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之狐 第七十八章 膽小鬼

    「……大家可千萬不要小看菲律賓隊。他們通過大規模的規劃歐洲球員，如今在東南亞足壇已經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所以國足最後一場小組賽，絕對不像有些人所認為的那樣輕鬆……」

    胡立新聽見妻子手機外放里傳來的這個聲音，忍不住吐槽：「你還關注起菲律賓來了？」

    「這不是馬上就要和他們打生死戰了嗎？」

    「生死戰？」胡立新愣了一下，隨後笑起來，「還真是有那味兒了。」

    「什麼味兒？」謝蘭扭頭好奇地問。

    「以前看國足的味道了啊，擔驚受怕的。」

    謝蘭搖頭：「那還是不一樣。現在生死戰是因為小組最後一輪。以前國足什麼比賽都是生死戰。」

    對於妻子如此一本正經的認真回答，胡立新啞口無言，覺得對方說得好有道理。

    但他想了想，又說道：「可本來這場比賽不應該成為生死戰的。」

    「那沒辦法，誰讓第一輪小組賽我們拉胯了呢？我聽網上說，如果這次亞洲杯小組賽都出不了線，董建海就會下課。唉……」謝蘭說到這裏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

    「矛盾啊，不知道是該希望他們小組能出線，還是不能出線了……」

    「……」

    謝蘭繼續說道：「現在網上都是罵董建海的，說他把好好一副王炸打得稀撇。還說什麼『亞洲杯這麼重要的比賽，足協應該派一員虎將來帶隊，派不出虎將也應該找一條狗，沒想到他們派了一頭豬來』……我感覺要是讓他繼續執教下去，搞不好下屆世界盃我們都出不了線……還有人在網上發起了請願，想要讓施無垠出來接手……」

    「想什麼呢？施無垠不可能再出山的，否則他當初就不會退。」胡立新搖頭。

    謝蘭卻有些期待：「為什麼不能？他就忍心看着這支他自己帶出來的球隊淪落到這種地步？」

    「因為他就算重回國家隊執教，也未必就能做得更好。」

    「你又知道？」謝蘭反駁道。

    ※※※

    「呀，網上這個讓你重新回去執教的請願都有二十多萬人簽名了……」

    妻子拿着手機給施無垠看。

    施無垠卻只是瞥了一眼就低頭看他的書了。

    「你真不考慮回去？其實我無所謂的……」妻子又說。」這半年你在家陪我也陪得夠久了……」

    施無垠合上書，看着妻子：「我打算春節過後去歐洲。」

    「去歐洲幹什麼？」妻子有些驚訝。

    「去歐洲轉一圈，到他們的俱樂部參觀學習一下，給自己充充電。」

    「然後回來重新執教國家隊？」

    「然後回來找個俱樂部執教。我也不能總是在家裏待着不出去工作不是？坐吃山空……」

    妻子打斷了他的話，追問道：「俱樂部？你真不回去啊？」

    「嗯，不回去了。」施無垠說話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堅決。「這支球隊需要有更高的追求和目標，我沒辦法帶給他們。」

    「可你不是都要去歐洲學習了嗎？」

    施無垠笑了：「我學的那點兒哪夠啊。再說了……你覺得我在世界盃上的表現怎麼樣？」

    「棒極了。」妻子對丈夫豎起大拇指。

    「但這半年來我一直都在後悔。」

    「後悔？你帶隊保持不敗啊……老施你可真好玩，你這話要是說出去，一定會讓人以為你是在故意嘚瑟呢！」妻子笑起來，仿佛聽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兩件事情讓我後悔。」施無垠端正坐姿，看着妻子，表情認真。「第一件事，在我們和俄羅斯打成1:1的時候，我用周子經換下了胡萊。我不應該這麼做。」

    妻子的笑意逐漸消散，疑惑出現在她臉上：「為什麼不應該？換上周子經是為了幫助防守，同時他還能在中前場拿住球，拖延時間……」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啊，老婆……我腦子裏當時想的都是『一定要守住這個比分，保住平局』。」

