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開始暗中調查燕歸湖的時候,王鵬與侯向東、邵凌雲商量了兩指人員儘快轉入司法的事。
「我不同意。」邵凌雲多年來第一次當面反駁王鵬的提議,「目前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查清楚,就匆匆將這個案件轉給檢察院,很可能會造成問題從此被掩蓋。」
王鵬皺皺眉道:「我們作為執法者,在查辦案件的過程中,不但要盡一切力量還原事實,更要維護法律的嚴肅性。行政監察法對兩指的規定,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們不能因為還有問題沒有弄清楚,就一直把人拘着,也不能把這些已經觸及刑律的人放回去,移交司法是我們當下最應該做的。」
「從這些人當前如此高度統一的說明材料來看,他們曾經作過統一口徑的準備,一旦轉移司法,等於是給了他們掩蓋問題的機會,」邵凌雲固執地堅持。
王鵬搖頭道:「我不這麼看。公安和檢察院同樣可以對疑點進一步再挖掘,但這樣,我們和各級司法部門至少在程序上是沒有漏洞的,退一萬步講,在後續案件的查辦過程中,一旦在這些人身上發現還有新問題,依然是可以對他們進行追訴的。」
邵凌雲沒有再爭辯,坐在那裏不停地大口吸煙,臉上的表情灰濛濛的。
侯向東打圓場道:「這個案件,省委一直很重視,既然你們內部意見不統一,那就由我向省委作一次匯報,把你倆的意見都反映上去,讓省委來作決定吧。」
省委很快有了決定,同意王鵬的意見,將建築集團內部已經由監察廳查出問題的兩指人員,全部移交檢察院作進一步的審查。
就在省委這個決定下達的同一天,齊大海到運河省調研,同時帶來了王鵬的任命文件。
姜惠強代表省委到紀委宣佈任命的當天晚上,王鵬去看望入住在運河賓館的齊大海。
齊大海一如既往的和藹,關心地詢問王鵬的工作、生活,並讓王鵬向家人轉達他和童建軍的問候。
既然說到家人,王鵬猶豫着講起春節時與王帥通電話的事,齊大海有短暫的愕然,隨後就對王鵬說:「你童阿姨啊,經常做一些好心辦壞事的事情。史雲彬、詹思芸的事情,要不是你們侯書記及時提醒我,我還真不知道她背着我跟你打了招呼。」
王鵬只覺得心頭突然掛了什麼重物一般,拉着他的心臟一點點地往下墮。
童建軍跟他打招呼這件事,事實上他一直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在對詹思芸的調查過程中,詹思芸也似乎忘記了曾經有過這麼一檔子事,隻字未提曾經找童建軍幫忙求情。
王鵬一度有過懷疑,覺得未免太巧合,但因為內心太希望不要牽扯到齊大海一家,不自覺地就將這種懷疑壓了下去。
如今想來,這一切未必是巧合,而是侯向東故意替他瞞下了這件事。
但是,侯向東為什麼這麼做,王鵬覺得這完全不符合侯向東一向的態度與風格。
他忽然朝着齊大海笑笑說:「也是我不好,早該提醒阿姨的。如果不是您的關心愛護,我也不可能成長得如此之快,」
齊大海聞言,眯着眼快速瞄了王鵬一眼,雙眉也擰了起來,他沉吟半晌說:「小鵬,我的確很欣賞你,但幹部提拔是個嚴肅的過程,不能摻入一點私人感情。在你的成長上,我並沒有為你做過什麼,過去沒有,今後應該也不會。你們侯書記說得對啊,你在有些方面還不夠成熟,當然這與你的年輕不無關係,希望你能不斷審視自身的缺點,真正成長起來,」
王鵬明白了,侯向東為什麼要找齊大海,但這份明白又一次讓他墮進了十里雲霧之中。
王鵬擔任省紀委副書記後,按照紀委常委討論的工作安排,帶領紀委和監察廳的人下到全省各地市縣開展為期半個月的調研活動,回到天水的時候已是九月中旬了。
在這段時間裏,高英等人在暗中調查燕歸湖的同時,仍舊天天去醫院看曾暮秋。
王鵬回來上班的第二天,就出席全廳幹部大會,對結束宣講活動的宣教室全體成員予以嘉獎,並於當天中午自掏腰包,為宣教室成員加菜。
下午,老魏和卜水華到王鵬辦公室匯報下一步工作後,提到了王鵬交給他們的特殊任務。
由於老魏在進入省廳前,在地方監察局也當過一線辦案人員,對監察工作有着豐富的經驗,所以在建築集團進行宣講,並找人作誡勉談話的時候,他的火候拿捏非常到位。
「王書記,這是天水城投工程部經理阮志超的自我交代材料,您看看。」老魏把一疊a4紙遞到王鵬面前,「據他自己交代,為了獲取工程部經理的位置,曾向集團副總經理郭偉民行賄十萬元人民幣。並且,在天水南岸開發區沿江大道的招投標及建設中,夥同市政部經理柴忠,共同受賄四十萬元後,又共同向郭偉民行賄二十萬……」
