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扶桑連着一周與王鵬冷戰,王鵬想跟他解釋,但莫扶桑連機會都不願意給他。
曾暮秋第二天就跟着宣教室的人進機關了,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打電話來道謝,王鵬無緣無故惹了一頓閒氣,也感到鬱悶無比。
不過,監察廳的工作太忙,根本沒太多時間讓他把心思放在這種閒事上。
王鵬提出「五個主動介入」後,各辦案室起先還都在觀望,漸漸地卻起了變化。
從卜水華被擼、宣教室微妙的人事變化、老魏自那以後更加加大監督力度,等等,這些看上去不太引人注目的內部問題上,各室的負責人都意識到,王鵬提出來的東西不是說說的,如果不去身體力行地落實,很可能年底的考核一出來,又會有不少人被擼。
八月中旬,各辦案室都開始陸續補交因為非典而落下的下半年工作計劃,提到最多的就是「主動介入」。
王鵬在會上指出,主動介入要抓,群眾舉報也要抓,必須要形成齊抓共管的態勢。他同時也坦承,廳里的人手、經費都有限,要想兩手都抓,就必須有側重,忙時抓大閒時抓小,各單位派出、派駐人員則應嚴防死守做好腐敗預防工作。
針對各室報上來的介入方向,他提出先介入人民群眾反響強烈的系統、部門,又根據大家羅列的清單,具體指定先從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及再就業保障部門入手,分明線、暗線兩路開始調查,第四監察室與信訪室配合主導調查工作,其他部門各抽調一人協調調查過程中遇到的交叉問題。
王鵬的這個決定,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王鵬最先要求監察廳介入調查的,會是備受社會詬病的建築業,誰也沒想到他會選擇和下崗職工有關的保障問題,這不但在監察廳內部形成了不同的意見,也引來省委、紀委個別人的微詞,就是被指定全面負責該項調查工作的監察四室成員,也都表現出了猶豫。
事情很快就鬧到了省委常委會上,江一山親自打電話把王鵬叫去單獨談話。
王鵬去見江一山前,邵凌雲匆匆趕來遞給他一個檔案袋,王鵬疑惑地看了邵凌雲一眼,抽出裏面的文件來看。
「我沒想到你一上來就要啃這塊硬骨頭,本來想等你在監察廳站穩以後,再向你提出來的,既然你走在前頭了,我就要助你一把。」邵凌雲說。
王鵬只翻了幾頁,面色就很沉重,他低着頭邊看邊問:「你收集了很久。」
「確切來說,不是我收集了很久。」邵凌雲說,「是我的一些同學,具體看到、遇到的一些問題,轉給我,希望我能找機會反映給省里領導。你知道,我畢竟只是東江的一個紀委書記,即使現在,也不可能直接把這些東西送到省委領導面前,要想使省委下決心徹查這些問題,更是還缺少資格。」
「這些東西對我們很有用,」王鵬拍了拍檔案袋說,「在家等我消息吧,這塊骨頭就算再難,我也要啃,」
江一山足足化了兩個多小時看王鵬帶去的材料,為此還推了兩個見面會談,韓水林幾次進來幫他們添水,都看到王鵬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江一山鐵青着臉在案頭看材料,超低的氣壓令他連走路都不敢太用勁。
江一山看完以後,緩慢地將材料放回檔案袋裏,長時間地站在窗口不出聲。
王鵬又呆坐了半個多小時,江一山才朝他揮揮手說:「你先帶着材料回去,沒有我的指示不許輕舉妄動,有時間就多思多想,」
江一山就這樣把王鵬打發回去,使王鵬的心一下懸到嗓子眼,他只是大致翻看了邵凌雲提供的材料,遠沒有江一山看得仔細,從江一山沉重的表情上,王鵬斷定這些材料所涉及的問題是極為棘手的,以至於江一山放棄了跟他談話的打算。
回到辦公室,王鵬囑咐雷鳴不要讓人來打擾,關上門一直坐在椅子上,也不看材料,只是仔細回想江一山對他說的那句話。
不可輕舉妄動,要多思多想。
王鵬反覆思量,這句話一定是意有所指的。
江一山最初找他談話,應該是想弄清楚他為什麼要調查下崗職工保障問題,應該還帶了一種想讓他把這事暫且放一放的想法。
但是,看了材料後的江一山放棄了原有的想法,而是讓王鵬不要輕舉妄動。
所謂輕舉妄動,是指不經慎重考慮,輕率地採取行動。
那麼,如果是慎重考慮後的謹慎行動呢。
王鵬又想到江一山說的「多思多想」,應該不僅僅是要他多考慮外部環境,也應該是讓他儘可能周詳地佈局。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瞥了一眼桌上的檔案袋。
「可能還包括讓我多想想材料內涉及的問題吧。」王鵬想。