    「不對嗎？」妻子問。

    「不對。」施無垠搖頭，「當時是對的。但現在想來覺得不對。我太膽小了……」

    「這……」妻子見丈夫竟然會這麼說，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如果我想着的不是防守，而是進攻，是不顧一切地衝出去進攻……我們可能會輸掉這場比賽，保證不了不敗的成績。但我們卻也有可能收穫一場勝利。」施無垠不在乎妻子的反應，繼續說道，「這是第一件讓我後悔的事情。第二件就是最後一場對巴西。我在2:3落後的時候換上周子經，同時換下江萬慶，孤注一擲地進攻……」

    「這不是很對嗎？就因為你這個換人，最後我們扳平了比分。」妻子不能理解，迫不及待地插嘴道，似乎是想要維護自己的丈夫。

    「你聽我說完嘛，老婆……」施無垠有些無奈，「是的沒錯，我們扳平了比分。但是在那之後，我卻竟然沒有讓球員們繼續進攻，而是滿足於3:3的比分……不，甚至是巴不得比賽就這樣立刻結束，讓我們能夠保持世界盃上的不敗。當時我們的勢頭已經徹底上來了，如果豁出去和巴西隊拼了……說不定真的可以擊敗巴西，打進十六強呢？」

    妻子沒吭聲，因為她無法反駁。

    「但我只想着……不能輸。我下意識里對『保持不敗』這件事情看得很重。其實輸了又怎麼樣呢？輸了我們沒辦法小組出線，可我們本來也就沒辦法出線。反過來如果賭贏了，我們可就真的創造歷史了。結果……就因為我的膽小懦弱，導致我們的第一次世界盃留下了巨大的遺憾……」

    妻子連聲安慰道：「這不怪你，老施。你已經做到最好了，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而且回國之後，你看大家也都是肯定你在世界盃上的帶隊成績，沒有人說過不滿的……」

    施無垠搖頭並不贊同妻子的說法：「別人高看我，那是給我面子，看在我帶隊打進世界盃的面子上不忍心苛責我。但我自己要清楚啊……我其實是可以做得更好的，最起碼是有可能做得更好的。我沒做到，一方面是我的能力不足，另外一方面也是我的性格問題。說白了就是我在需要拼命冒險的時候不敢冒這個險，內心是求穩的。我這樣的人，在第一次帶隊打世界盃的時候，做的可能還算不錯。但中國足球要想繼續進步，靠我顯然是不行的。所以我不會再執教國家隊……最起碼這幾年內都不會考慮。」

    聽了丈夫這番獨白，妻子有些震驚：「你之前從來沒給我說過……」

    「因為我也是最近才想通這件事情。看看這屆的亞洲杯，中國隊表現不好嗎？不好。網上都在罵董建海，說的人家好像是一個南郭先生一樣，徒有虛名。那些營銷號幾乎都把董建海說成了一個卑鄙小人，要多不堪有多不堪。還把之前中國隊衝擊世界盃的責任都歸到了董建海一個人身上……中國足球出不了線是董建海一個人的問題嗎？董建海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的戰術思想和帶隊理念，已經不適合當下的足壇和中國足球了……」

    施無垠搖了搖頭：「你別看現在網上二十多萬人請願讓我回國家隊執教，各種煽情的話都敢說。我要真回去了，一旦帶隊成績不如人意，就會和現在的董建海一樣。我不是中國足球的救世主，我做不了，也不想做。中國足球不需要救世主，就按照科學發展觀，一步一個腳印走好了，不要因為一屆大賽的成績起伏就懷疑已經走過的路……這就行了。」

    妻子低頭看看手機上那條聯名請願，就這麼短短十分鐘的時間，參與人數已經突破了三十萬。

    在投票的評論區里還有各種讓人熱淚盈眶的留言。

    諸如什麼：

    「此生不黑施指導！」

    「施指導yyds！」

    「只有施指導才能拯救國足！」

    「若無施指導，國足如長夜！」

    ……

    她看着這些熱情洋溢的話，再想想丈夫剛才的自白，嘆了口氣。

    不知道這些人如果知道他們心目中的國足英雄，卻自稱懦夫膽小鬼，又會是什麼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