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上得城樓,立即看到朱厚照,也看到了朱厚照身邊的李應。
李三郎不但在皇帝身邊,而且屬於近隨第一人,可見這廝混得是有多順!
當然,並非皇帝對李應的恩寵,已經超過了錢寧和張永。錢寧此刻正帶着錦衣衛,親自於皇城各處巡查,防止有觀燈百姓亂闖禁地。張永則在辦其他正事,作為司禮監掌印,他已經很少隨侍皇帝左右了。
「那個姑娘是誰?」朱厚照問。
李應回答說:「那是貴州宋宣慰使之女,臣與王二郎的同窗宋靈兒。她跟隨恩師王公左右,學習兵法謀略,此時也在京城。」
朱厚照饒有興趣問:「一個女子也學兵法謀略?」
李應解釋道:「雲貴之地,常有代理土司職務的婦人,宋靈兒立志要當一個女將軍。」
朱厚照就喜歡這種逾越禮教的事情,當即贊道:「一介女子,有此志氣,巾幗不讓鬚眉也!」
王淵已經帶着宋靈兒走來,抱拳道:「陛下,請豎臣有傷在身,不能全禮。」
「無妨。」朱厚照笑道。
宋靈兒想了想,難得遵循離職,跪地叩拜說:「見過陛下,恭祝陛下萬壽無疆!」
朱厚照抬手道:「起來說話。」
宋靈兒起身之後,老老實實站在王淵旁邊,眼睛卻非常不守規矩,毫無顧忌的仔細打量皇帝。
朱厚照對王淵說:「城西那處宅子,我已經命人改建,等元宵節過後就開工。」
王淵說道:「那處宅院違制之處太多,恐怕難以改建,陛下還是別大興土木了。」
朱厚照毫不在乎道:「沒那麼麻煩,把丹陛拆掉,把雕龍刻鳳畫蟒的裝飾改掉,剩下的都不需要擔心。仿紫禁城佈局又如何?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你不要再推辭,否則我要生氣了!」
「如此,謝過陛下。」王淵順勢接受。
他尚存一顆工程狗的火熱之心,今後做東西必須搞實驗,有處大宅子辦事更方便嘛。
朱厚照拍打王淵的肩膀說:「若非二郎帶兵平賊,真讓齊彥名過年殺到京師城下,朕和朝廷的臉都要丟盡了!你這次立下的功勞,可非普通平亂能比,官升三級都不為過。但你身在翰林院,不能隨意升遷,已經非常委屈你了,賜宅、賜地又算得了什麼?」
王淵聽到這話,立即打蛇上棍:「既如此,臣想討一個賞賜。」
「你說。」朱厚照笑道。
王淵扭頭看向宋靈兒,又轉回來對皇帝說:「陛下,臣與貴州宋宣慰使之女宋靈兒,從小青梅竹馬,請求陛下賜婚!」
宋靈兒心頭狂喜,一臉傻笑立在當場。
李應則暗中搖頭,既佩服王淵重情重義,又惋惜王淵自毀前程。
朱厚照沒有多想,說道:「這什麼賞賜?准了你便……」
「等一下!」
宋靈兒突然恢復神智,從喜悅當中走出來,打斷皇帝道:「陛下,娶了土司的女兒,還能夠當大明首輔嗎?」
「這個嘛,」朱厚照仔細思索道,「倒是沒有明文規定,但肯定有所影響,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楚。」
宋靈兒道:「那我就不嫁了!」
王淵呵斥道:「男人說話,你別多嘴!」
「你想娶我,我憑什麼不能多嘴?我就不樂意嫁給你!」宋靈兒毫不示弱。
王淵說道:「我自有主意,你放心便是。」
宋靈兒說:「我就不放心!」
兩人居然在皇帝面前,你一言我一語的拌起嘴來,看得朱厚照樂不可支,大感有趣。
其他朝臣和漢家女子,哪有這樣討論婚事的,也就邊疆地區才如此直接吧。朱厚照覺得貴州人傑地靈,都想改天親自去看看了,反正比京城更符合他的胃口。
突然,宋靈兒跪在地上,對皇帝說:「陛下,我想求你件事。」
朱厚照笑道:「講來。」
宋靈兒道:「我父親丟城失地,論罪當斬,請陛下饒他一命。」
王淵也不再糾結婚事,補充道:「陛下,可趁機對宋氏轄地改土歸流,讓貴州更多的土地直接由朝廷管轄。」
朱厚照很煩處理這種事情,敷衍道:「你寫一份奏章,交給內閣處理即可。」
王淵卻問:「陛下可欲開拓大明疆土,做秦皇漢武般的一代聖君?」
「此乃朕平生志向!」朱厚照笑道。
王淵繼續說道:「雲貴之地,雖為大明疆土。但土司手握軍政大權,其下轄百姓,只知有土司,而不知有朝廷。土司非但不供稅於朝廷,每年還要向朝廷伸手要錢,利慾薰心者甚至發動叛亂。對朝廷而言,土司的存在,即沒有面子,也沒有里子,這與番邦何異?太祖與太宗兩朝,都在竭力削弱土司,一直推行改土歸流。若陛下能夠做到,功績直追太祖太宗!」
「這樣啊,」朱厚照被打動了,「你且細說。」
王淵說道:「此次貴州民亂,乃宣慰使安貴榮暗中挑撥資助,其罪亦當斬。可同時削弱安氏與宋氏,但又不能逼迫太甚。臣的建議,是取宋氏二長官司、安氏三長官司之地,劃歸程番府直管。其中,貴州城北之地,可設一新貴縣。這些改土歸流的地方,主官由朝廷任命流官擔任,副官可由土司擔任同知。」
