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才走進春風茶樓,馮天笑就跑過來一把挽住他,「怎麼去了那麼久啊?」
王鵬還沒來得及解釋,柴榮和鍾宏軒也走了過來,鍾宏軒面無表情地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去取了自行車,趕緊回去吧。」
「這都幾點了,你們不餓啊?」王鵬一臉歉意地說,「張律師已經去對面得意樓幫我們佔位置去了,我們一起吃了飯再回去吧。」
柴榮笑道:「不喝酒吧?我到現在頭還痛呢!」
「不喝,不喝!」王鵬忙道。
「那還等什麼,快走吧。」馮天笑催道。
王鵬挪開馮天笑的手說:「那我先去把賬結了,你們在門口等我。」
「小柴已經結了。」馮天笑立刻說。
「那怎麼好意思!本來就是因為我吐了寧記者一身才來這兒道歉的,怎麼好讓柴榮結賬呢?」王鵬邊說邊摸出錢來要還給柴榮。
柴榮猛地一推道:「看你做事蠻有決斷的,怎麼一頓茶錢倒扭捏起來?」
王鵬一想也是,兩個大男人為點小錢推來推去也不像樣,就點點頭說:「那就謝了!」隨即與柴榮相視一笑,一起朝着得意樓去。馮天笑見王鵬把自己甩在後面,不滿地撅起嘴,跺了兩腳緊跟上去,鍾宏軒立刻拉住她,「慢點,小心來往的車子!」
一行四人進了得意樓就看到張冬海向他們招手,旁邊還坐着冬子與劉胖子。
「嘿,還是張律師想得周到,把你倆也叫上了!」王鵬過去就在劉胖子厚實的肩頭砸了一拳,「最近生意怎麼樣?」
「好着吶!」劉胖子起來給剛到的人倒水,「我說你把錢抽出早晚要後悔,你就看着吧!」
「你小子存心氣我是吧?」王鵬喝了口水作勢要噴他。
「怎麼可能!」劉胖子笑道。
七個人邊吃邊聊,四十來分鐘就散了。王鵬與柴、鍾二人去拿自行車準備返回曲柳鄉,馮天笑依依不捨地看着王鵬,非要他答應每星期都來寧城,王鵬擰不過她只好敷衍着答應下來。
回鄉的路上,柴榮沒什麼話,倒是鍾宏軒時不時地問王鵬一些問題,大多都是和馮天笑、馮天鳴有關的,也問了問張冬海和東子的情況,王鵬視他為朋友,自然是有問必答。
因為鄉里沒有給王鵬安排宿舍,到了鄉里後,三人又分了開來,王鵬獨自回石泉。
剛進村沒多久,老遠就有人招呼王鵬,「二毛啊,你總算回來哩,快點回屋裏去看看吧,你妹子不見了!」
王鵬握着車把的手一抖,腳掌用力猛蹬了兩腳,朝家裏騎去。還沒到家,遠遠就看見好多人圍在自家的曬場上,老娘秦阿花的聲音尖細而響亮:「哎喲我的老——天——啊,格個嘸良心格小娘13啊,傷天害理啊!」
在秦阿花尖細的哭罵聲中,隱隱還夾雜着嫂子孫梅梅低沉憋屈的哭聲,讓王鵬背上冒起一縷寒意。他扔下車子擠進人群,只見阿爸王鐵瑣坐在堂屋的門檻上吸煙,頭沉得極低,像是要整個裝進自己的衣服縫裏去;老娘秦阿花手裏緊拽着一張紙坐在地上,捶胸頓足號啕着,篷亂的頭髮和滿臉的絕望不加掩飾地鋪陳在王鵬眼前;而孫梅梅的聲音是從窗戶里飄出來的,似乎是被她自己竭力壓抑着不肯散發出來。
王鵬走到秦阿花跟前,一把將她攙起來,用手幫她抹去臉上的淚水,「阿媽,天大的事,我們進屋關起門來說,你坐在這裏嚎,能解決什麼問題啊?」
秦阿花見王鵬回來,像是一下有了主心骨,一把抱住他哭訴起來:「二毛啊,二毛啊,阿媽上輩子造了啥格孽啊?!格個小娘13要做格樣勿要面孔格事體?二毛,你要幫阿媽作主,幫梅梅作主啊!」
王鵬已經多少明白髮生什麼事了,眼看着村裏的三姑六婆都聚在自家門前看是非,雖也有好心來勸慰的,但多少是看熱鬧嚼舌頭的,他可不想老娘這會兒不管不顧地哭嚎,回頭又罵村里誰誰是長舌婦。
「阿媽,你放心,格事體我會處理,你還是進屋裏去吧!」王鵬不由分說地攙了秦阿花往屋裏走,同時回頭對圍着的眾人大聲說,「阿伯阿嬸,謝謝大家關心,還是散哩吧!」
王鐵鎖跟在秦阿花母子後面進了門,隨手關門落栓,然後與秦阿花一起在堂屋的長條凳上坐下來,敲着桌子讓秦阿花把手裏的紙給王鵬看。
王鵬接過紙才看到是王慧留的信,大致意思是她不打算再讀書了,去西疆找大哥王鯤去了,她一定要和王鯤在一起,反正王鯤和孫梅梅也沒有領結婚證。
王鵬心裏暗罵自己這兩年對王慧關心得太少,竟然一直沒發現她隨着年齡的增長,小時候的那點感情絲毫都沒變,真不知道應該替王鯤高興,還是該替孫梅梅難過。
「怎麼不說話?」王鐵鎖難得發話,顯然這件事讓他真的動怒了,「我曉得你和大毛格個畜生感情深,但是你記牢,我和你們的阿媽還嘸死(注釋1),絕對容勿得格種事體!」
