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江一山的女兒江秀。
莫扶桑把江秀帶到王鵬面前,便藉口要去給冷冰、陳子蘭他們幫忙,匆匆走開了。
江秀在王鵬身邊坐下來,輕聲說:「我本來沒打算來的,但扶桑在電話里說了很多,又一個勁地哭,我認識她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她這樣,所以……」
「對不起,我替她道歉。」王鵬的眼睛一直看着魚塘,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江秀連忙說,「我知道她心裏怎麼想,不過,上次回去我已經想明白了,有些事真的強求不得。所以,即使她不求我,我也不會對你的事見死不救。」
王鵬轉過臉看着江秀說:「謝謝你,在這件事上,我相信你爸已經盡了最大的力,你千萬不要再摻和了。」
「我明白。來前,我跟我爸談過,他也同意我過來看看你的狀態,你能這樣說,證明你心裏很明白,我也就放心了。」江秀說。
王鵬努力揚起嘴角露出一點笑容,「回去替我謝謝省長,」
江秀低下頭,復又揚起來看着王鵬,「小鵬,問你件事。」
「問吧。」
「如果我告訴你,我爸從來沒有因為我的事打擊過你,你信嗎,」
王鵬愣了一下,旋即臉上真的綻出發自肺腑的笑容,「如果我說,我真的懷疑過,你信嗎,」
江秀點點頭說:「我信。那些事都是我利用爸媽的影響做的,不過我從來不後悔,否則我心裏的那口氣永遠順不了。」她有點難過地低頭吸了一下鼻子,不過很快就仰頭正視王鵬,「但是,不後悔不代表我正確,所以,對不起,小鵬,我為對你和扶桑做過的事道歉,」
王鵬有些動容,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很可能會抱她一下,為她這麼多年後說的這聲「對不起」,尤其道歉的對象包括莫扶桑。
「你不恨我,我就已經知足了。」王鵬低聲說,「而且,我也該向你爸道歉,我太高看自己了,」
江秀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王鵬感覺她是真的放下他們之間的恩怨了,這使他胸口堵着的大石,豁開一個小小的裂口,透進一絲光亮。
「聽我媽說,中組部對你的事也很重視,建議省委讓你在停職期間,去省委黨校學習過渡一下,淡化一下影響。」
王鵬的眼睛亮了一下,這應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想到齊大海原本下來對他考察的事,「1.12強拆事件」一出,運河的人事佈局又要重新組合,這件對他而言關乎個人前途的事,對江一山而言,恐怕更是一樁關係未來五年運河整體佈局的大事,此刻其實最頭痛的人,恰恰應該是江一山才對。
王鵬一下理解了,江一山那天為什麼會在電話中對他大發雷霆,關鍵的棋局之上,突然落子出現重大變化,從進攻變成防禦,任誰也不可能瞬間冷靜應對。
「你爸還好吧,」王鵬看着江秀問。
聽到這句話,江秀忽然笑了,「真被他說中了。」
「什麼,」王鵬的眉毛跳了一下。
「他說,,『王鵬如果想明白所有的環節,就一定會問候我的近況。』」
王鵬赧顏一笑,重新看着魚塘的水面,「怎麼就不下雨呢,氣壓一低,魚都浮上水面來透氣,釣起來也可以容易許多。」
「怎麼和我爸一個調調,說話神神叨叨的。」江秀嗔道。
江秀來東江這一趟,真的令王鵬的心情開朗許多,臉上的笑容也顯得自然起來。最重要的是,停職這件事沒有再讓他從內心感到坐立不安,反倒利用這難得的閒暇時間,一邊陪家人一邊做起學問來,歐陽暉自然又成了他這一時期經常「電話騷擾」的對象。
莫扶桑要上班不能一直留在東江陪王鵬,常劍和夏曉陽都主動來陪王鵬,儘管他們也因為王鵬的突然停職,成了上下不靠的人,但都沒有流露出一點怨怪王鵬的情緒,連常劍這個平時嘴巴不停的人,也一下成了鋸嘴的葫蘆,生怕話多有失,讓王鵬聽了覺得過意不去。
工作小組到東江一周後,王鵬果然接到省委組織部的通知,讓他於三月份開始,前往省委黨校參加為期四個月的學習。
這樣一算,不但在兩會結束前他的工作不會有着落,就是開學報到前的日子,他都將被閒掛起來。
過完春節去黨校學習前,席書禮突然打電話給王鵬,單獨請他吃飯,王鵬爽快地答應了,地點約在段峻位於市郊的農莊。
王鵬接到電話時,正在住處與常劍討論《三國志》,常劍提及魏延雖為一代軍事奇才,最後卻因謀反致死,王鵬便笑常劍沒有好好讀史,意猶未盡的常劍被席書禮的電話打斷,很有些情緒地說:「黃鼠狼給雞拜年,市長,我勸您還是不要去。」
王鵬燦然一笑說:「那我們先把剛剛的話題說完。」
「對了,您剛說我沒好好讀史,難道魏延之死還有不同的說法,」常劍立刻問。
「歷朝歷代以來,野史、演義、小說之流,以逼真的史實為宏大背景,暗中不知篡改了多少真相吶,」 王鵬嘆道。