朱厚照不解道:「為什麼要立土同知?」
王淵解釋道:「漢民太少,土民太多,教化程度不夠。若不讓土官擔任同知,流官難以施政,怕是連賦稅都收不起來。再過數十年,等教化得力,便可把土同知廢棄。」
朱厚照不太滿意:「太費事了,還要幾十年慢慢教化。」
王淵勸諫道:「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急躁。」
朱厚照點頭說:「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王淵又說:「貴州之亂,源自安氏。安氏擁眾四十八部,帶甲四十八萬,即便趁機取其三,依舊在貴州一家獨大。而宋氏此次損失慘重,難以制衡安氏,因此還需制定方略以針對!」
「你一次講完。」朱厚照煩得不行。
王淵說道:「安貴榮年邁病重,三子不和。朝廷可趁機推恩,將安氏轄地一分為三,交給他的三個兒子打理。」
朱厚照說:「將你的策略都寫出來,我讓內閣照章執行。」
計謀得逞,王淵笑着不再多話。
此乃釜底抽薪的毒計,當年控制半個貴州的思州田氏,便是這樣被朱棣徹底搞廢掉的。
而且屬於陽謀,安貴榮無法反抗。一來他論罪當斬,沒有說話的資格;二來壓不住兒子,除了長子不爽之外,二子和三子肯定高興。如果安貴榮公然反對,估計都不用朝廷出手,他的二子、三子就將其幹掉了。
朱厚照看着紫禁城外燈火璀璨,官民百姓摩肩接踵,好一派盛世景象。他心情愈發不錯,對王淵說:「王二郎的詩詞,我也讀過。你來做一首元宵詩吧。」
王淵心想:老子若是穿越回北宋,肯定把《青玉案·元夕》抄來,可在明朝你讓我怎麼抄?
還是老一套說法,王淵推辭道:「陛下,民亂四起、國庫空虛、制度靡爛,臣願為江山社稷而奔波,不願沉迷於詩詞小道。請恕臣不能作詩。」
這個理由太正當了,朱厚照都沒法責怪,甚至還有點小小的感動。
再加上之前王淵和宋靈兒,一個為了青梅竹馬自毀前途,一個為了情郎死活不接受賜婚。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啊!
朱厚照討厭虛偽,他喜歡至情至性,越來越覺得王淵是個值得信任的真正君子。
李應害怕皇帝對王淵不滿,打圓場道:「陛下才學驚人,何不以元宵為題,賦寫御詩一首?」
朱厚照居然真的仔細思索,隨即誦道:「火樹銀花滿帝京,香車玉蓋隘星衢。正德臨朝有作為,明年一定稱盛世。這首詩寫得如何?」
王淵哭笑不得:「以詩明志,臣之陛下雄心。」
李應拍馬屁道:「好詩!」
朱厚照的詩才一言難盡,質量參差不齊,水平起伏很大。有的屬於打油詩,有的又似模似樣,讀起來蠻有味道,完美展現了他跳脫不羈的性格。
歷史上,這傢伙御駕親征,中途來到楊一清的老家,一口氣寫了好幾首詩。其中一首為:「正德英名已傳播,南征北剿敢當先。平生威武安天下,永鎮江山萬萬年。」
如果把「正德」換成「乾隆」,讀起來也毫無違和感,估計真有人以為是乾隆寫的。
但同樣是在楊一清老家,朱厚照寫的另一首又水平頗高:「神武威南服,龍舟駕巨濤。廑兵宣略遠,定亂禹功高。日彩浮黃鉞,雲光動赭袍。老臣三稽首,復恐聖躬勞……」這他娘還是一首古體詩,總共兩百多字,平仄、對仗、用典都非常考究。
就跟朱厚照做人做事一樣,他寫詩也全憑心意,正經起來特別正經,荒唐起來特別荒唐。
花燈看了,詩也做了,朱厚照心情大好,對宋靈兒說:「你想當女將軍?」
「嗯,想!」宋靈兒連連點頭。
朱厚照惡趣味十足,怎麼違制他怎麼搞,頓時笑道:「兵部那邊我不好胡亂插手,但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我可以隨便做主。我封你為錦衣衛千戶,你回貴州找鎮守太監,讓他給你一支部隊去打仗!」
宋靈兒大喜道:「謝陛下。」
朱厚照哈哈大笑,感覺好有意思啊,他手下居然有個女將軍。當即又說:「你如果立下大功,我就封你做副宣慰使……嗯,這個可能不信,你當宣慰同知吧。大明沒有宣慰同知,我自己生造一個,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當官職。」
王淵徹底無語,並且不知道該怎麼搞定自己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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