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愣住。
呂方輝的問題太鋒利,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招架。
要知道,雖然在上一世,九大超級企業帶領龍城走向了毀滅。
令他天然就對「九大」沒什麼信心。
重生之後,關注的重點,也是「九大」的缺陷,以及如何改變龍城被「九大」掌控的局面。
但心理年齡遠比外表年齡成熟的他,並不認為「打倒九大超級企業」,就能拯救龍城。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更何況超級企業之所以「超級」,就是因為他們都膨脹到了「大到不能倒」的程度。
且不說「九大」高手如雲,強者如雨,創始人都是神境強者。
就說他們掌握了龍城的大部分戰略領域,在怪獸戰爭期間,又為龍城做出了重大貢獻,他們便早已將自己和龍城的命運,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九大」的倒塌,必將引發連鎖反應,甚至是波及整個龍城文明的大地震。
是以,雖然孟超旗幟鮮明地站在赤龍軍和中小企業和寒門子弟一邊。
但他從不排斥和超級企業以及豪門子弟的合作。
團結,哪怕是表面上的團結,對龍城的未來,都至關重要。
呂方輝的問題,卻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左右逢源」的僥倖心理。
不過,鋒利之外,孟超倒是沒從呂方輝身上,感受到太多的敵意和惡意。
想想也是,像呂方輝這樣的業界大佬,笑裏藏刀和口蜜腹劍都是基本操作。
倘若他對孟超心懷惡意的話,根本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讓孟超提高警惕了。
果然,不等孟超回答,呂方輝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淺呷了一口,笑道:「不好意思,是我以己度人了,或許你另有想法,但我年輕時就是這麼想的——我可是一心一意要拯救龍城的人,怎能和那些自私自利,一心只想追求自身強大的傢伙為伍,道不同,不相為謀!」
「什麼?」
孟超又愣了一下。
「很奇怪嗎,誰不曾年輕過,誰年輕時不是滿腔熱血,一心報國?」
呂方輝半眯着眼睛,像是陷入回憶,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崢嶸歲月,毛孔中散發出幾縷硝煙的味道。
「那是我們擊敗血盟會,成立生存委員會前後。」
呂方輝說,「那時候的我,正如今天的你這般年紀,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又是在風起雲湧,救亡圖存的大時代成長起來,誰沒有點兒為了龍城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的精神,簡直就沒有心肝了。
「那時候,歷經千辛萬苦,我們這些『名門正派』,終於擊敗了以血盟會為首的邪惡幫派。
「也收割了血盟會的遺產,解鎖了部分太古遺蹟的奧秘,初步控制住了喪屍病毒。
「而龍城外圍的迷霧,遠比今天更濃烈十倍,就像一堵灰色的高牆,將怪獸牢牢阻擋在外面,誰都沒有意識到,比喪屍更可怕的威脅即將降臨。
「已經在末世中煎熬了十幾年的人們全都喜極而泣,認為黑暗已經過去,光明正在降臨。
「特別是我們這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經歷殊死血戰,終於戰勝血盟會這個『大魔王』之後,更是歡欣鼓舞,迫不及待想要建設一個更加平等,繁榮,光明的新世界。
「然而,我們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厲害。
「擊敗血盟會之後,很多所謂的『名門正派』既沒有將血盟會的遺產,無私地和全體市民共享,也沒有慷慨履行自己的承諾,給予戰鬥中負傷甚至犧牲的幫眾,應有的補償,更沒有建立我們理想中的,人人平等,共同繁榮的新秩序。
「恰恰相反,沒有了血盟會的威脅,很多『名門正派』都霸佔了血盟會的生態位,為了爭奪血盟會的遺產,打得頭破血流——那是真刀真槍的自相殘殺,比今天我們為了爭奪怪獸文明的遺產,在生存委員會和各大媒體上進行的口舌之爭,遠遠激烈和殘酷百倍。
「而就算無所不用其極地爭奪到了寶貴的資源,大部分『名門正派』的首領,也並沒有將這些資源,用於改善民眾,至少是幫眾的生活。
「恰恰相反,這些傢伙將無數幫眾流血流汗才爭奪到的資源,都揮霍在自己身上。
