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星的解釋下,三位印度青年,終於明白鄭王是個什麼東西。
一位皇室出身的地方大領主!
而且,這個大領主,還主動放棄領地,只為到國都這邊來讀書考試。
瘋了嗎?
三人好奇的跟過去,卻見一群老師,親自禮送鄭王出門。
顯然,鄭王已經辦完入學手續,正要離開學校回自己家。皇帝恩賜京中宅院,專門給鄭王讀書所用,平時住在校外並不算違反校規。
其實違規了也沒人管……
朱元璋那會兒管得很嚴,國子監生必須請假。若請長假回鄉探親,還設置了名額,每月只准多少個,超過數額就得慢慢排隊。
至於現在,九成以上的國子監生,別說是住在學校了,他們連京城都沒來過。
校長也不敢讓他們全都來,因為學生數量太多,教室和宿舍會直接爆炸。
僅北京國子監,就有註冊學生數萬人,長期在校的僅三四百而已——可以納糧入監,捐給朝廷100石糧食,即可成為國子監生。
學校領導把鄭王送出門後,監生們連忙圍過去拜見。
即將年滿十五歲的鄭王,認認真真朝眾人作揖,彬彬有禮找不出任何可指摘之處。
「果然是賢王啊!」
目送鄭王離去,監生們紛紛讚嘆。
翌日,不上課,校長突然召集全體學生開會。
楊慎已經不當校長了,回到翰林院潛心研究甲骨文,如今的國子監祭酒是歐陽德。此人是王陽明的早期追隨者之一,考上進士後又研究過物理學,由南京國子監教務主任,轉升北京國子監校長。
歐陽德歷任南北兩京國子監官員,早就看不慣國子監的散漫學風,王淵提出改革正合他的心意。
見學生來得差不多了,歐陽德宣佈道:「遵陛下、內閣及禮部令,今日宣佈國子監改革之策——」
「舉監生(舉人監生)、蔭監生(蒙蔭入監),平時可不用入監讀書,但每過三年必須到國子監報備。逾期不來報備者,開除監生學籍,因丁憂延誤者例外。」
「歲貢生(地方推薦的秀才監生),必須在半年之內,來到國子監登記報備。逾期不至者,取消監生學籍。歲貢生,平時必須在國子監讀書,無故逃課三次以上者開除。」
「取消選貢生(歲貢的例行恩科),取消例監生(捐錢捐糧入監),取消俊秀生(好字、好文章入監),今後不再選貢、納捐。已有的選貢生,必須入監讀書,半年不至者取消學籍。例監生與俊秀生,愛來不來,來了就必須守規矩讀書。」
「夷生。土司子弟入學者,必須來國子監讀書,逾期不至者開除,並嚴厲懲戒其父。屬國官派入學者,每年學費五十塊,住宿費二十塊,飲食自費。屬國民間入學者,每年學費一百塊,住宿費五十塊,飲食自費。」
「恢復太祖舊制,不可無故曠課,歸鄉探親者必須請假。」
諸生凜然,一些高興,一些懊惱。
眼前這三百多人,骨子裏還是很上進的,否則就不會老實待在學校了,畢竟還有幾萬名學生不來北京呢。
可是校風散漫,上進者也漸漸懈怠,平時都瀟灑習慣了,一時之間不想被管束。
歐陽德又說:「今後國子監選官,三年一考。願意為官地方者,可報名參加考試,名列前茅者方得外放。國子監選官考試,必須用台閣體,試卷必須糊名。」
此言一出,諸生譁然,隨即歡呼雀躍。
國子監的學生,是可以做官的,大部分被外放地方當老師,少部分留用京城當末流雜官,甚至是當不入流的雜官。
以前想要分配官職,要麼有關係,要麼送銀子,今後只能用考試成績說話。
在校學生們,不管如何貪玩,總比不到學校上課的更努力。如果僅憑成績就能做官,他們的希望更大啊,簡直就是喜從天降。
歐陽德繼續說:「每年歲考,前三名獎勵10塊錢,第四至十名獎勵5塊錢,此後十名獎勵1塊錢。此為獎學金。」
學生們更加高興,想要獎學金就必須參加考試,不來學校的肯定沒法考試,只能出現在他們這三百多人當中。
歐陽德又說:「國子監教學科目,亦有改正。四書五經,依舊為主科,《說苑》、律令、武射、御製大誥依舊為副科。廢除《九章》,廢除回回文字。增加《數學》為副科。歲考不合格者,飲食自費,國子監不再免費提供膳食。」
這是跟學生有關的改革,跟老師有關的改革沒有對外公佈。
國子監有祭酒一人,相當於校長;有司業一人,相當於教務主任;有監丞一人,相當於學生處主任;還有掌饌一人,專門給師生提供飲食。
其餘有品級的官員,都是授課老師,有博士、助教、學正、學錄。
博士主要傳授五經,相當於研究生導師。其他助教什麼的,都只是專業課老師。
改革之後,視學生的歲考成績,三年評一次績效,學錄、學正、助教依次往上升,最高可以升為博士。
博士也三年評一次績效,帶出的進士學生越多,就越有機會被外放。績效第一的博士,必定外放知縣;績效第二、第三的博士,只能去地方當雜官,有可能還不如留在國子監教書。
這個規定一出,禮經博士和春秋博士頓時叫苦,因為治這兩經的學生最少。
詩經博士則樂得找不着北,因為每年的進士榜,詩經士子的數量最多,他幾乎鐵定被外放去當知縣。
國子監的五經博士,僅為從八品而已,一下子外放正七品知縣,簡直就是祖墳在冒青煙。
歐陽德笑嘻嘻說道:「從今往後,國子監設三名詩經博士,兩名尚書博士,兩名易經博士,一名春秋博士,一名禮記博士。」
那位詩經博士瞬間傻眼,詩經進士確實多,卻要被一分為三啊!
