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部堂,你好大的官威呀!」
孫鼎相冷冷一瞥,說道。
「諸位都是同僚,這是為朝廷做決策,莫要傷了和氣…」韓爌露出慈父一般和藹的微笑,道:
「崔部堂方才所說,也是陛下的意思,那就這樣上個本子到乾清宮吧。」
眾人大眼瞪小眼一番,都沒了話說。
當夜,魏忠賢截了來送本子的小太監,將內閣議定的奏疏拿捏在手上。、
他倒是沒有先看奏本的膽子,只是挑了個天啟皇帝用完膳,宮娥正給他淨面的時間段,自己送了進去。
朱由校一邊擦臉,一邊聽有腳步聲逐漸靠近,便轉頭看過去,發現魏忠賢的身後,竟還跟着一名容貌清秀的女人。
朱由校扔了淨面的手巾,信步走到御案,來到這女人身前,從頭到腳審視一番,令這女人臊得紅着臉笑。
見這女人得有三十好幾,但相比後宮妃嬪,勝在嫵媚,那種徐娘半老的姿態,也是獨一景。
朱由校看過,轉過頭去坐回御案上。
「你領她來做什麼?」
魏忠賢回道:「後宮裏的娘娘們千篇一律,奴婢尋思着,此番南巡,皇爺要見到不少民間妙人,就先找一個老雛,讓皇爺試試野菜。」
老雛?
這意思,朱由校轉眼便就明白,隨即哈哈一笑,正視一眼笑容顯得憨態可掬的魏忠賢,淡淡道:
「你坐吧。」
語落,轉而詢問女人,道:
「你叫什麼?」
「民女賤名葉青。」
「多大了?」
「三十二歲。」
「三十二,倒真是宮裏獨一景,魏忠賢,你有心。」朱由校眼中漸興波瀾,輕聲念道:
「朕生母若是還活着,也該與你年齡相仿…」
魏忠賢剛剛落座,聽得此言,臉上笑容瞬間消失,趕緊起身,惶然道:
「老奴未考慮到此處,老奴有罪…」
「不干你的事。」
朱由校話雖如此說,但是心中卻並未對那所謂的生母,有什麼真正的依戀之情,瞥了一眼喚做葉青這女人,問道:
「除了暖床,你還會什麼?」
「皇爺喜歡什麼,奴婢就會什麼。」
朱由校挑了挑眉,從身後掛着的牆壁上取下一把寶劍,輕輕抽出鞘來,凝眸問道:
「舞劍,會麼?」
葉青展顏一笑,得了魏忠賢首肯,即躬身自天啟皇帝手中結果劍來,在乾清宮的西暖閣里舞弄白虹,翩翩起舞。
朱由校呵呵一笑,席地坐在台階上,帶着平易近人的神色,近距離觀賞,並未有絲毫的防備。
舞罷一曲,葉青伏跪在地,將寶劍雙手奉還,忽地問:
「陛下這劍,染了不少血吧?」
「嗯,血跡累累,想知道都是誰的嗎?」朱由校接來寶劍,拇指在劍鋒處輕輕撫過,輕聲詢問。
葉青沒有說話,因為皇帝已經自顧自回答起來。
「都是敵人的血。」
「西南親征,佘崇明一家老小,地方的叛將、土司,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朝臣們,誰不服朕,朕就殺誰。」
說着,朱由校旋而抬起眼眸,凝視她道:
「這劍,朕現在給你,你接着。」
「奴婢不敢…」
葉青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方才握着的,竟染上如此多的鮮血,說到底,她還是個女人。
「你方才舞的,是給人看的,朕要的,是能殺人的。」
朱由校一直坐在台階上,說完這句,見女人已經不敢再抬頭,輕笑一聲,招手道:
「廠臣,你來。」
魏忠賢和天啟皇帝,心有靈犀,自然不怕皇帝會當場一劍砍了自己,但還是心中緊張。
他離開座位,上前諂笑。
待魏忠賢來到眼前,朱由校將寶劍收回鞘內,帶着些許調侃的意思說道:
「你個不學無術的老東西,市井作風,無賴出身,倒是比那些自詡飽讀聖人書的大臣,更懂得朕的心。」
魏忠賢嗟然一嘆,點頭回道:
「相比那些可出治國策的文武大臣,老奴除了會揣度幾分省心,給陛下解解悶,確實一無是處。」
「這就夠了…」
朱由校一下子起身,背過身去,負手說道:
「內閣的本子已經上來了吧?」
「老奴截了,親自給爺送來。」
魏忠賢從衣袖裏掏出本子,雙手奉上前去。
「你送的這個女人,朕收了,就着她留在乾清宮做個值殿女官,日夜侍奉着吧。」朱由校拿過奏疏看着,淡淡道:
「這次南巡,京里不能亂。」
「大同總兵張達沒什麼用,砍了他,也好收拾邊兵軍心,再擬幾個繼任人選出來。這種事你擅長,就不用朕多說了。」
「林丹巴圖爾,要予以懲戒,卻也不能讓察哈爾部與朝廷離心離德,定個合適人選做天朝使臣,和他談談。」
「老奴明白。」魏忠賢躬身回道。
......
很快,天啟皇帝要「祭拜皇陵,視察地方」的消息不脛而走,民間流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皇帝此行,僅是為了到江南玩樂的。
也有說皇帝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祭拜鳳陽皇陵是假,藉機整頓江南政局才是真。
但是這些,都隨着廠衛出動,大肆抓捕並且當街處決了一批宣揚流言的士子後,宣告平息。
之後,《京報》新一期刊行天下,說的就是當今皇帝南巡,是為生民修福,前往鳳陽皇陵祭拜先祖,是祈求列祖列宗,護佑本朝。
一時之間,輿論顛倒,無數百姓自發修建天啟帝祠,祈求來年大明可以國泰民安。
這天,京師又下起了大雪。
紫禁城乾清宮,張嫣正親手為天啟皇帝穿衣佩劍,穿戴完畢,二人默然片刻,卻是皇后輕輕從背後,抱住了皇帝。
朱由校整理了下束腕,按住張嫣的縴手,問道:
「我讓你送給太妃的東西,可有送去嗎?」
張嫣仍舊抱着,神情中似有淡淡的不開心,應道:「都送去了,太妃感念陛下之思,一定會為陛下祈福的。」
「就不能不去嗎…」
朱由校垂首無語。
近些年,宮中雖已儘是東廠、錦衣衛還有較事府的暗樁,可稱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但畢竟佔地太廣,不能面面俱到。
每每離別,夫妻二人之間,總能充斥着淡淡的悲傷和擔憂。
但這一次南巡,朱由校是非去不可,有些事情必須要做皇帝的親自下去,才能有所了解,然後從根源上解決。
沉默半晌,朱由校率先鬆開了張嫣的手,轉身撫住她的臉,用帶着不容置喙的語氣道:
「朕去看住這江山,你給朕守好後宮。」
別了皇后,朱由校走出乾清宮,不忍回頭,正欲前行,卻是一名較事趕來,說了一個壞消息。
「山東的聞香教邪眾聽聞陛下將要南巡,在各地叛亂,都司楊國盛所部三萬官軍,在鄆城打了個敗仗。」
「賊兵已進圍曲阜,曲阜城,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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