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語曾經想過輝耀四衛的鈞座是何等模樣:蒼老的老者,陰沉的中年人,心懷天下蒼生的朝廷大臣,默默無聞的藏書館管理員……他們執掌輝耀影子裏最陰暗的情報機構,參與過無數歷史事件,知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聞,簡直是後世地攤文必定提及的神秘組織。
放在前世,應該可以跟『骷髏會』、『共濟會』、『羅斯柴爾德家族』一較高下。
他曾想像過與禮衛鈞座相見時是何等場面:月黑風高殺人夜,鈞座夜半虛前席,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總而言之,那一定是將遇良才棋逢敵手,歷史車輪滾滾前進的畫面。
樂語認為自己與鈞座相見是遲早的事,畢竟他都當劍鞘了,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成為新皇的親信奸臣,這種資歷還不值得組織boss多多跪舔?
雖然說輝耀四衛的體系是一對一單人輔導,互相之間不知道大家的身份,宛如在炎京里玩狼人殺,但作為權力頂端的鈞座,總得要跟核心下屬有所聯繫,不然怎麼安排學習強國之類的任務?
這個世界又沒有微信或者千里傳音。
因此在知道直屬行走這個職位,樂語還以為這是一個能得知鈞座真實身份的機會,心想着要不要順手將鈞座真實身份賣給白夜——除了是想日行一善外,樂語不得不承認銜蟬塵塵說得對,死一個人多一個位置嘛,說不定他也能趁機成為新鈞座呢?
到時候就能超額完成任務,復刻荊正威在玄燭郡的操作,在輝耀四衛與白夜裏應外合,半年之內顛覆朝廷,三年之內立憲改制,五年之後急流勇退回東陽退休給青嵐畫眉……別的不說,造自己反這個操作,樂語還是略有心得的。
他是萬萬沒想到,輝耀四衛居然能超越時代地,創造出遠距離信息交流軟件。
雖然可能只能在炎京內使用。
雖然可能無法即時通信。
雖然可能只提供一對一通訊服務。
但對於輝耀四衛這種崽種組織而言,奈瑟之心複製品這個隱蔽、遠距離、並且可重複認主的通訊能力,恐怕比它的特效更有意義。
情報傳遞的及時性、隱蔽性,在任何時代都意義非凡。比方說如果樂語和青嵐分別有一個奈瑟之心,當樂語被琴樂陰攔路打劫的時候,樂語就可以喊一百多個大漢過來給琴樂陰一點顏色瞧瞧……
拜獄在遇見繃帶刺客的時候,恐怕就已經通知鈞座快快護駕,但繃帶刺客實在太快了,鈞座派來的統計司只能起洗地的作用。
奈瑟之心肯定沒有這個通訊功能,多半是輝耀四衛在製造複製品的時候,添加了一點特效,令複製品之間可以互相聯繫,而這個秘密就成為鈞座在不出面的情況下也能控制下屬的手段。
科學無國界,技術應該為全人類服務,樂語已經打算想辦法找鈞座借(劫)幾個奈瑟之心研究,求(囚)鈞座說出通訊的秘密,組建他的輝耀電信移動聯通帝國!
怪不得輝耀四衛如此隱蔽,樂語聽聞過刺客組織首領是美少女,也聽聞過白夜首領是輝耀皇子親自造反,但從未聽聞輝耀四衛的鈞座情報——甚至就連鈞座這個詞,外人也無法得知。
鈞座天天用奈瑟之心跟下屬網聊,下屬哪可能知道對面的鈞座是摳腳大漢還是蘿莉少女嘛!
而且奈瑟之心複製品還能切換主人,樂語感覺這哪裏是給成員發一個複製品,明明是給每一個複製品發一個工具人。
重要的是人?不,是生產資料!
