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賬房中,白三娘一邊看着賬簿,一邊饒有興致聽着冒辟江的匯報。筆硯閣 m.biyange.com
「哦?最後那薛將軍說了什麼?」
「薛將軍什麼也沒說,只是揮了揮手,將幾人趕了出去。」
「事後他怎麼說?」
「他說,師恩難償,見有人辱恩師所鑄之器,心氣難平,自是驕狂了些,」冒辟江兩條煞眉微微皺起,顯然很不滿意,只是此人是夫人內定的『自家人』,他也不敢越俎代庖,畢竟其主李伏威在起勢的過程中,白夫人和其背後的白家在其中出了大力。
白三娘輕笑了兩聲:「究竟是佯狂做真,還是怒極攻心,現在我們也難辨別了,不過也不礙事,對了,帖子送到了,另外三家如何了?」
冒辟江嘴角勾出一絲笑意,「還能如何,照燈籠是下九流的小祖宗,倚門弄唱,偷雞摸狗可以,真刀子往戲台上一剁,假戲也只能真唱,怪蟒幫侯桀雖說開了座黑行,做些殺人剪徑的買賣,舔血的生死兄弟也有不少,但被薛將軍手下神槍楚一腳踏碎了門檻,一槍砸了他當作『銀窩子』的半座賭檔,不也老實了下來。」
「至於三府皇薛,呵呵,他本家可不在興元府中,玉和尚的手段雖然不如薛侯酷烈,但這大鳩府的大佛往薛家城那麼一坐,也難免要手忙腳亂,他薛三寶一個支脈,這時候不往本家送銀子就謝天謝地,指望着本家支援,怕是夠嗆。」
白三娘熟練的撥弄着算盤,白嫩玉指『噼啪』打着珠子,最後算出了一個數字,滿意的點了點頭。
「雖說連貨帶銀,家裏給出了三萬兩,但是城南十八家祖宅,加上三條街的地契,以及吞掉的糧食、酒水、藥行、綢緞、茶葉生意,徐家的半條鹽路,高家的白銀礦、柳家的兩個瓷窯,三年就能回本,而且這可都是根子產業,祖傳兩三代的比比皆是,咱家李老爺這次想不成李半城都不行了。」
白三娘又斜了冒辟江一眼,紅唇輕勾:「回頭讓孔三、曹四去收帳,讓老爺也開心開心,別總攥着官面上的那點營生跟個什麼似的,說來也好笑,伏龍總管偌大的名聲,被人看成懼內可不好了,我白三娘胳膊肘往內拐,嫁給他十多年,有向家裏送過銀子嗎?」
冒辟江尷尬道:「總管和夫人伉儷情深,自不懼外面流言。」
「我還有一句話,你帶給夫君,男人在外面做大事,女人家沒有拖後腿的道理,只是富貴不弄險,生死需人替,我李家要想成世家,這搏命的事最好讓下人來做,我怕他啊,滾刀口的習慣不改,哪一天可就真着了道了。」
迎着白三娘難得認真的表情,冒辟江神情微變,身子骨微直,難得露出一絲被外界稱為辟江支祁的惡氣。
「夫人放心,只是做大事哪有惜身的道理,城外風光險惡,世家主也未必能保身,想要保身,最少為一道之主,進為天下主!」
白三娘被逗笑了,笑的花枝蕩漾、風光乍現,良久,才微微一嘆,「那我就看自家夫君,如何做這一道之主了。」
冒辟江走後,白三娘怔怔的看着窗戶紙上的一隻蠅蟲,見它沒頭腦般的撲來扑打去,忍不住走上前,把窗戶打開,見它終於鑽出了日頭,手指頭『噗嗤』一掐,紅唇一勾,碾死當場。
「來人,我要傳話。」
……
「夫人說了,看在你送上四張道器鑄造圖紙的份上,這件事夫人就不追究了,只是佯狂也好,做真也罷,最好莫要生出顯擺自家手藝,用己身替恩師的念頭,邊軍的人不講道理,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夫人幫你不容易,你跟師傅有情分,你也得夫人講恩情。」
今日難得的好日頭,日光掛在小園門頭的一座石麒麟上,照的石頭大腦門子鋥亮,戚籠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對着臉蛋圓圓的婢女躬身道:「烏籠明白,沒有下次了。」
「你可要聽話,我可是在夫人面前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呢,」婢女氣鼓鼓的道。
「是,」戚籠上前一步,摸出了個胭脂盒子,塞入婢女手裏:「芙容齋的新款,我覺的適合你的花色,試試。」
把小婢女開開心心的哄走後,戚籠才眯了眯眼,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轉入後院,經過掌事老媽子的同意後,在浣衣坊找着了正在盥洗衣物的段七娘,還有圍着七娘說好話的趙牙子。