「當無數市民仍舊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時候,當無數幫眾都因為缺醫少藥,傷口潰爛,疼得滿地打滾的時候,『名門正派』的首領,卻獨享天文數字的資源,變得越來越強,距離普通人也越來越遠。
「我和我的夥伴們,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雖然我們都是『名門正派』首領們的子弟,是新秩序下的既得利益者,但那時候,我和我的夥伴們都是二十出頭,像你這樣的年紀,像你這樣的熱忱,像你這樣為了拯救龍城而出生入死,流淌了無數鮮血,又增添了無數傷疤。
「我們將致命要害上縱橫交錯的傷疤,當成至高無上的榮耀,自然無法忍受,無數人犧牲一切,千辛萬苦打拼出來的『新秩序』,竟然會是這樣。
「最令我無法忍受的是,我的父親呂中奇,居然也是這群『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的混蛋中的一員!」
孟超聽到這裏,忍不住「啊」了一聲。
哪怕這是某種話術,呂方輝如此評價自己的父親,龍城至強者之一的呂中奇,都算是和孟超這個晚輩「推心置腹」了。
「要知道,在擊敗血盟會之前,我最欽佩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呂方輝漸漸捏緊酒杯,感慨道,「沒人比我更了解他為了拯救龍城,究竟付出了多少——在幽暗深邃的地底縫隙中,如蚯蚓一樣蠕動,飽受靈能輻射的影響,頭髮脫落,牙齒動搖,時常會遇到畸形變異的蛇蟲鼠蟻,有時候被啃噬得遍體鱗傷,有時候,又只能靠啃噬這些蛇蟲鼠蟻來維持生命。
「最兇險的一次,他遭受了過量的靈能輻射,周身潰爛,血肉幾乎從骨骼上剝落殆盡,微微顫動的五臟六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我們將他埋葬到一條地縫深處,足足過了十天十夜,他卻奇蹟般自己爬了出來!
「可以說,我的父親為龍城貢獻了一切,甚至死過一回。
「他的身體和靈魂,每一秒鐘都在地獄中煎熬,才為我們探明了幾十條晶石礦脈的坐標、走向、成分和儲量,為龍城文明的崛起,提供了充足的『燃料』。
「作為他的兒子,我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絕不是一個貪得無厭,崇尚物質享受,奢靡無度的人,不扯那些『為龍城做貢獻』的高調,就算從個人享受來說,唯一能讓我父親感到愉悅的,就是千姿百態的晶石,在靈能激盪下,閃耀的上萬種光芒——和破解晶石的奧秘相比,人間的酒色財氣,根本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正因為這樣,當我父親呂中奇,也像其他『名門正派』的首領那樣,不擇手段地掠奪資源,又將所有資源統統用於自身修煉,擴張勢力,侵吞更多資源,而不是改善民生的時候,我就愈發失望,甚至感覺到了……深深的背叛。
「那就好像,眼睜睜看着一名屠龍勇士,長出鋒利的鱗片,變成了全新的惡龍,而這名勇士,還是我的父親,我最崇拜的英雄!
「我和父親大吵了一架。
「我質問他,倘若包括我們『擎天會』在內的『名門正派』上位之後,仍舊是和血盟會一樣橫徵暴斂,強取豪奪,又將搶奪來的資源,都用在極少數的幫派高層身上,那麼,我們和血盟會又有什麼區別,又何必千辛萬苦,捨生忘死,推翻血盟會的統治呢?
「要知道,之所以當年我父親和他的老兄弟們成立幫派的時候,要以『擎天』為名,就是希望化作擎天巨柱,支撐我們的家園啊!
「以我父親今時今日的做法,怎麼對得起倒在前進道路上的老兄弟,怎麼對得起『擎天』二字呢?
「自然,我父親不會被區區幾句質問改變,也根本不在乎他的親兒子,因為鄙夷他的為人,離家出走。
「自從死過一次後,他整個人都像是晶石壓縮而成,心硬如鐵,我行我素,不可動搖。
「我也不指望,自己能用『親情』或者『正義』,就感化一頭長滿鱗片的惡龍,讓它重新變回英雄。
「幸好,在這個世界上,理想主義者總是不缺的。
「當時的龍城,並不完全是後來建立生存委員會的『九大幫派』的天下,而是有十幾個體量相當的幫派,『九大』不過是其中最兇狠,最霸道,最擅長掠奪資源,用於極少數強者修煉的幫派而已。
「也有不少名門正派的理念和做法,都和『九大』背道而馳。
「他們恪守信念,將全部資源都用在自己控制區域內的民眾身上,全心全意,把自己腳下這片小小的家園,建設得更加平等、繁榮、美好。
「我記得,當時最充滿理想主義和奉獻精神,也最吸引我們這些熱血青年的,是一個叫『赤心會』的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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