把玩了奈瑟之心複製品好一會,樂語終於有閒心抬起頭——此時銜蟬塵塵抱着貓坐在椅子上,像是渾身炸毛的貓一樣瞪着樂語,肥橘貓撒嬌賣萌地露出肚皮讓他揉,看得出它很明白如何給鏟屎官一點舔狗。
「擦過手了?冷靜下來了?」樂語說道:「可以談工作了嗎?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
照夜白連忙抱住銜蟬塵塵的腦袋,詩懷風唉聲嘆氣,但銜蟬塵塵倒沒亂動,只是一臉惡毒地盯着樂語:「我剛才知道,你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看得出來,你是一位鐵血孤兒,所以敢肆無忌憚用血親來威脅我,畢竟你從來沒被人愛過。」樂語悠悠說道:「我除了保證會將你關在地下室彈弟弟彈到死,我還能怎樣威脅你?威脅不了。」
「雖然他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就那樣,但很顯然你會認為這是我在掩飾;我也可以說我可以隨時通知鈞座來處罰你,但如果你動手的話,顯然不會讓我抓到尾巴;更重要是,我一般將我得罪狠的趕盡殺絕,但你顯然有底氣在我面前裝逼……」
「歸根究底,他們太弱了,而我也沒強大到足以在任何時候都能保護他們。你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你在期待我的無能狂怒?又或者在我心裏種下一根不安的刺?那恐怕讓你失望了。」
「儘管放馬過來,就讓我看看狸奴你的手段,看看你是否能承受我的報復。但琴家三兄妹也不是什麼普通人,說不定你還會有驚喜。」
銜蟬塵塵還想說什麼,但此時照夜白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
「謝司長在看着你。」她一字一頓說道:「你越界了。」
在已知情況下陷害四衛已經是過錯,威脅家人更不必多提。銜蟬塵塵是義衛不可或缺的成員,但並不意味着他就能任意妄為。
銜蟬塵塵冷笑道:「越就越了,我現在啥都還沒做,難道司長還會——」
就在此時,樂語和銜蟬塵塵同時身體一顫,然後樂語露出微笑,銜蟬塵塵則是一臉憤怒。
「這是你的提議!?」
「哎呀,我也不知道鈞座真的會接納我的建議嘛,鈞座真是太好了,此生無悔四衛人,來世願生輝耀國……」
「琴!樂!陰!」
「快快過來,作為懲罰而言,我的要求實在是太輕了。」
樂語拍着大腿招呼銜蟬塵塵過來,銜蟬塵塵氣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都站不起來了。詩懷風和照夜白迷茫地看着他們,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
然而他們只要看見樂語奈瑟之心的通信記錄,就會知道這奇怪一幕發生的緣由:
「紅樂:義衛行走銜蟬塵塵威脅我……作為道歉,我希望他過來讓我摸下腦袋。」
「鈞座:准。」
天知道義衛鈞座和禮衛鈞座為什麼能這麼快商量好,又或許這個懲罰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就隨口答應下來。反正,銜蟬塵塵最後還是一步步走到樂語面前,不情不願又滿臉委屈,活像是被喊去老師辦公室的孩子。
樂語笑道:「狸奴乖,摘下帽子,不然手感不好。」
銜蟬塵塵氣得臉都變成小蘋果了,但他終究還是摘下帽子,露出毛絨絨的小腦袋。
「小狸奴,白又白,兩隻耳朵拎起來,」樂語一邊揉他的腦袋,一邊伸手捏他的小臉,哼着曲兒:
「割完動脈割靜脈,一動不動真可……愛。」
銜蟬塵塵渾身一震。
他嬌嫩的脖子,被五根修長的手指緊緊抓住。
「我只需要輕輕一捏,你就死了。」樂語低着頭在他耳邊說道:「謝司長也好,鈞座也好,誰都救不了你。」
銜蟬塵塵瞪大眼睛,他剛要說話,就被樂語猛地一握脖子,一口氣喘不上來,所有話都吞回肚子裏。
樂語酒紅色的長髮垂下,遮蔽了外界的視線,製造了一個只有他們兩個對視的秘密環境。
銜蟬塵塵看到的,是一雙無悲,無喜,無怒,無恨的眼睛,宛如一汪冰湖,終年結冰,從不融化。
「我不知道你這張可愛小孩子的人皮下面燉着怎樣的心情,我也沒興趣知道你受過多少苦難。那些與我無關。」樂語輕聲說道:「正如我剛才所說,我一般都是將仇人趕盡殺絕,所以我從來沒有仇人。」
「如果非要有,那我希望是聰明的,知情識趣的,擁有挑戰價值的對手。至少,他要知道什麼叫『畏懼』。」
「你犯的第一個錯誤,就是以為我會讓你犯第二個錯誤。」