「您的意思是說《三國演義》所列魏延之死不真實,」常劍奇道。
「《三國志?魏延傳》記載,『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但欲除殺儀等。平日諸將素不同,冀時論必當以代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王鵬笑笑說,「我姑妄判斷,魏延在與楊儀的內訌中之所以會失敗,主客觀原因都有。」
「您快說說,主觀原因是什麼,客觀原因又是什麼,」常劍似乎咂出些味來。
「先說客觀吧,魏延跟隨劉備,實際上在劉備手下的時間遠短於在諸葛亮手下的時間,儘管劉備欣賞重用他,以諸葛亮在軍事上謹慎、用人上『奉職循理』的個性,是難以容忍魏延這樣『性矜高、不唯上』的大將的,自然會遭到諸葛亮排擠,處境艱難孤單在所難免。至於主觀方面就不用多說了,魏延自身在處理最後那場突發變故的時候,頭腦不冷靜,處置失宜,最後授人以柄。」
常劍定定地看着王鵬,喃喃自語道:「偶然中的必然,」
王鵬呵呵一笑說:「總結起來說,魏延在政治上稍顯幼稚。」
常劍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王鵬,「您是這樣想的,」
「觀史照今,可以幫助總結教訓,不是嗎,」王鵬拍拍常劍的肩膀,「我走啦,你晚飯自便。」
席書禮早王鵬一步到農莊,並且一直在門口等王鵬,態度相當懇切,一如他們朋友相稱之時。
寒暄,入座,酒過三巡,話匣打開。
「兄弟,這一去,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東江,希望你不要記恨老哥我,」席書禮一臉真誠地說。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席兄,我明白。」王鵬表現得足夠灑脫。
「真的,」席書禮的目光訴說了心底的懷疑。
王鵬笑道:「你我之間為什麼就不能有『梁楚之歡』呢,」
席書禮手握酒杯審視王鵬,最後訕笑道:「好一個『梁楚之歡』,你小子罵人不吐骨頭啊,」
「是你想多啦。」王鵬說。
席書禮鬆開酒杯一搖手說:「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不是相信老子那套以德報怨的人,要說孔子那套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倒是有可能出現在你身上。」
「呵呵,那是剛進機關的我吧。」王鵬笑笑,朝席書禮舉起了酒杯。
對他們二人來說,這頓晚飯談不上把酒言歡,但也決不是暗藏機鋒,於他們而言,只要不在同處為官,對手也許就會成為朋友,這才是官場真正的生存法則。
王鵬臨走為常劍、夏曉陽討了個人情,希望席書禮能妥善安排這二人,席書禮慨然答應,卻也猶豫着問王鵬,有沒有考慮過設法將余曉豐、姜朝平調出東江。
王鵬聞言哈哈長笑,指着席書禮說:「曉豐就交給你**了,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要回他,至於朝平,他應該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如果想留住他,就不妨試試。」
席書禮的表情明顯一松,王鵬笑得就更加暢快了。
離開東江那天,王鵬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打算一個人悄悄地走,結果才走到招待所的大堂,就看到黑壓壓來了一大批人。
龍耀揚站在最前面,看到王鵬就迎上來,拉着他的手說:「都說要來送送你,攔不住,你也就別推辭。」
王鵬的眼眶有點濕,勉力張了幾下眼皮,總算控制住情緒,朝眾人抱拳說:「謝謝大家,我記下了,」
他隨即與每個人一一握手告別,龍耀揚、邵凌雲、李慕風、紀凡、柳梅代表大家一直把他送到高速收費口,再由夏曉陽開車送他去天水。
當奧迪緩緩駛離東江收費站,王鵬的鼻尖再次感到一陣酸澀。
曾經多次想要離開東江的他,真到了離開的時候,面對工作、生活了五年的地方,他還是流露出了不舍,在這份不舍裏面,還夾雜了諸多的遺憾。
望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王鵬打開車窗,感受着早春微冽的寒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人喃喃地說:「四季交替,每個季節總會有那麼些讓人既留戀又痛恨的東西,唯如此才時時有嚮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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