都是垂直領導,沈哲只能出面協調,卻不能給市裏的這些部門拿主意、下命令。
彭開喜這個時候充分發揮了他作為一名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領導的政治小聰明,給了沈哲一個指示:他們跟你講法律,你可以跟他們講政策嘛;他們要是也跟你講政策,你就跟他們來點橫的;他們要是也敢橫,那你就可以跟他們講法律了。
沈哲領了指示,也傳達了精神,貫徹到下面一做,不是個個基層幹部都有彭開喜的政治水平的,往往被那幫小青年嗆得話都說不上來,一來二去都開始找理由不願意去做工作了。
彭開喜覺得,在梧桐就沒有他玩不轉的事情,幾個小年輕就想把這麼大一個項目推得動不了,簡直是在做夢。他聽了沈哲的匯報,雖然同為副縣長,他只不過是在常委里排名靠前,但他照樣把沈哲狠批了一頓,然後大手一揮就帶着沈哲等人去了四期工地,打算來個現場辦公,當場把這幫小青年給鎮住了,他就不信了,在梧桐還有誰聽到他的名字敢不給面子的。。
玉水村帶頭討說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年前跟着王鵬向三澤鎮討說法的朱張根。由三澤鎮排污這件事上,朱張根等人從王鵬身上學到了凡事要用腦,就算是要鬧出點動靜來,也要做到文武皆備,張馳有度。
所以,在阻攔四期開工這件事上,他們也並非蠻幹,而是好茶好水地招待着施工單位被放了閒的工人,但在所有的施工機械前,老老少少的全是人牆,誰也別想趁着閒聊偷着動一下設備,那一動可是要出人命的。
彭開喜到現場就發現,這是一幫懂法律會講政策的年輕人,心裏窩了火,但他作威慣了,根本沒將這些人放在眼裏,往人群中一站,就扯開了還在與朱張根磨嘴皮子的田菊花,直接瞪着朱張根道:「是你帶的頭。」
有過三澤污染事件的經驗,朱張根也算是經過事的,而且他在當初縣委召開的協調會上,見過彭開喜,現在就算站得近了,明知對方是在梧桐跺一腳,地皮都要抖三抖的土皇帝,他倒也不帶一點害怕的,反正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你還能把我怎麼着。
「算是吧。」朱張根根本沒拿正眼瞧彭開喜,還明知故問,「你又是誰。」
朱張根活了三十幾年,總共沒見過幾個當官的,自然對彭開喜印象深刻,但彭開喜對他可沒一點印象,被他這麼生冷地反問,心裏那叫一個氣,但這會兒他還壓着。
「我是縣委彭開喜。」彭開喜冷冷地答道,心裏想着就算你沒眼界,不認識我,名字聽了總該識相了吧。
誰知道,朱張根倒沒說話,他身後的人群里卻有人冷笑着譏諷開了,「只聽說縣委書記姓董,這縣委又是一個什麼鳥官。」
站在彭開喜身邊的田菊花聽了這話,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對着人群喊:「不許胡說八道。這是縣委副書記、副縣長,大家安靜一點,好好聽彭縣長說話。」
她也算是會做人了,及時明白領導想以縣委副書記的身份托大,又知道老百姓現在人多,法不責眾,尤其這躲在人群里說怪話的,你根本治不了他,乾脆將彭開喜的身份報了個清楚,又順帶着捧了一下領導,再讓領導即興來兩句動情的勸說,說不定鄉下人在畏官思想的驅使下,這事兒就這麼化解了。
哪知偏偏沒人買她的賬,話音才落,就有好幾個人在那裏說開了。
「明明副縣長,充什麼老大啊。」
「他以為還是十年前啊,官大壓死人。」
「給那麼點錢就讓我們養家餬口的地和房子都交出去,還讓不讓我們活啊。」
「副縣長又怎麼啦。就是縣長來了,市長、市委書記來了,不讓我們活的話,我們也不讓你們當成太平官。」
……
吵吵嚷嚷的聲音落在彭開喜的耳朵里,把他的臉氣得青氣直冒。他在梧桐那麼多年,幾時受過這樣的羞辱。好在他官場滾爬幾十年,練就了一身厚實的臉皮,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想突圍,最好的辦法還是,,掐頭。
彭開喜目光兇狠地盯着朱張根道:「你知不知道,非法集會、帶頭攻擊政府幹部,破壞政府工程,無論哪一項罪名,都可以把你拘留了。」
朱張根聽了這話卻哈哈一笑,「我們有集會嗎。誰說我們集會了。魚塘征了沒活干,家裏斷水、斷電,路又不通,我們除了到外面來聊天還能怎麼樣。就算是天天摸黑在老婆身上刨地,也總有累的時候吧。」
他這話一出,人群中暴出一陣鬨笑。
彭開喜饒是定力再好,這時也有點浮躁了,「你還別跟我來嬉皮笑臉這一套。信不信派出所馬上能抓了你。」
朱張根二話不說,雙手握拳伸直了兩條手臂遞到彭開喜跟前,「我不介意你這麼做,但是還請縣長大人想好抓我的理由,別到時候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腳。」
彭開喜與他周圍的人都以為朱張根握了拳伸出手臂是要打彭開喜,他身後的彭俊第一個衝上去撞向朱張根。
「打人啦……」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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