「洗衣服呢,」戚籠無視趙牙子,露出一嘴好牙口,「逛街去啊?」
挽着袖子,露出兩截皓腕,瓜子臉,扎着大麻花辮的年輕姑娘笑的跟朵花兒似的。
「好啊。」
「戚籠,師傅的四張道器圖紙你就這麼交給外人,他看錯人了!你沒一點骨氣!」趙牙子在背後怒叫。
「去吃豆腐腦吧。」
「好啊。」
說去吃豆腐腦,戚籠還真就去吃了豆腐腦,帶着段七娘來到常去吃茴香豆的茶攤,點上兩碗豆腐腦,戚籠給自己灑了一層辣椒麵,再給對方澆了點芝麻糖,就對着豁口子大碗『劃拉』起來,吃的噴香。
段七娘心驚膽戰的吃了兩勺子,緊張兮兮的望了望左右,「你不會準備就這麼帶我逃了吧。」
「我倒是想,但估摸着老爺子不讓,事實上老爺子還真是不讓。」
段七娘撇撇嘴,筷子頭數着芝麻粒子,小聲罵道:「他懂個屁。」
「放心,法子有的是,」戚籠含糊不清道:「《鑄劍書》的內容我記不太清了,小刑劍是五口還是六口來着?」
段七娘皺眉想了一會兒,道:「歐治乃因天之精神,悉其技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你記錯了,大刑劍三口,小刑劍兩口,只有勝邪和魚腸。」
段七娘悚然,連忙抓住戚籠的小臂,驚道:「你不會還想着鑄劍吧!鄧叔死前都說了,鑄劍只是一個陷阱!」
「放心,我有數,別忘了你看過的我也『看過』,不過老爺子最後鑄劍的時候,我明顯感受到一道劍意,這做不得假,只是老爺子性子跟倔牛似的,問他肯定也不說,回頭我們去刀匠行,把廢料收集起來,我琢磨琢磨,老爺子要得留下來,必須證明我比他強才行。」
段七娘欲言又止,她大約猜到戚籠想幹什麼,但哪怕真的能做到,老爺子留下來,那走的,便是眼前人。
她一時間心亂如麻,張嘴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心裏像塞了個酸橘子;戚籠恍若無覺,只是輕咦一聲,環視左右:「今個兒來喝茶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生意這麼好?」
「客官還不知道呢,今個兒照燈籠照小爺在這裏做台子唱戲呢。」
店小二用高腳銅茶壺給二人滿上,頗有些自豪的道。
只見茶攤子十幾面桌子坐的滿滿當當,不喝茶的更是圍了一大圈,指指點點,其熱鬧程度跟菜市口砍人砍頭差不多。
「照燈籠,那可真箇名人啊。」
戚籠咂嘴,感覺這時候就缺一把炒瓜子了,照燈籠,祖傳三代的梨園子弟,據說祖輩是唐國宮廷的藝人,不知怎麼就流落到這窮山惡水來;這梨園戲在唐國或許不是個稀罕玩意,但在這裏絕對是蠍子拉屎獨一份,更有意思的是,這一代傳人照燈籠照小爺是葷素顛倒的性子,高門富戶他未必願意登台唱,這門口搭兩板磚的露天台子他說不定就願意吆喝一晚上。
先是絲竹聲,然後是板、鼓、鑼、鈸一通響,接着一位眉眼淡如輕墨,只穿了一身淺藍色武士袍的男子便現了身,一舉一動,有着說不出的韻律,眉目普通,但嘴角含笑,一身通透的俊逸倜儻,而且方一開口,便是妖嬈勾人的清朗嗓子。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不僅是戚籠聽的一愣,就連嘈雜的人群也是鴉雀無聲,好似在勾欄小調中聽出了唐國那位那位艷妃的影子。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這男人好漂亮。」就連段七娘都忍不住道。
戚籠大拇指盤着茶碗,微眯眼看向對方,不知怎的,他總有點說不出的滋味,而且那照燈籠的目光,總有意無意的看向自己這一方向。
坊間傳聞,這照燈籠沒被某位權貴當金絲雀般的圈禁,是有原因的。
「高力士卿家在哪裏啊!你若是遂得娘娘心,順得娘娘意~我便來,來朝把本奏君知~哎呀~管教你官上加官~職上加職~你若是不順娘娘意,不順娘娘心~我便來,來朝把本奏當今~奴才啊~管教你趕出了宮門!啊~碎骨粉身!!」
最後一聲拉的是金腔銀調,尤其是最後那一句,好似丹田聲鎖在寶劍里,只戳人心中,頓時一片吆喝叫好,滿庭彩!
「走!」戚籠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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