當天就有兩個治詩經的助教,被升級為詩經博士,尚書和易經也各提拔一人。
他們帶的學生,先按本經區分,再抽籤隨機細分。
分配完學生以後,九個博士立即考試,挑選各自手下的優等生。從此無微不至的關懷,恨不得將本事傾囊相授,因為這關乎到自己的前途。
若今年一個都考不上,那才叫尷尬呢,也別談什麼績效了。
別看明代的監生進士很多,但大部分都不來學校讀書。因為老師太爛,老師是舉人,學生也是舉人,指不定該誰教誰學問,還不如自己另行尋找良師。
……
國子監的學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
三位印度青年,也漸漸融入學校,就是功課有些糟糕,還得從蒙學開始學起。
可是,國子監沒有蒙師……
如果把蒙學比作小學,那麼國子監只有初中、高中和大學課程。
廣業、崇志、正義三個年級,可理解為初一、初二、初三,要求是通曉四書。
誠心、修道兩個年級,可理解為高一、高二,學習五經和史書。
率性這個年級,可理解為大學,通過考試累積學分,學分修滿了就可以畢業,然後等着朝廷分配工作。
明代國子監確實是學分制,每月考試一次,還分文科和理科。四書五經是理科,公務文章是文科,每次考試文理優秀者得1分,理優文劣者得半分,其餘沒有分數。一年累計考試得八分者,就能從國子監畢業,獲得分配雜官的資格。
三個印度留學生,連《三字經》都看不懂,怎麼在國子監讀書?
好在他們有錢,悄悄出銀子,請老師或者同學,給他們私底下開小灶。
不得不說,這三人雖然出身婆羅門貴族,卻比大多數國子監生更努力。他們廢寢忘食讀書練字,每天晚上還給自己加課,除了初一、十五放假,平時全都待在國子監認真學習。
這天,三人花錢打來飯菜,在食堂里一邊吃飯一邊看書。
筷子用得很艱難,乾脆用勺子舀飯吃。
鄰桌的朝鮮留學生,指着他們笑道:「此蠻夷也,剛來之時,竟用手指抓飯吃,可見往日也是茹毛飲血的。」
「哈哈哈!」
鄰桌學生哄堂大笑。
三人大怒,他們認得這個朝鮮人,因為都是廣業堂(最低年級)的同班同學。
已經改了漢名的韋迪,雖然不敢惹漢人學生,卻不怕這個朝鮮學生。他起身回擊道:「這裏是學校,只論學問,不論出身。你那麼厲害,為什麼還在廣業堂讀書?應該在率性堂(最高年級)才對。」
那朝鮮學生似是受到侮辱,辯解道:「我剛剛入學,還沒來得及考試。只等下次月考,必定升入崇志堂!」
韋迪挖苦道:「等你升了再說。」
朝鮮學生瞟了一眼韋迪面前的書本,頓時開心大笑:「居然還在讀《小四書》,這在我們朝鮮是蒙學讀物,只有幾歲大的孩童才會去讀。聽說你們是天竺人,想必天竺那邊,平時都只念佛經,根本不知道何為聖賢書。乾脆也別留在國子監了,剃了頭髮去做和尚更有前程。」
「匡匡!」
另外兩個印度青年,也齊刷刷站起來,因為他們讀的是《吠陀經》,讓他們當和尚無異於奇恥大辱。
印度人對陣韓國人,後世兩大網絡噴子齊聚,全世界網民都要為之顫抖。
正所謂,宇宙起源於韓國,韓國起源於印度!
眼見三個印度人發怒,另一個朝鮮學生也站起來,五個留學生瞬間打成一團。
漢人學生歡呼大叫,紛紛捧着碗過來看熱鬧,國子監食堂瀰漫着愉快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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