「這次,我找鈞座打小報告,獲得了一個可以捏住你脖子的機會。至於我還需不需要找下一次機會,就看你說的第一句話,符不符合我的美學了。」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的最後遺言是『你殺了我你也會死』這類無聊又愚蠢的話。」
樂語稍微鬆開捏住銜蟬塵塵的手,讓他能透氣說話。
狸奴喘了幾口氣,緊緊盯着樂語,說道:
「你是我的劫。「
樂語微微挑眉:「我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如果你在尋劍爭位里輸了,那踏出學院那天就是你的死期;如果你在尋劍爭位里死了,我會刨你的墳將你骨灰都給揚了;如果你贏了,那我就會消失。」
「明智的決斷。」
「你是真的不為拜獄的死亡而哀傷,你也真的不重視你的弟弟妹妹。與其說你想保護他們,還不如說你只是想拿我來爽一下——你只是在尋找一個正當理由來宣洩自己的瘋狂。你跟我一樣,都只是恰好披着一張好皮囊罷了。」
樂語微笑道:「是嗎?但我不正是為了他們而威脅你嗎?」
「尋找理由去欺壓別人,這種事我做的比你多多了。」銜蟬塵塵冷聲說道:「別人笑我,我真的憤怒嗎?如果連這都憤怒,我早就活在怒火里跨越七情劫了。比起憤怒,借着冠名堂皇的理由欺壓別人才是我的快樂源泉。」
「你也一樣,琴樂陰。你只是找機會表現你的寧折不彎,你的嫉惡如仇,你的骨氣,你的驕傲……欺負你的,十倍奉還;威脅你的,先下手為強。」
「但你根本不是為了保護親人。我不懷疑你這條瘋狗會擰斷我的脖子,哪怕結果是你們三兄妹都要被義衛追殺到天涯海角……在這個人人都得委曲求全的世界裏,唯獨你能挺直腰背活着,你是不是很享受這種優越感?」
樂語微微挑眉。
冰血體質的副作用不少,比如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生氣,比如他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
他不得不承認,在欺壓銜蟬塵塵的時候,他確實有幾分愉悅感。
他的確沒有因為銜蟬塵塵威脅他而憤怒,憤怒這種負面情緒早就直接從他體內移除了。就像玩遊戲一樣,他感覺自己的怒氣槽滿了,所以就放個大給銜蟬塵塵一點顏色瞧瞧。
如果真要保護琴家兄妹,他的正確方法應該是穩住銜蟬塵塵,然後找機會將他給暗殺了,那才是一勞永逸。
但銜蟬塵塵不知道,他的「死而替生」足以保證他在殺人之後,只要主動獻身成仁,死替一個義衛行走,就能保護琴月陽和琴悅詩。
所以,樂語並沒有選錯,而是他無論怎麼選,都是正確的選擇。
他只是選了自己最爽的那一條。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死而替生」可不是裝豬的工具,而是打臉的底氣!
「說完了嗎?要交卷了嗎?」樂語輕聲說道:「那我要打分了哦。」
狸奴冷笑道:「你不是怕我對你家人下手嗎?好,你妹妹要入學皇家學院,我膽子再大也不會向輝耀門生下手;在你參加尋劍爭位後,代表你負責榜單事務的,除了詩懷風,你弟弟也可以參與其中。」
「我這裏還有一個義衛門徒的名額,我可以直接推薦你弟弟。成了同衛門徒,再加上負責榜單事務,我也絕不可能對他動手,就不知道你敢不敢了。」
「聽起來不錯。」樂語笑道:「如果琴月陽能馬上獲得一枚新的奈瑟之心,可以加很多分哦~」
銜蟬塵塵閉眼想了十幾秒,說道:「一個月內。」
「不錯,真不錯,沒想到你人雖小但資源是真不少。」樂語笑道:「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從我劫生心中開始,你我之間就絕無調和的可能,要麼是你死在炎京,要麼是我離開炎京。」狸奴冷靜說道:「我只答應不傷害你家人,但你若是在尋劍爭位里失敗,你想過自己的下場了嗎?」
「我保證,我想過的下場,比你想的要精彩得多。」樂語捏了捏狸奴的笑臉,他也沒有反抗,似乎是打算在未來一次過算賬。
「而且我認為有第三個選項,比方說你被我關在地下室里……」
「你大可試試。」
「我會的。」
樂語抬起頭,看了一眼另外兩位緊張的門徒,笑道:「我只是跟銜蟬督察聊了一下人生,現在已經和好如初了。」
如初?
你們還有什麼初可以如?
兩位門徒心裏不停吐槽,樂語則是低下頭朝銜蟬塵塵伸出手:「作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表示,握個手吧。」
銜蟬塵塵別過頭:「我從不跟瘋狗握手。」
樂語直接抓住他的手握起來:「我恰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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