阮志超的這份交代材料,雖然沒有涉及王鵬、季定邦等人所調查的內容,但副總經理郭偉民作為集團內部頗得幹部群眾好評的老好人,突然暴露出來的受賄問題,無疑會成為王鵬他們撕開天水城投內部窩案的一道口子。
王鵬將這一情況向侯向東作了匯報,並在紀委常委會上作了通報,形成一致意見後上報省委同意,對郭偉民立即採取兩規措施。
在對郭偉民實施兩規的當日,侯向東與王鵬有一場談話。
話題是從王鵬一直沒有停下對天水城投的調查切入的,侯向東問王鵬:「你對天水城投的問題到底掌握了多少,為什麼在省委沒有新指示的情況下,對天水城投一直窮追不放,」
「我不知道您有沒有收到過對天水城投的舉報信件,但我可以告訴您,在我上任後,短短一個月內就收到了七封舉報信,」王鵬說,「這麼短的時間這樣集中的、由不同的人進行的實名舉報,如果不能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那麼我們這個部門設立的意義又在哪裏,」
王鵬的聲音不高不低,但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我從來沒有想過,在對舉報內容進行調查核實的過程中,一定要把誰拉下馬,或是真的希望查出問題來。更多的情況下,我從內心裏希望我們的部門,我們的幹部是站得正行得直經得起調查的,這樣,我們能給社會公眾一個交代的同時,也能還這些被舉報的部門、個人一個清白,」
「如果每件事都像你這樣處理,我們紀委、監察廳的人手會遠遠不夠,每個人都會疲於應付,」侯向東避重就輕地說。
「我不這樣認為。」王鵬立刻說,「這幾年,貪腐問題越來越突出,使得我們有些幹部同志漸漸地產生了見慣不怪的心態,非要等到問題爆發出來才去查,我始終覺得這樣的做法是被動型的,不利於反腐工作的推動。以天水城投為例,他們內部的問題如果被查證,那就絕對不是小問題,如果證明舉報失實,也可以讓城投管理層輕裝上陣,這有什麼不好,」
侯向東嘆着氣說:「對於貪腐,我們是應該嚴查,但是,有些事情也不能急於求成,我覺得,無論紀委還是監察廳,最根本的還是要維護經濟建設的順利運行。辛華和邱建文都向我不止一次地匯報過天水城投的工作,出於城市建設的需要,加快城市建設的步伐,有的時候做些特殊的事也是難免的,希望你們在查辦的過程當中,掌握好這個尺度,不要讓有幹勁的同志感到寒心。」
王鵬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良久才低聲說:「我們會掌握分寸的。」
侯向東看看王鵬,想了想又說:「王鵬,天水城投確實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你要理解天水市政府那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苦衷。」
離開侯向東辦公室時,王鵬的心情是沉重的。
侯向東所透露出來的無奈,讓王鵬感覺到,侯向東並不希望查天水城投,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不得不讓王鵬他們去查,這種矛盾心態的起因究竟是侯向東自己牽連其中,還是僅僅出於保護老部下邱建文的護犢之情,王鵬一時難以判斷。
他想起江一山說過,在江一山看來,侯向東是個有分寸的人,應該不會讓自己偏離大方向。
而王鵬以自己對侯向東的了解,這位老紀檢,一直以來在省內是出了名的黑臉包公,按理不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
從私人感情上來說,王鵬也不願意相信侯向東會做出違規違紀的事來。
但王鵬自從到監察廳後,由於開始近距離跟着侯向東工作,侯向東的為人性格都逐漸全方位展示出來,他開始發現,正如江一山所言,,人無完人。侯向東坐在紀委書記的位置上,除了執紀奉公,身上同樣擺脫不了官場政治的影響,體現到具體的案件查辦上,查與不查、怎麼查,在替官場掃清陰霾的同時,偶爾還是會體現出一些實用主義的功能,時不時地做一回權力平衡的先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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