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聖旨下發之日起,陝西全省,殺聲四起。
所有人都以為是朝廷要剿滅白蓮邪教而動兵,畢竟兩月余以來,朱由校籌謀規劃,皆為剷平這自南宋而始的邪教。
然而,天子所想,便是司禮監權閹魏忠賢也不能說盡悉於心,又何況是大字不識一哭籮筐的窮苦百姓呢。
帝王便是如此,無論身在皇城還是民間,往往都是一句話說出,定萬人生死,聖旨之下,遊蕩着許多的孤魂野鬼。
西安,布政司衙門的大門緊閉。
隨着皇帝下旨誅殺逆黨,城內亂象四起,眾多的文職官員都是人心惶惶,他們都是混跡於官場的人精,皇帝究竟意欲何為,自然心中猜得到一些大概。
掌管民壯的西安知府劉游久走入大門,身後跟着成批的民壯。
有明以來,知府可調集民壯以護衛官署。
當然,這是要花錢的,誰也不願為此自掏腰包,所以除非事出緊急,一般很少會有人行使這個權利。
陝西布政使被朱由校當場革職後,布政司衙門中最具權勢者便是兵備道宋由庚、分巡道周吉、分守道吳際三人。
此次以外,還有大大小小的一批衛所文職官吏,這些人掌管着地方上八成甚至九成的權利。
而重文輕武,乃正其時。
儘管朱由校自繼位以來便屢次提升武將地位,重用勛貴、整頓五軍都督府,都是為此。
然而,在地方上,文官對武將的成見根深蒂固。
明季近三百年來,文官們的權勢已不是朱由校單純下發幾道聖旨,遠在京師便可改變的了。
西安知府劉游久的權利,也要遠大於一般的地方知府,手下可調動的民壯,足有三千之數。
儘管民壯的戰鬥力實在不能看,但是衛所武將們也都自知,各自手下的衛所兵也都是老弱病殘、濫竽充數。
真正能打的,無非是那些家丁。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衛所武將們都不願去招惹文官們,就算被當眾教訓了個狗血淋頭,也是不敢吭聲。
最後,倒霉的往往是衛所的窮困軍戶。
文官們越是看不起粗俗的衛所武將,衛所武將便越是要對軍戶和衛所兵窮加壓榨,這幾乎已經成了一個死循環。
所以,朱由校親自來到地方,為了打破這個循環。
「城中亂象如此,乃是官兵護城不力。」宋由庚心中好像一團亂麻,但面色鎮靜,一張嘴,便是習慣性的將所有黑鍋推向了衛所。
眾人心裏都和明鏡一樣,皇帝此着,絕不在欲單純的剿滅白蓮教,更多還是要對衛所下手。
大明朝的廠衛向不是吃素的,無論編排罪名,還是查緝探案,他們的本領都足以令這些心中有鬼的文官們膽寒。
皇帝既已動手,便是說明,掌握了十足的證據。
胳膊擰不過大腿,此時再去組團取暖意義已經不大,文官們各懷鬼胎的同時,也都認準了一個解決方案。
其一,死不認賬、法不責眾!
在場的文官這麼多,幾乎涉足了陝西全省的方方面面,出再大的事,也必然是拉一批、打一批。
不想成為被打掉的那一批,就得死不認賬,然後聽天由命。
其二,推卸責任、甩鍋衛所!
就天啟皇帝現在的手段來看,陝西舊有的衛所制度絕對是保不住了,但是衛所可能會繼續存在下去。
也就是說,就算皇帝今天打掉了一批衛所的文官、武將,最後也還是會有另外一批新的得利者頂上來。
每個人都想做這新的一批人,在文官們眼中,粗鄙不堪的衛所武將,自然利用完了便踹掉是最好的。
宋由庚這第一句話的意思,也是在表露態度。
話不能明說,點到即止。
這事,與在場的文官們無關,都是那些衛所武將不願讓權,勾結白蓮教,圖謀造反。
就算他們之中,有個別的人被查出也勾結白蓮教,但這又與剩下的大多數人有什麼關係?
不得不說,「天下」這盤棋局,玩得最明白的,永遠是文官。
宋由庚此話一出,整個布政司的文官們,便是有了一個主心骨,紛紛出言附和。
西安知府劉游久無縫銜接,慷慨說道:「本官恨不能親提寶劍,率領民壯出城剿賊,以謝皇恩!」
說到這裏,他便是又嘆了口氣:「唉!亂象如此,無辜百姓又要遭殃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分巡道周吉負責監督﹑巡察其所屬州﹑府﹑縣的政治和司法等方面,在司法監察方面權利極重。
這次衛所出事,實際上與他的關係最清,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畢竟不能獨善其身。
他心中冷笑,面上卻如春風和煦:「府台大人說的是,衛所積弊多年,陛下整頓衛所,這是好事。」
「可誰成想,偏偏就有人不想要見到大明朝的好兒!」
三千民壯護衛司衙,儘管這些民壯站在那裏顯得歪歪斜斜,但這還是讓文官們感到非常安心。
不多時,遠遠紅火一片,滾滾黑煙,沖天而起。
一牆之隔,一邊是天堂,而另一邊卻是地獄。
街道上傳來銃炮轟鳴,隨後便是短暫的廝殺聲,再然後,逐漸變為喧囂聲、叫罵聲、討饒聲……
一門之擱,文官們都是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出。
一名身材稍顯魁梧的將軍領頭,身後跟着數十名明甲持銳的勇衛營兵士,街道上還有更多兵馬片刻不停地經過。
鐵甲葉子相交的鏗鏘之音,夾雜着衛所兵潰退和城內青皮們的哭嚎聲,傳進了司署內文官們的耳朵里。
「砰——!」
陳策命人抱着軍器司的新式虎墩炮,毫不客氣地轟開了布政司的大門,隨後,勇衛營的兵士們魚貫而入,圍住了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的民壯。
陳策邁進門檻里,面容冷峻:
「西安知府劉游久勾結白蓮教,圖謀造反!拿下!」
一聲落地,布政司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兵備道宋由庚儘管心中十分慌亂,面上卻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淡淡說道:
「陳總督,稀客呀!」
陳策冷哼一聲,「兵備大人要說什麼?」
宋由庚道:「劉知府任上克謹任事,忠君體民,這次調集民壯護衛司衙,保護了大家周全,有何罪過?」
陳策大手一揮,道:
「勾結白蓮教,意欲謀反,這是誅殺九族的大罪!」
隨後,他冷笑道:「兵備大人,這次沒你的事兒,依我看,還是別管這攤子事兒了。」
「再說上幾句,沒準我連你也一起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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