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要放我出去了嗎?」
現在的鄭我朴,與在府中被抓時的樣子截然相反,披頭散髮,雖然沒遭受什麼酷刑,但顯然心靈遭到了極大的打擊,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聽見這話,那差役心頭之氣便不打一處來。
好傢夥,虧你還是個素有清名傳世的當朝三品大員,居然也是個貪污納賄之徒,利用職務之便,讓自己的門生子弟考高中進士。
沒準兒,自己三叔家裏那個小子此回沒中,就是因這些貪官牟取私利!
對於這類人,陛下做的實在太對了,要他說,貪官污吏們就該一刀切,殺個乾乾淨淨!
這樣想着,他一邊開門,一邊將鄭我朴拉出來,嗤笑道:「是啊侍郎大人,要放你出去了,要放你出去砍頭了。」
「砍頭?憑什麼砍我,我行得正坐得端!」
「我要面見陛下!」鄭我朴赫然大驚,瘋狂掙扎,門外兩個差役進來才將他制住,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腳,道:
「還想跑,若是讓你跑了出去,豈還能有我們的活路?」
也有一旁守衛的刑部差役見他被看押經過,忍不住譏諷出聲:「陛下正開朝會呢,哪有功夫見你!」
「哈哈哈!」
隨後,鄭我朴被五花大綁着帶到刑場,也就是數次經歷血腥砍頭的棋牌街大台子。
自萬曆四十七年以來,包括被毛文龍俘虜的建虜大將佟養真在內,許多犯事的文官武將都在這裏處死。
大官落馬,昔日間的權貴人物轉眼間就變得萬人唾棄,一文不值,這是老百姓最愛看的節目。
在這種節骨眼上落馬的貪官,更是連寒門士子都唾棄不已。
「殺了他!」
「砍頭!」
「狗貪官,你不得好死,死後在陰曹地府,閻王爺都饒不了你!」
這是老百姓的風起雲湧的喝罵聲。
「國朝養士二百載,卻出了這樣的貪官!」
「這是天下之不幸,我等之浩劫!幸甚當今陛下聖明,乾綱獨斷,剷除貪污佞臣,還天下一個清淨,還我等一個公道!」
「只是不知剷除貪官之後,我等是不是還要再等三年,人生中又有幾個三年可等……」
這是落榜士子們出氣不已的喃喃自語。
由於這件事本身已經在民間流傳得很遠,《京報》甚至都不需要怎麼宣傳,民間幾乎就已經認定被抓的鄭我朴必定是貪官無疑。
這樣的氛圍下,連護送的刑部差役都覺得驚心動魄,若不是有自己這些人,只怕這位昔日間的吏部侍郎轉眼間就會被撕成碎片吧!
隨着囚車行在石路上的聲響戛然而止,鄭我朴心中一涼,他知道,自己性命的終點,棋牌街到了。
以往鄭我朴曾騎着馬趾高氣揚地路過這條京城最為繁華的道路多次,卻都不曾想到,這裏會成為他最後的歸宿。
鄭我朴被按倒在刑場上,他趁劊子手喝酒的功夫抬起頭看了一眼周圍,很快就蔫吧下來。
這周圍的,無論無知百姓,還是那些喜好高談闊論的士子學子,無一不在對他痛罵,無一不在稱頌當今皇帝的聖賢。
他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做了很多人都做的事,為何遭受千古罵名的是自己,而某些背後的人還躲在暗處數錢。
不過無論如何,他的時候到了。
「斬——!」
隨着監斬官的一聲大吼,劊子手醞釀多時的大刀頃刻間揮下,一時一飆鮮血飛出,一顆腦袋伴隨着周圍轟然的叫好聲,滾落在了地上。
......
紫禁城,懋勤殿。
一座三足鼎式的香爐中正焚着檀香,香煙環繞,大殿雖然比不上三大殿的宏偉莊嚴,卻也氣氛肅穆。
丹陛之下,天啟一朝的文武大臣們正恭敬侍立。
最前面是舉朝知名的內閣首輔、東林魁首韓爌,其後便是內閣次輔、東閣大學士魏廣微,以及軍機房的崔呈秀、張維賢等人。
在他們身後,是朝中的肱骨重臣,左都御史劉宗周、刑部右侍郎顧大章、工部尚書馮銓等人。
再次一批的,則是御史袁化中、吏部侍郎陳於廷等九卿科道,最後面的,便是朝廷各部院衙門的副職官員,如兵部職方司郎中杜立德等人。
除了這些人,現在的朝廷上還出現了兩派新勢力。
這些官員普遍年輕,但是才堪大用,而且大部分都是在三省大地震中有功發跡,在今年才進入朝廷中樞。
其一,是以楊嗣昌、盧象升、孫傳庭、朱燮元等人為首的新帝黨。
這些官員幾乎都是蒙受了朝廷新政策才得以為官或升遷,皆以幫助當今皇帝做事為己任,而且普遍才能較強,不會怕這怕那,肯擔當大事。
因為年輕,這些新人幹勁更足,且不乏文武全能之才。
其二,便是以溫體仁為首的浙黨。
國本之爭以後,浙黨逐漸銷聲匿跡,東林黨對士人為官進行壟斷,導致年年新官九成為東林。
直到溫體仁橫空出世,才是打破了這一壟斷。眼下,浙黨正在朱由校的暗中扶持下捲土重來。
大殿中,除了文武百官外,御前勇衛營親軍,當值內監,還有眾多的大漢將軍,俱都肅立在丹陛周圍。
面對着眼前上百名匍匐在地的官員,這些人的心態與他們畢竟不同。
「…諸位都聽說了吧,朕下旨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鄭我朴的老家,當時朕記得還有人勸過朕,說他是忠良。」
朱由校眼如利刃,緩緩掃過丹陛之下的群臣,冷笑:「現在呢,還有人說他是忠良嗎?還有人說他是清流嗎?」
「清流這個詞,都叫你們給敗壞了!」
殿內寂靜不已,百官無一人敢發一言,朱由校不無意外,將一份奏疏扔到階下,扔到官員們的中間,道:
「足足四百多萬兩白銀!」
「你們知道,去年九月起的遼東之戰打了一年,花了朝廷多少銀兩嗎?算上安撫泰寧、朵顏諸部的賞銀,一共也就四百多萬兩!」
「你們知道,朝廷一年的稅收是多少嗎?也才二百多萬兩!」
「這還是王在晉清查畿輔,增加關稅以後!」
朱由校在兩月以來一直對傳言一言不發,不表露態度,一切如常。
可卻在這兩日之間,忽然命錦衣衛查抄了一名四品大員的府邸,這番訓誡眾人雖然已有準備,但卻毫無應對之法。
這一番扮豬吃虎,打了滿朝文武一個措手不及。
話說到這裏,朱由校的聲音已經越來越接近這次朝會的核心問題,指責貪官,為什麼要說給自己這些「不是」貪官的人聽?
有些聽懂的臣子,已經在努力克制身體上的顫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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