王鵬看了看孫梅梅的房間,此時一點聲息都沒有,估計也正聽着這邊說話呢。要說孫梅梅嫁過來這幾年,雖然一直不受王鯤待見,但她卻恪守媳婦的本分,幫着秦阿花照顧家裏家外大小事務,從來都沒有半點怨言,發生這樣的事估計真的是心痛難言了。
可是,王鵬又實在覺得老娘在王鯤婚姻這件事上是做錯了,即使當初反對王鯤和王慧好,也不應該急着把孫梅梅娶進門,最後反倒同時害了他們三個。
「阿爸阿媽,格事體,靠硬逼解決勿了問題,還是讓阿嫂也出來,大家一道商量吧。」王鵬試探着說。
「你想讓伊講啥?」秦阿花收住抽泣,瞪大眼看着王鵬,「二毛,你勿要像你阿哥一樣犯渾噢!梅梅是王家討進來格媳婦,拜過祖宗牌位格!王大毛勿拿伊當老婆,我秦阿花是到死也要拿伊當媳婦格!」
王鵬有點頭大了。王慧一走了之,王鯤又沒有聯繫,他夾在中間替誰都不好拿主意。
「阿爸阿媽,你們先不要急!」他只好先安撫父母,「要不我先給大毛打個長途?」
「對,對!」秦阿花立時站起來往外推王鵬,「你馬上去村里給伊打電話,叫伊把死丫頭趕走,喜歡去啥里就去啥里,王家廟小養勿起伊哩!」
王鐵鎖卻皺了皺眉道:「一個姑娘家,你叫伊去啥里?」他轉向王鵬道,「告訴大毛,只要小妹肯認錯,就買張火車票送伊回來,格里總歸是伊屋裏,我和你們阿媽還是當伊親囡看待。」
秦阿花瞪了王鐵鎖一眼,但到底也沒有反駁,只推着王鵬快走。王鵬急急趕到村小,卻見村委的門關着,只好再去村口的小店打電話,老闆娘邱梅寶一見王鵬就問:「二毛,聽講你妹子跑忒哩?」
王鵬尷尬地點下頭,拿起電話就撥,隨後抱着聽筒背對着櫃枱里一臉八卦的邱梅寶靜等接通。大約過了半分鐘,電話里傳來問話聲,王鵬忙說自己要找六連二排的王鯤,哪知對方卻告訴他,王鯤已經調到三連當副連長了,而且三連這段時間抽邊界上去沒法聯繫。王鵬這才想起自己畢業聚會時,劉胖子說過王鯤要執行任務,這下他不但頭大,還為王慧擔心起來,這丫頭一個人跑那裏去,萬一要出點事可怎麼好?
王鐵鎖夫婦一聽聯繫不上王鯤,也都心沉沉地不知怎麼好,正當三個人都沉默無語的時候,孫梅梅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手上拿了個蛇皮袋,走到秦阿花跟前細聲說:「阿媽,我還是回家住一陣吧,等你們有了大毛的准信再通知我。」
「梅梅,阿媽對不住你哦!」秦阿花拉着孫梅梅的手又哭起來。
「阿媽,你勿要格樣!」孫梅梅哽咽着,「我曉得你是待我好格,只勿過,我一直入勿了大毛格眼睛,要怪就怪我自己拴勿牢男人格心。」
秦阿花還要勸孫梅梅不要走,但孫梅梅鐵了心要走,誰勸都沒有用了,王鵬只好接過孫梅梅手裏的蛇皮袋,說是送送她。
王鐵鎖在屋裏繼續抽着悶煙,秦阿花一直跟到曬場上,一邊抹淚一邊朝一步三回頭的孫梅梅揮手。
出了村口孫梅梅就執意不讓王鵬再送,王鵬便將自行車給她,「那你把車騎去吧,反正家裏還有一輛。」
孫梅梅也沒跟他客氣,接了過來說:「二毛,其實,我和大毛結婚那天,伊就跟我講過,伊一直喜歡小妹,將來是要討伊做老婆格。」
「啥?」王鵬沒想到孫梅梅早知道王鯤與王慧的事。
「伊講小妹是阿媽撿來格,勿是你們親妹子,伊要我自己去向阿爸阿媽回頭(注釋2)格樁婚事。」孫梅梅苦笑了一下,黑而俏的臉上沒有一點神采,「但是,我喜歡伊,勿捨得格樁婚事,總以為過幾年伊就會收心格,啥里曉得(注釋3),伊乾脆連回都勿肯回來哩。」
「阿嫂……」王鵬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孫梅梅。
「你不用難過,又勿是你格錯。」孫梅梅勉強擠出點笑,「我其實現在勿是回娘家去……」
王鵬嚇了一跳,「那你去啥里?」
「西疆。」孫梅梅堅定地說,「我要最後試一試,如果大毛鐵了心要小妹,我回來後就自己去向你們阿爸阿媽交代。」
王鵬定定地看着孫梅梅,傍晚的陽光正打在她的身上,使她本就缺乏營養的頭髮越發泛着棕色的光芒。他一直知道她是個外表溫柔內心倔強的女子,今天更讓他感覺到了她對感情的執着,這種執着與讀多少書無關,與她的年齡大小無關,只與她內心對愛的渴盼有關。
注釋:
1、嘸死——沒有死。
2、回頭——方言,這裏表示拒絕的意思。
3、啥里曉得——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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