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背負着骸骨長弓和血鑽投矛的半人馬武士,也踏着整齊的步伐,如同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龍,從煙霧繚繞的地平線上滾滾而來。
他們的眼窩裏閃耀着電芒,他們的鼻腔里噴涌着火焰,他們的蹄子上都鑲嵌着精鐵打造,帶刺的馬蹄鐵,馬蹄鐵上沁滿了血跡。
雖然體型沒有牛頭人那麼健碩,但數以萬計的半人馬武士,前進的節奏卻整齊劃一,數萬隻馬蹄幾乎同時抬起,又在同時,狠狠踐踏大地,發出的轟鳴,幾乎要把葉子的心都撕碎了。
還有野豬人。
這些血蹄氏族中最貪婪也最野蠻的傢伙,雖然沒有牛頭人那麼高大,也沒有半人馬這麼威嚴和軍紀嚴明,但他們吞噬特殊礦物質之後,不斷在曼陀羅樹上剮蹭,將樹脂凝固成最柔韌的戰甲。
又有一枚枚分泌着劇毒的尖刺,從戰甲下面明晃晃地戳出來。
就算不進入「圖騰狂化」狀態。
他們都是渾身帶刺,皮糙肉厚,整個血蹄氏族最瘋狂,最難纏的傢伙。
然而,當蠻象人大搖大擺出現時,無論牛頭人、半人馬還是野豬人,全都變得嬌小玲瓏,黯然失色。
這些身高超過十臂的彪形大漢,簡直像是一堵堵移動的高牆。
每踏出一步,就會在大青石鋪設的道路上,轟出蛛網般縱橫交錯的裂紋。
他們的象牙比牛頭人引以為傲的牛角,更加粗壯三五倍。
象鼻更像是長滿了血色尖刺的蟒蛇,在腦袋前面甩來甩去。
更別提他們扛在肩膀上的武器那根本是將一根根曼陀羅樹連根拔起,稍加修剪,套上一圈圈的鐵箍,打造而成的「攻城錘」!
在蠻象人雷霆般的腳步聲中瑟瑟發抖的鼠民俘虜,真像是在大笨象腳下東躲西藏,稍有不慎就會被踩成肉泥的老鼠一樣。
面對這樣的血蹄大軍。
葉子和所有俘虜一樣失魂落魄。
用好幾天時間,才一點一滴,勉強凝聚起來的復仇之心,再度被碾壓得支離破碎。
他們並非第一批抵達黑角城的俘虜。
比血蹄武士們數量更多十倍的鼠民,早就聚集在城市外圍。
榮耀降臨,大戰將至。
黑角城是圖蘭五大氏族之一,血蹄氏族最重要的軍事基地。
來自四面八方的圖蘭勇士,源源不斷匯聚到這裏,令黑角城的人口瞬間暴漲數十倍。
擴大城池,搭建營壘,儲備軍糧,挖掘礦石,鑄造兵器……
數不盡的工作,等待鼠民用他們的汗水、鮮血乃至生命來完成。
光是城市外圍,日夜噴發着劇毒濃煙,飛濺着鋼花鐵水的鑄造工坊,每天都要活活累死和意外燒死、燙死、熏死成百上千的鼠民。
他們應該感到榮耀。
若非戰爭規模空前,急需大量長矛、箭矢和戰刀的話,流淌着不潔之血的他們,根本沒資格去觸碰神聖的金屬,更沒資格將自己骯髒的血肉和骨骼,鑄造成最鋒利的兵器。
而在鑄造工坊噴涌的滾滾黑煙後面。
葉子看到了黑角城。
這是一座何等宏偉,何等霸道的大城啊!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城池,沒用半根曼陀羅木做支撐,全是用黑色的山岩,白色的骸骨和紅色的礦石,壘砌得結結實實,看上去,就連雷霆的震怒,都無法將它轟跨。
最低矮的房屋,也有足足四五層高,在它後面,層層疊疊,鱗次櫛比的最高處,仿造聖山的樣子,建造的超巨型祭壇,至少有十層,不,二十層,不,三十層葉子家的棚屋那麼高。
三十層!
若非祖靈的祝福和圖騰之力的加持,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不用一根曼陀羅木的房屋,能壘砌到三十層的高度!
這片波瀾壯闊,氣勢恢宏的場景,就像燒紅的烙鐵,幾乎要烙平深深鐫刻在葉子腦海中,媽媽被燒死,安嘉被擄走的畫面。
他幾乎要放下仇恨,相信媽媽和哥哥的死,還有半山村的毀滅,都是神聖的祖靈,不可違逆的意志。
圖蘭人的法則。
強大,就是正確。
血蹄大軍和黑角城是如此強大。
他們所做的一切,包括毀滅半山村,當然也是正確,甚至是正義的。
更何況,斷角牛頭武士還為哥哥進行了賜血儀式,給予了他最榮耀的想法,對吧?
不,不對。
有哪裏不對!