他決定先把材料摸清楚,然後再重新回過頭來琢磨江一山的話。
王鵬比江一山看的時間更長,幾乎是一字一句地摳材料,直到夜色完全融進辦公室,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從上午回來後一直沒出過門。
走出辦公室,路過雷鳴的辦公室,才發現雷鳴一直都在。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走。」
「我敲門您一直都不答應,又怕您有事要我做,所以就守在這裏。」雷鳴笑笑說,「我買了盒飯,給您熱一下。」
王鵬想一下說:「帶上盒飯,我們找個地方喝點酒。」
「那我叫小秦來開車吧。」
「下班了就別讓他再跑來了,我們安步當車吧。」
雷鳴連忙取了盒飯,拿上自己的包,跟王鵬一起出門。
等電梯的時候,雷鳴想起邵凌雲來看過王鵬幾次,「邵副來找過你幾次,可能他也還沒走。」
王鵬愣一下說:「打個電話給他,如果還在,叫他一起去。」
邵凌雲果然還在辦公室,王鵬與雷鳴在樓下等到他後,仨人一起散步走出監察廳大院,找了附近一家飯館,要了一個包間,雷鳴去點了幾個下酒菜,各自坐下邊喝酒邊說話。
由於有雷鳴在場,邵凌雲幾次話到了嘴邊都咽了回去。
王鵬把邵凌雲的反應看在眼裏,也是只當沒看見,與雷鳴聊着大天。
雷鳴幾杯酒下肚後,膽子壯了一些,低聲問王鵬:「廳長,您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為什麼這麼問。」王鵬看着雷鳴。
「你去見江老闆回來後,就一個人在辦公室關了一天,下面的人都覺得是出大事了。」雷鳴說。
邵凌雲抬起頭來瞟了王鵬一眼,旋即又低頭兀自喝酒。
王鵬則朝雷鳴笑笑說:「我要是批評你,你心情會好嗎。」
雷鳴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嘴巴張在那裏好久都沒合上。
王鵬見狀,呵呵笑着推了一下雷鳴的下巴,幫他合上嘴,說,「嘴巴長時間不合上,下巴會脫臼的。別擔心,不就是批評嗎。我沒事的,想通了,就過去了。」
邵凌雲與王鵬住在一個院子裏,吃飽喝足後,雷鳴陪他們一起走到院門口後,就先回去了。
進院子後,邵凌雲走得很慢,一度還停了下來,見王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又快走幾步跟上。
「有話想問。」王鵬一直到自己住的單元樓下才停住腳步問身邊的邵凌雲。
邵凌雲點點頭。
「那跟我上樓吧,我剛剛喝得還不盡興,你再陪我喝幾杯。」
「好。」
莫扶桑剛陪兒子做完作業,服侍小少爺洗漱完上床,正在收拾客廳衛生,本不想搭理王鵬,但礙着邵凌雲在,便問了句:「還要談工作嗎。」
王鵬笑笑說:「你幫着弄兩個下酒菜,我和凌雲在書房喝幾杯。」
莫扶桑知道王鵬沒有在書房喝酒的習慣,今天這麼特別要在書房喝,看來就不是喝酒那麼簡單了。當下也不多說,放下手裏的活就去廚房忙開了。
也就十幾分鐘的工夫,莫扶桑為他們整好了兩葷一素三個小菜,替他們在書房擺好桌子,一聲不吭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邵凌雲看着輕輕合上的書房門說:「弟妹真的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里外都是一把好手啊,」
被人夸自己的妻子,王鵬和世上任何男人一樣,心裏是很高興的,尤其想到莫扶桑沒有當外人讓自己下不來台,臉上立刻露出深深的笑意。
邵凌雲見王鵬但笑不語,只好舉杯喝酒。
二人沉默着喝了幾杯後,王鵬才點了一支煙問邵凌云:「想知道什麼。」
邵凌雲的眉頭微不可見地聳了一下,伸手問王鵬要了一支煙也點上,「江老闆真批評你了。」
王鵬抿着嘴重重點下頭,接着又長嘆一聲說:「沒有他的支持,就什麼也做不了啊,」
邵凌雲連吸了幾口煙說:「那就不管這事了嗎。那可是許多下崗工人的血汗錢吶,」
王鵬抬眼看着邵凌雲,堅定地說:「我一定會管,而且肯定要管到底,」
「你準備怎麼辦。」邵凌雲馬上問。
王鵬緩一下口氣說:「暫時還沒有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你。」
邵凌雲眼中露出詫異,「廳里的任務已經下去了,你現在說沒有想好,回頭怎麼佈置具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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