葉子的犬齒深深嵌入嘴唇,用刺痛和鮮血,苦苦對抗這種想法。
卻有不少鼠民俘虜,已經堅持不住。
在血蹄大軍和黑角城的氣勢碾壓下,他們的復仇之心蕩然無存。
往昔種種,都隨着付之一炬的家鄉,煙消雲散。
現在,他們只想像一個真正的圖蘭勇士那樣,去殺戮,去掠奪,去焚燒,去毀滅一切!
「讓我加入血蹄氏族吧!
「我通過了荊棘叢林和野牛瀑布的考驗!
「我餓了三天三夜,卻還有足夠的力氣,能撞斷一棵曼陀羅樹!
「我能幫老爺們砸碎一切敵人的頭顱,無論是黃金氏族,雷電氏族,還是信奉聖光的蠻子,殺,統統殺光,殺殺殺殺殺殺!」
前方一名身高超過三臂,格外強壯的鼠民俘虜,忽然如瘋似魔地吶喊起來。
他拼命掙扎,不小心撞到了押送自己的牛頭人。
牛頭人自然巋然不動。
但俘虜尾巴上的血污和淤泥,卻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臉上。
或許是回到黑角城,心情比較放鬆的緣故,牛頭人竟然沒有惱怒,反而咧嘴笑起來。
「好,只要你能挨過這一拳,就有資格成為我的仆兵!」
牛頭人用兩根手指擰斷了束縛鼠民俘虜的牛筋繩索,示意俘虜做好準備。
更多血蹄武士興致勃勃地圍攏上來,吆五喝六地再次下注。
「五步!」
「七步!」
「我看他不行,太瘦弱了,最多堅持三步!」
他們說着俘虜們聽不懂的話,甩出一串串用圖騰獸骸骨打磨而成的錢串子。
最強壯的鼠民俘虜深吸一口氣,雙目圓睜,胸膛像是風箱一樣鼓脹起來,變得如盾牌般堅固。
他硬憋着一口氣,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神示意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牛頭人:「來吧!」
牛頭人噴了個響鼻。
也不蓄力,松松垮垮,隨手一拳,貌似輕飄飄落到鼠民俘虜的胸口。
鼠民俘虜先是滿臉震驚,沒想到這一拳會這麼不痛不癢。
隨即欣喜若狂,認定自己已經成為黑角城和血蹄大軍的一員。
他轉過身,張開雙臂,朝葉子等俘虜們走來。
一步,兩步。
「光榮啊,血蹄」
剛剛跨出第三步,話才說了半截,這個鼠民俘虜的胸膛就繼續膨脹。
伴隨「噼噼啪啪」的骨骼爆裂聲,他的上半身就像火山爆發般,整個兒炸裂開來,鮮血和稀爛如泥的內臟,染紅了七八臂範圍內的大地。
血蹄武士們沒想到這傢伙如此沒用,竟然連三步都沒堅持住,輸個精光的傢伙,紛紛朝仍舊戳着的半截殘屍,喝起倒彩來。
「笨蛋,想活着加入血蹄氏族,可沒這麼容易。」
葉子身後的夥伴,小聲嘀咕起來。
他告訴葉子,現在戰爭還沒完全爆發,五大氏族仍在招兵買馬和磨刀霍霍,是不需要那麼多鼠民來充當炮灰的。
鼠民被「徵召」到黑角城,主要是來打鐵、挖礦,築路,修城,運糧,承擔最辛苦的勞作。
按照以往榮耀紀元的經驗,一百個鼠民,至少有七十個會在戰爭準備階段,活活累死。
但「累死」這麼不光彩的死法,是不可能有資格,被賜予氏族之血的。
「無論打鐵、挖礦還是修橋鋪路,都不可能加入血蹄氏族。」
夥伴說,「我們想要擺脫鼠民的身份,只有一條路進入角斗場!
「雖然我們沒資格成為真正的角鬥士,頂多只是角斗場上的消耗品,是最尊貴的角鬥士們,上演華麗戰鬥之前,消磨時間的玩具。
「但至少,我們有機會得到鍛煉,參加戰鬥,有那麼一星半點的希望,變強,變強,不斷變強。
「就算我們無法在一場『遊戲』中,弄傷角鬥士,但只要在角鬥士的強大攻勢下,支撐一段時間,就有可能獲得某一名觀眾的青睞,成為他的仆兵,加入血蹄氏族了!」
葉子心中一動。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想加入血蹄氏族。
熊熊燃燒的棚屋,媽媽一聲不吭在烈焰中扭曲;哥哥凌空旋轉,重重落地;還有安嘉錯綜複雜的眼神。
和威風凜凜的血蹄大軍,氣勢恢宏的黑角城。
這兩副畫面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令少年看不清自己的命運和心意。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無論是否加入血蹄氏族。
他都渴望變強。
無所不用其極,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不計任何後果地變強。
變得比所有鼠民都強。
變得比包括蠻象人在內的所有血蹄武士都強。
變得比黃金氏族,體內蘊藏着足足九副圖騰的圖蘭之王更強。
然後,他要用最殘暴的方式,殺死斷角牛頭武士。
以及那天出現在半山村的每一名血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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